《越过小重山》重蓝

8、第八章 小泊村（六）

　　面对众人或打量或好奇的目光，刘村长缓缓开口，他语气如同一滩毫无波澜的死水：“是我做的，都是我的主意。”

　　“当初阿文身子骨越发不好了，我找遍了周边的大夫，不论有名的没名的。可都没有办法——那天，我遇到个云游道士，就当瞎猫遇到死耗子，我把他请回家里。没想到他真有办法……”

　　慕兰泽冷笑着打断：“一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混子能什么办法？”

　　察觉慕兰泽情绪隐隐有些不对，郁青安抚似地握了握他的手。

　　刘村长有些激动，脸都憋红了：“你懂什么！要是你的爱人躺在床上就快命不久矣了，你还能这么冷静吗？”

　　不管什么原因，都不是他犯下此等恶事的借口。

　　郁青冷冷开口：“所以呢？他让你对凌霜下手？”

　　这个名字刺痛了陆雁的心，他从刘村长开口起脑子里就混混沌沌的，像有巨锤在不断敲打。

　　陆雁死死地盯着刘村长，额头的青筋跳得厉害，如果……如果是真的………

　　许是愧疚，刘村长没有再看一眼陆雁，他只是低着头，“是我对不起小雁儿，也对不起凌霜。可是当时我真的走投无路了，那位道士说了，雪女滴血，妙过千万雪莲。要是能有她的血，阿文就可以活下去了。”

　　“果真荒谬，满口胡言。哪有这种说法，他全是在唬你罢了，哪想到你真能取到雪女之血。”郁青瞧着陆雁心神俱裂，站立不稳的样子忙扶住他，“亏陆兄还把你当父亲一般对待，将这等私密之事告知你。”

　　此时围在外面的村民越来越多，他们也被惊得不轻，窃窃交谈的声音不断。

　　朱贵再蠢也多少明白了自己儿子的死和眼前这人有关，他瞪着眼骂道：“姓刘的，你有病吧！你老婆快死了，杀我儿子干什么？”

　　他又急又怒，推开前面挡着的人就想上去。

　　却被一柄剑拦住，握着它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对上慕兰泽似笑非笑的脸，朱贵怂怂脖子，虽没再往前，嘴里还是骂骂咧咧地嘟哝着。

　　刘村长苦笑：“后来我也知道他是骗子，可已经来不及了。凌霜有了孩子之后，她的灵力差不多消失了，与普通村妇没什么区别，甚至还要弱些。趁小雁儿不在家的时候，我就悄悄将她带到祠堂里关着，这里没人敢来。”

　　“你一个人能带她下山？”郁青发问。

　　眼见刘村长还要咬牙承认，一旁沉默的王康年开口了：“是我，我和村长一块干的。”

　　众人炸了锅一般喧闹起来，抱着涛娃儿的马秀萍呜咽出声：“康年……”

　　王志全半搂着她，叹了口气。

　　赵丽娟也来了，脸色凝重地靠着朱贵，朱贵大喊道：“说啊，为什么要害我儿子？”

　　刘村长没搭理他，仍自顾自的说着：“……在凌霜昏迷的时候，我取了一碗血让阿文喝下，果然当天她就好了。可是，可是就在第二天，阿文头发和眼睛都变了样，她不停地颤着说好冷好冷。”

　　“我只能又多取了些血喂她，她才好起来。我发现这血得每日喝一次才好，否则会有严重的反噬。”

　　字字诛心，字字泣血，陆雁已经不敢去想凌霜会有多痛多恨，他只觉自己被巨大的网罩住，勒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

　　陆雁猛地推了刘村长一下，他跌坐在地上。

　　“枉我这么敬你感恩你，你却能做出这种事，你还有良心吗！”

　　王康年想将刘村长扶起来，他摆摆手拒绝了，落下泪来。

　　“是，我干这些事禽兽不如。后来凌霜醒了，我每次都不敢看她的眼睛，那样的干净……我也曾想过要将她放走，可是我没办法啊！阿文，阿文她还需要……”

　　“后来我又去找了那道士出主意，他说凌霜现在虽没有灵力，恐怕是因为有着人类的血脉。要是孩子出生之后，可能就会恢复过来，那时候她可能会杀了我们。”

　　刘村长闭上眼，十分痛苦的样子：“我便想了个办法，制造出雪妖杀人的假象，让你们前来查探。我知道你们找不到的，因为根本没有雪妖，但我只要你们身上能压制她的物件儿就可以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深深震撼住了，为这诡秘的牵扯和布局，一时间寂寂无声。

　　划破这一局面的是赵丽娟的凄厉叫喊：“所以你就盯上了我的儿子，我的富顺！他还那么年轻啊！刘茂松，我要你偿命！”

　　朱贵还尚存着点理智，握住赵丽娟的臂膀不让她妄动，他冷笑：“真没想到啊，平时人模人样的村长竟然这么毒辣。富顺是春耕礼那天消失遇害的，你当时可是在场，所以是王康年动的手吧。”

　　事已至此，再遮掩也是没有办法了。

　　王康年淡淡说道：“没错，你的儿子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轻轻松松就把他打晕了，拖到后山那儿，他对桃香做了什么，我就做了什么。”

　　说完，他猩红的眼眯了眯，甚至恶劣地笑了。

　　朱贵瞠目欲裂，发疯了般想冲上去揍王康年，却被王志全拦住，两人扭打起来。

　　郁青被着场人间闹剧扰得心烦意乱，他捏了个诀将他二人分开捆住，“安静。”

　　他平日里总是温温和和很好说话的样子，此刻一严肃倒也很是唬人。

　　慕兰泽瞧着郁青这副模样，笑了笑，心中那股阴戾的感觉散了些。

　　刘村长接着说：“我知道王家和朱家有旧仇在，所以想要康年帮忙，我就主动找他承诺杀了朱富顺。”

　　“他一直在镇上铁铺子里干活，人力气也大。我把提前准备好的血给了他，朱富顺喝了血后第二天早上便死了，我们就把他丢在路边，这样的话也没人能怀疑我们两个。”

　　终于弄明白自己儿子的死因，赵丽娟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郁青仍有一点不明白：“那涛娃儿呢，你们也给他喂血了？为什么他现在不喝血也没事？”

　　大家又看着涛娃儿，他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往马秀萍怀里缩了缩。

　　刘村长也有些迷惑：“怎么可能，给涛娃儿喝不是害他吗？我们俩都清楚喝了这玩意会怎么样，又怎么会给他喝？”

　　事情的真相竟是这样，太过可怕太过荒谬，让人久久缓不过劲来。

　　郁青看向平静的慕兰泽，他似乎没什么惊讶的感觉，便轻声问：“你猜到了多少？”

　　慕兰泽说：“十之八九。”

　　女婴轻轻地发出声梦呓，惊醒了陆雁，他抖着声音问：“凌霜在哪？”

　　地上的刘村长看着陆雁和他怀里的女婴，老泪纵横：“不在了，不在了。我看着她消失的，她让你好好照顾孩子……”

　　陆雁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但还是在亲耳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哀痛难抑，像有无数把刀在割扯着他的心。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刘村长喃喃说完，竟猛地站起来一头撞上柱子，一时间鲜血横流。

　　郁青最先反应过来，冲上去为他止血，探了探脉搏鼻息，凝重道：“没气了。”

　　这下朱贵可不干了，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就这么死了？我呸，这还有个小的呢，今天老子非得弄死你不可！”

　　王康年挑衅一笑：“想打架，来啊，为你那废物儿子报仇？”

　　马秀萍和王志全自然不能干看着，忙都围到他身边。

　　朱贵眼瞧他们人多，自己硬碰不过，心头又实在难咽下这口气，“你们还傻瞧着？他们都干了什么啊，那可是雪女，山神！就这样被他们害了，我们村是要遭殃的！”

　　周围的村民隐隐有被他说动，躁动起来。

　　眼看有效，朱贵更起劲了：“昨天晚上那场雪还不够明显吗？那是山神发怒惩罚的前兆啊！你们不想死的话，就把他们一家人那去献祭吧，这样才能平息神的怒火。”

　　眼见他在这胡说八道，郁青打断：“朱贵，哪来的什么山神惩罚……”

　　“你闭嘴吧，你们两个从一开始就护着他们吧？反正你们不是村里的，拍拍屁股走人了，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怎么办啊？哎呦，乡亲们，你们说是不是啊？”朱贵竟撒起泼了。

　　郁青第一次面对这种无赖，有些手足无措。

　　李大柱手里还拎着锄头，犹犹豫豫地开口：“我看朱贵说的有些道理，毕竟祸都是他们惹的。现在村长也死了，是不是他们也……”

　　周围附和声渐渐大了起来，那些或黝黑或憨厚的脸上流露出杀意。

　　郁青惊讶地看着这些平日里淳朴好说话的村民们，“你们真想动手？”

　　“道长，让开吧！”

　　“是啊是啊，这可是我们村的自己的事儿了！”

　　“就算是修仙的也得讲道理吧。”

　　“快杀了他们……”

　　“要被他们害死咯，唉！”

　　马秀萍泪糊满了脸，抱着涛娃儿瑟瑟发抖，王志全和王康年坚定地护在他们身前。

　　陆雁看着熟悉的一张张脸，现在都变了副模样，那么扭曲，让他感到一阵阵恶心。他抱着女婴，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就在众人拿着手里农具杀过来时，一道茫茫剑光闪过，露出流利漂亮的锋芒，正是流光。

　　“啊——”朱贵极痛苦地叫出声，他的手掌被削了下来，血淋淋地掉在地上。要不是他刚刚反应快，一条胳膊就没了。

　　“问云峰弟子杀人啦——”

　　慕兰泽冷笑一声，流光悬在众人之前，“猪狗不如的东西，杀了又怎样？朱富顺害死王桃香，你们对王家又是什么嘴脸，你也算人？”

　　一个个字砸在朱贵身上，他如同疯魔了般：“一条贱命，怎么敢跟我儿子比？你们愣住干嘛，都上啊，他真敢把我们都杀了不成？”

　　面对蠢蠢欲动的众人，慕兰泽果真准备催动流光。

　　有一个人挡在他面前，握住了他的手，郁青眼神坚定地说：“兰泽，停下来。”

　　慕兰泽面无表情，语气冷硬：“你又要拦我？就让王家人这样去死？”

　　郁青摇摇头：“当然不是，只不过师门有令，不得伤害百姓。”

　　甩开郁青的手，慕兰泽看着他，轻轻道：“不让伤也伤了，不过我觉得还不够。我想把他的眼珠挖出来，好吵，舌头也要割掉。他们要是想上就上罢，流光许久未饮血了。你要出手阻止我吗，师兄？”

　　那句师兄轻佻极了，没了平日里尊重亲近的意味。

　　他语气温柔，像在与情人低呢。说出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特别是朱贵，只觉得他像地狱爬出来的魔鬼。

　　郁青知道他这是又魇住了，也不去理他带刺的话语。像哄小孩子一样，轻抚着他的背，趁他不注意塞了块桂花糖进他嘴里。

　　“怎么会呢，我这辈子都不会对你出手的。只是你要造杀业的话，回问云峰秦长老不会放过你的，我不想你受伤。至于他们，也是害怕罢了——”

　　见慕兰泽安安静静的没反驳他，郁青放开他。没料到，下一秒慕兰泽挥袖出招，除了王家人之外的村民都倒在了地上。

　　“慕兰泽！”郁青又惊又怒。

　　“师兄放心，只是让他们昏过去而已。”慕兰泽讽刺地笑了笑，那副神情看得郁青有些心痛。

　　“你们离开这吧，走得越远越好。”对王家人说完这番话之后，他转身离开。

　　郁青深深地看了一眼王家的几人，抵了块玉佩过去，“这玉也值一些钱，你们拿着吧。”

　　拒过他们的道谢后，郁青追着慕兰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