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小重山》重蓝

4、第四章 小柏村（二）

　　待刘村长出来时，手中的碗已空了大半，他仔仔细细将门关上锁好，才回到饭桌前。

　　感到有些奇怪，郁青问道：“村长，冒昧问一句，那房里的是？”

　　刘村长笑了声，有些混浊的眼忽然变得很温柔，“是我家老婆子，生了重病，所以平日里没法出来见人。”

　　看样子村长跟他媳妇儿感情还挺好的，不过为什么时时刻刻都要将门锁起来呢？郁青没好意思再问。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倒没前一晚那么不自在了。

　　梳理着今天遇到的人和事，郁青总感觉有什么隐藏的东西还没被他们发现，不管是人还是那个雪妖。

　　他们也去看了奉康布下的阵，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动静。这就说明村子里没有什么妖来过，可涛娃儿变成现在的样子就是在奉康他们走后。

　　“……王家和朱家那些人，你怎么看？”郁青索性侧身对着慕兰泽，与他讨论起来。

　　慕兰泽仍闭着眼，纤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漂亮的光影，“一群刁民。”

　　郁青有些无奈，但他知道，慕兰泽现在能对问云峰的人笑一笑已经是莫大的进步了，面对其他人的话他连样子都懒得装一下。

　　当初柳玄长老第一次让慕兰泽下山平乱时，他表情漠然：“那些人是生是死，同我有何关系？”

　　气得柳玄差点抓他去思过崖抄写《人经》和《义法》上百遍，还是郁青一脸愧疚地同柳玄认错，没带好师弟是他的问题，提出要罚便一起罚。

　　慕兰泽这才老老实实低头服软，柳玄看着这两个琅秀之才，最后眼不见心不烦地将他们赶走。

　　他替慕兰泽将另一侧的被子掖好，“尸体没了，现在只能从这两家下手，只觉告诉我会有收获。”

　　慕兰泽应了声，两人渐渐睡去。

　　村里一只雄鸡打鸣了，其他的也会纷纷跟着叫成一片。催促着人们起床，开始一天的劳作。

　　吃过刘村长熬的米粥和肉包，他们先去了朱家。

　　很明显能看出朱贵家在村里算条件很不错的，院子宽敞明亮，篱笆码得整整齐齐，红木大门上挂着朵白花。

　　郁青叩了叩门，过了一会儿便有人来开门。

　　朱贵极不耐烦地抬头，一晃眼便是两个俊秀斯文的男子，可他再也不敢轻视，忙换上副谄媚的笑脸，“诶呦，什么风把二位仙长吹来了，请进请进！吃过饭了吗，一起吧……”

　　他又扯着嗓子朝偏房里喊道：“富顺他娘，快弄些吃的来！”

　　“不必了，今天来是有些事问你们。”慕兰泽打断的，语气有些不耐，他对面前这人十分没有好感。

　　朱贵干笑两声，带他们来到堂屋，“你们想知道什么？”

　　“和朱富顺有关，他死前几天都干了什么，有没有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慕兰泽语气没什么起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衙门捕头在办案。

　　听见这个名字，朱贵的脸立马阴了下来。他眼珠子转了转，耷拉着嘴角：“没什么，就跟往常一样干干活，没事了就去遛他的画眉鸟。”

　　郁青思索了会，问:“听说发现他尸体是在春耕礼的第二天早晨，而他是在开礼的那天不见的？”

　　朱贵点点头，神色哀伤：“那天是我看着富顺儿出门的。”

　　这个情况他们也听村长说了，春耕礼是全村的大日子，能否让谷神看见他们的诚心和信念，从而保佑接下来一年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全看祭祀的诚意如何了。

　　而那一天村子里所有人都会在祠堂前贡拜上香，然后取自己家地里的一捧土奉上。当天除了朱富顺，所有人都在一块儿呆了一整天。

　　赵丽娟拿了些洗净的桑葚来，见着郁青和慕兰泽，神色隐隐激动：“你们二位比先前那些弟子们都要厉害吧？求求你们，一定要抓住害我儿子的东西！”

　　见赵丽娟情绪不太稳定，郁青只好安慰道：“你放心，一定会的。”

　　丧子之痛使这个女人极度痛苦，她每天都靠对凶手的憎恨活着，她要亲眼看着那个东西灰飞烟灭方能解心头之恨。

　　她眼睛血红，指甲掐进肉里，厉声道：“哪里是什么雪妖？一定是王桃香那个贱人，死了也不安生——”

　　朱贵大喝，上前推她，“闭嘴！你发什么疯，别在这乱说话！”他回头对两人笑了笑，“仙长见谅，我婆姨自从富顺去了之后一直有点不正常，我先带她去休息了。”

　　眼见也问不出什么了，两人转头去了王家。

　　马秀萍正在院里剁着辣椒，红彤彤的看着喜人。

　　导致郁青一进去就被刺激地打了个喷嚏，眼睛红通通的。

　　慕兰泽找出自己身上的帕子，捂在他鼻下，“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就行。”

　　幽幽的兰香盈鼻，极大缓解了郁青的不适。

　　是慕兰泽身上的味道沾上了帕子。

　　他抖开看，发现是之前宁云津第一次做女红送他们的，每个人都有一块，他自己的是一棵竹，而慕兰泽这块是一株兰。

　　“不了，我怕你去问会把人家小孩吓哭。”

　　慕兰泽眉头微跳，他有这么可怕吗？

　　而马秀萍也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忙把辣椒和案板收了起来，将手在衣角擦干，“你们进来吧。”

　　进了屋，涛娃儿正坐在一个手工做的小木马上摇着，郁青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马大姐，我们来问你一些事，不会很久的。”

　　“哎，问吧。”

　　“涛娃儿那几日都去过哪儿呢，还是都呆在家里？”

　　“我午头的时候会去田里给涛娃儿爹送饭，涛娃儿都会跟着。不过有一天送完饭后他就不见了，可给我们急坏了……找遍了整个村也没见着，后来他自己又回来了。”

　　马秀萍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后怕：“从那之后再也没敢让他出去了。”

　　她像是反应过来，止不住的懊悔：“是不是……因为那次涛娃儿才会变成这样的？都怪我没看好他，都怪我……”

　　郁青摇摇头，安慰她：“不是你的错，别太自责了，涛娃儿现在也没出什么事。”

　　“你们家现在有多少人啊？”

　　“我和我男人，涛娃儿，还有个大儿子在镇上做活呢。”

　　郁青撑着下巴，挑了个委婉问法：“你们家以前和朱家有过什么不愉快吗？”

　　本来一直温温柔柔的马秀萍突然变了，她喘了几口粗气，勉强道：“有的，不能说是不愉快，而是很深很深的仇。”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

　　“他们朱家人都是畜牲，没一个好东西。早晚会遭报应的，死后还会下地狱！”

　　郁青放柔语气：“方便告诉我，为什么你这么恨他们吗？”

　　马秀萍抽噎着，泪珠不断往下掉：“我的女儿就是被他们逼死的！她死的那年才十六岁啊，花一样的漂亮……朱富顺这个王八蛋死得好，老天有眼啊！”

　　再也忍不住，她呜呜地哭了出来，哀凄不已。

　　一只小手轻轻拂去了马秀萍脸上的泪水，涛娃儿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黑曜石般的眼睛看着马秀萍。

　　在场的三人都一愣，特别是马秀萍，她怔怔地抱住涛娃儿：“涛娃儿……你认得我吗？我是娘啊……”

　　涛娃儿点点头，尽管动作很轻微，还是被他们看见了。

　　他能听懂话了？

　　马秀萍又哭又笑，惊喜地抱着涛娃儿不断叫着他的名字。

　　不打扰他们母子俩，郁青和慕兰泽准备告辞，走到门口时，慕兰泽突然回头问了句：“你的女儿，是不是叫王桃香？”

　　马秀萍没有说话，但她脸上的哀伤很明显。

　　回到村长家，刘村长并不在，那屋子的门也锁得好好的。

　　郁青刚好收到了奉康的回讯：尸体毛发尽成霜蓝色，瞳孔呈红，已是半妖，身上一滴血液也无。有和人打斗过的痕迹，但伤口没有妖气，是人所致，那人许是与其有仇。但伤并不致命，不知道死因是什么。

　　慕兰泽也看完了，他想起刚刚涛娃儿黑晶晶的眼珠，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小柏村里疏疏拉拉种了好些桃树，此时开得秾丽，粉白成簇，云蒸霞蔚。

　　风带了几瓣落在郁青肩头，他捻起来看，温柔饱满得像少女的脸颊。

　　“兰泽，明天我们进雪域一趟吧。”

　　村后的小山还是葱茏苍翠的，再往后便是白茫茫的一片，终年皑皑的冰雪覆盖住山脉。普通人除了想不开，轻易不会往那里面去。

　　纵是像郁青他们这样有修为护体的人，呆久了也够呛。

　　慕兰泽似想起什么：“师兄可知道雪域之灵？”

　　郁青点点头，他在翻阅《天下志》的时候看到过，“你是说雪女？我记得书里说的是，‘雪域之灵，其质其洁，佑雪境，虽死犹生，既死既生’。”

　　“飞意长老跟我提过，他与雪女有过一些交情。若我们能遇到她，兴许能为我们解开些疑惑。”

　　飞意长老平日里教导弟子们读经明义，他本人也是踏遍山川的有学之士，有一些奇遇是很正常的事。

　　接近天黑时刘村长才回来，他习惯性地进屋里看了看才去厨房热锅做饭。

　　郁青每次想要帮忙都被拒绝，刘村长慈祥地说：“你们就歇着吧，也让老头子我尽尽心意。”

　　他经过时，慕兰泽敏锐地嗅到了淡淡的香火味。但奇怪的是刘村长家中并未供有神像，也没有香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