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小重山》重蓝

9、第九章 小师弟

　　两人来到了后山上陆雁的住处，他果然在里面。

　　不过短短时日，陆雁已经变得憔悴不堪，瞧不出当时虽疲累却充满希望的昂扬样子。

　　“来了。”陆雁缓缓开口，又没了下文。

　　却是慕兰泽接上话口：“你想不想知道，凌霜当时究竟是怎样的？”

　　如同沙漠中饥渴不已的旅人突逢甘霖，哪怕只有一口，也足以让他振奋起来，“想，想！你有什么办法？”

　　“跟我来。”

　　慕兰泽领着他们往山上走，到了雪域入口。

　　郁青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凌霜已逝，就算有新的雪女诞生，但那也不是凌霜。

　　今日进入雪域之中并没有寒冽的狂风，暖阳也露出了面容，阳光映着白雪，倒是有些银装素裹的美丽。

　　担心女儿一个人留在屋内会有什么意外，他再也承担不起，陆雁将她也抱了来。许是感觉到雪域对她别样的温和包容，女婴正睁开眼好奇地打量着。

　　他们没走多久，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前方的低矮雪峰上，她俯视着这些人类。

　　想必这就是新生的雪女了。

　　她的头发与凌霜不同，是纯白的，不细看几乎要融入雪里。肌肤白得透明，眸子是淡淡的紫色。像凌霜，却又不是凌霜。

　　陆雁本来激动不已的心情逐渐冷却下来，“你……”

　　雪女开口了，声音如同泠泠山泉：“陆雁？你抱着的是她的女儿。”

　　陆雁呆住了：“你怎么知道？”

　　她笑了笑，比冰雪凝成雪莲还要美丽：“因为，她就我的身体里。”

　　确切来说，是凌霜的记忆。

　　每一个雪女湮去，她的记忆都会留存在下一个雪女的脑海里。

　　是此，方应了那句“虽死犹生”。

　　郁青恍然大悟。

　　雪女静静地悬站在他们面前，她闭上眼，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包裹住他们，众人被带进了凌霜的记忆之中。

　　昏暗的旧屋子里，杂七杂八地堆了许多香和油灯，靠里边摆着张木床，凌霜躺在上面。

　　她睁开一双琉璃般透净的漂亮双眸，很是平静，尽管双脚都被粗麻绳束缚在床脚。

　　从她出了雪域与陆雁一同隐居后，她的灵力就一直在消散。在有了孩子的那一天，凌霜已经彻底感受不到冰雪的气息。

　　她不再被雪域承认了。

　　凌霜看着自己纤长的的手，这只手曾经可以呼风唤雨，如今却连一根凡间的破草绳都奈何不了。

　　不过，没什么可后悔的，她想。

　　握着陆雁送给她的玉坠子，又闭上眼睡去。

　　刘村长每次都会在夜黑的时候来取血，那会儿村里的人几乎都睡下了，没人会发现。

　　利刃划过手腕，冰蓝的液体滴滴答答地流满小碗。面对刘村长愧疚的话语或表情，她从来没有反应。

　　凌霜从来对人类没什么感觉，也不会有失望憎恶之类的情绪。唯一不同的是陆雁，他是特别的一个变数。

　　她抚上自己隆起的肚子，里面是她和陆雁的后代。神奇的小小的一个肉团，却让她感到无比的温暖。

　　凌霜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笑意。

　　每日呆在这样一个枯寂沉闷的地方对常人来说是无比折磨的。凌霜倒没什么，要说起来，呆在这里与之前呆在雪域里没什么区别。

　　窗外悉悉索索的，像是有人在攀窗檐。

　　涛娃儿今日与马秀萍来地里给王志全送午饭，也是简单的几个烤红薯和馒头咸菜。眼见他二人又在树下坐着聊起天来，涛娃儿晃晃悠悠地往另一边走了。

　　走着走着他忘了路，天生记性不好便是这样。瞧见前面有个掩在杂草丛里的狗洞，涛娃儿想了想便钻了进去。

　　好清好凉的味道，嗅着它涛娃儿甚至觉得自己混混沌沌的脑袋清醒了些。

　　他看见一个小窗，也就比他高小半个头，便费力地蹬着墙爬上去。

　　费了半天劲，他上半身趴在了窗那，往屋内探头。

　　好漂亮的人，长得与他平日里见的都不一样，涛娃儿呆呆地想。

　　凌霜也是头一次见这么小的人类，提起了点兴趣：“你在做什么？”

　　涛娃儿自然是不太听得懂的，也不会回答。

　　“哦。”凌霜想起往日与陆雁聊过，他说有些小孩生下来便是痴傻的，她难得有了笑意，“竟能跑到这来，你我也算有缘。”

　　她扯了扯旧的伤口，蓝色的血又渗出来。喂涛娃儿喝下几滴，他也乖乖地没有反抗。

　　瞧着他虎头虎脑的样子，还挺可爱，凌霜想，自己的孩子应该也会很好看。

　　她拍拍涛娃儿脑袋，“快走吧，别让人发现你来过。”

　　虽然听不懂，但涛娃儿趴这么久也手麻不已，便松开手跳了下去。他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皮，他有些饿了，该回家吃饭了。

　　刘村长又来取血了，凌霜手臂上的伤痕越来越多。

　　饮鸠止渴罢了，若是一开始他选择求求她，她或许会看在陆雁的面子上给他一些血。可惜啊，愚蠢的人喜欢自作聪明，刘村长万万没想到的是，雪女的血确实是奇药，也可以是奇毒。

　　若是雪女自己主动将血取出，那便是药，若是其他人强行来取，便是毒。这是她们身体最基本的防御本能。

　　饮了她的毒血便会开始异化，一直喝的话会异化得慢些，要是断了一日便会僵化而死。

　　不过他们是死是活也与她无关了，凌霜漠然地看着刘村长越来越焦急，因为她的孩子快出生了。

　　可是被取了这么多的血，也无法回到雪域，这让凌霜肚子里的小家伙一直恹恹的。

　　她有预感，这个孩子可能活不下来了。

　　那晚刘村长带着王康年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凌霜几近透明的样子。她怀里抱着个女婴，很是漂亮可爱。

　　刘村长悲愧交加，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凌霜只看着那孩子，神情温柔，“告诉陆雁，好好活下去，照顾好我们的女儿。”

　　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很可惜，当初说好一起看桃花的，我要食言了。

　　凌霜渐渐消逝了，像化作了一股风，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夜里，小泊村下了场大雪。轻柔又盈丽，覆盖上这座小村庄。

　　陆雁终于忍不住哀恸大哭，他只觉心口悲极痛极。

　　雪女轻轻触了触女婴的脸，软软的，感觉很新奇，“她觉得你们很温暖，不像雪域永远这么冰冷。我很喜欢这孩子，等你死后，可以让她来找我。”

　　郁青觉得这位神女说话直接得有些可爱：“那你叫什么呢？”

　　雪女缓慢地眨眨眼：“名字？那是你们人才需要的。我不想像凌霜一样——雪域有什么不好啊，人间才可怕啊。”

　　说完，她转身离去了。

　　小泊村的事告一段落，二人也准备回问云峰了。

　　只是回去的路上不似来时，气氛很是沉闷，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郁青知道慕兰泽在气他拦他，但也不准备去哄他了。

　　明明是为了他好，这呆子怎么就不懂，郁青抿抿嘴。

　　一路上洒扫的弟子见着他们回来，忙欢喜地问好：“大师兄，三师兄。”

　　一高个弟子靠近另一个，用肩撞撞他：“哎哎，平日里慕师兄跟郁师兄在一起的时候不总是笑呵呵的吗？怎么这次两个人都板着个脸。”

　　另一个胖点的满不在乎地继续扫着落叶：“这有啥啊？许是拌嘴了呗，别担心了，床头打架床尾和。”

　　高个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觉得哪有些不对，但又没说上来。

　　宁云津倒是先得到消息了，兴冲冲来接他们，欢快得像只扑扑的喜鹊，“好啊你们两个，终于舍得回来了！”

　　她挽住郁青的胳膊，整个人黏糊在他身上。

　　郁青无奈地笑了笑：“我们是办正事呢，又不是去玩。”

　　“我不管，我不管！”

　　没等他俩拉扯完，慕兰泽淡淡看了郁青一眼，语气难分喜怒：“我先回去了。”

　　看着慕兰泽颀长的背影，宁云津撅起嘴：“谁又惹着他了？”

　　郁青笑了笑：“不管他，走吧。”

　　接下来日子倒平静，没再出什么大事了，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慕兰泽十七岁的生辰快到了。郁青一向很重视，这次也不例外，早早地便准备起来。

　　离开问云峰许久的安杜冬回来了，郁青记得上次见他都是好几年前了。

　　他们师兄妹三人同几位长老一块去正殿拜见他，一进去便瞧见一少年站在安杜冬身边。

　　少年生得极白净，双眸剪秋水，唇似朱红菱。他立在那便如一幅画般，挂着浅浅的笑意。

　　安杜冬笑着看向众人：“都来了。”

　　他欣慰地走过去拍了拍郁青的肩：“这些我不在日子里，你将整个师门管得很好。”

　　郁青轻声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师父，你也知道你多久没回来啦？云津以为今年都见不着你老人家了。”

　　安杜冬看向他这个惯爱撒娇的二徒弟，乐呵呵地捋了捋胡须，“是啊，师父待会就考考你，看看你学得怎么样了。”

　　宁云津闻言如遭雷击，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突然被点，哭着找静姝去了。

　　“对了，你过来。”安杜冬回头唤了那少年一声，待他到身边时才说：“各位，这孩子叫林嘉之。我准备让他拜入我门下，作四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