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问青天》陈九一胡

7、一笔烂账

　　洛轻舟又喂了崇誉一颗红絮丹。
　　只这颗喂得格外心疼，且十分后悔先前要价太低。
　　洛轻舟站在床边长吁短叹，摸摸心口默念：罢了罢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亏钱事小亏理事大，权当行善积德替人还债。
　　默念完洛轻舟将崇誉扶起，一脚踩上床去盘膝落座，为他运功疗伤。

　　宁凝儿喂给洛轻舟那块糖原来就是克制崇誉所用之毒的解药，而那阵让洛轻舟动弹不得的幽香则是藏在她袖中的寻常迷香。
　　说到底还是宁凝儿心软，又怕伤着洛轻舟又怕他误事，便故弄玄虚做出这副认真架势，她下毒的手段洛轻舟再清楚不过，杀人多是一招毙命，制人则先埋药引后催毒发。宁凝儿理所当然不会对他下杀手，洛轻舟便以为是从那块糖就有不妥，情急之下牵动了内息，结果不费吹飞之力就驱散了迷香药力。万幸他及时追去，否则宁凝儿就要丧命于崇誉手下。
　　洛轻舟安置下暂时昏睡的宁凝儿，就把崇誉搬来先前见面的客栈。左右是没了大夫开药，便只能靠红絮丹及内力相助。洛轻舟还有事要办，不能再在这泯州城逗留，至多三天，三天后他定要启程去古越山。在此之前，总得让崇誉有自保之力，免得费了这半天劲还要多搭进一条人命。

　　半炷香时辰过去。
　　崇誉醒转睁眼，未料会有人为他运功疗伤，还不及细想就听身后一句，“凝神。”
　　崇誉听出是洛轻舟的声音，心中既惊且疑，却也无暇过问，当即沉下心念随渡来体内的真气运转内息。
　　又半炷香后，洛轻舟撤回掌力，稍缓了缓才下床去桌边坐下。
　　崇誉只觉浑身轻快大半，气海阻塞窒痛之感也消减许多。他转头看向洛轻舟，见他正抬起袖子擦汗，雨天昏沉的光亮从窗外投来，好似一层薄纱笼在洛轻舟身上。他本就生得俊俏，侧脸看去尤是鼻高眼深，瞳色也不似中原人幽深漆黑，琥珀一般，在又密又长的眼睫下竟看得人心口发紧。
　　洛轻舟察觉到视线转头过来，两人目光相撞，崇誉仍在发愣，洛轻舟却皱起眉来。
　　“看什么看？”
　　“咳......抱歉，哦不，是多谢。多谢你，又救我一命。“
　　洛轻舟白他一眼，将桌上还剩一颗红絮丹的锦盒扔过去，”明日吃了我再助你调息，以你的内功底子至多调养十天就能痊愈。不过我可管不了你那么久，后天我就走了，自求多福吧。“
　　崇誉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又看看房内陈设，问道，“客栈？”
　　洛轻舟倒了杯茶仰头饮尽，“姑娘家矜贵，不便独自住在这外面，就借你家两天。放心，到时候我会带她走的，伤不着你。”
　　崇誉想起先前要毒杀他为师父报仇的女子，心底一沉，道，“洛......洛公子，那位姑娘是你什么人？”
　　“洛公子？”洛轻舟听得笑起来，“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你叫我阿轻得了。”
　　崇誉稍稍一愣，不自觉放柔声调，微笑道，“好，阿轻。”
　　“......”不知怎的，这自小听惯的称呼由崇誉嘴里说出来，却比那句洛公子还让人别扭，可又说不出是哪里别扭，且已出口话也不好收回。洛轻舟瘪了瘪嘴，说回正题，“那是我凝儿姐姐，也是神农门最后一任掌门。神农门灭门后，她就到了青天教。凝儿姐姐的师父........“说到这儿，洛轻舟朝崇誉投来别有意味的一眼，“与当时的神农门大弟子崇复，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儿，可惜。“
　　后面的话已由宁凝儿说过了，崇誉至此了然，“难怪她要杀我。”
　　洛轻舟见崇誉面色如常，毫不对自己亲爹所作之恶理亏歉疚，继续又道，“你爹戕害同门事发叛逃，到了江湖上便四处找活人试药，其中不乏武林人士。各门各派寻不着他的踪迹，便搜集线索查到了神农门头上。神农门一群成日跟草药针砭打交道的，武功再好也是不济。老掌门因爱女枉死，且还是因为你爹这么个混.......逆徒，直接就给气死了。神农门掌门之位就传给我凝儿姐姐，呵，那时的境地，把这偌大的门派托付给一个十二岁的女娃，想也知道出这注意的是什么心思。于是没多久神农门就灭了，一切种种，追根究底，可都拜你爹所赐。“
　　洛轻舟盯着崇誉越发好奇，忽然道，“你怎么没反应啊？莫不是凝儿姐姐认错了人......”
　　崇誉无话良久，起身也走到桌边来坐下。伤处仍在作痛，却已非不可忍耐，几步路虽走得不轻松，但崇誉实在不想再劳烦人给他端茶喂水。他缓了口气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却是两手一抬敬向洛轻舟，“阿轻，你几番救我，在你面前，我定不会有半句假话。”
　　洛轻舟未料崇誉忽作这副郑重其事，一时语塞，莫名其妙道，“啊？”
　　崇誉喝了茶放下杯子，道，“我的确是崇复之子，但母亲是被他掳去试药又遭□□，我从没见过她，出生后亦是被崇复试药所用。不过我命大活了下来，六岁时被师父所救，至此才算再世为人。令姐说我与崇复长得极像，可究竟像不像我也不清楚，不记得了，忘了。”
　　崇誉面色不改语调平常，却字句透着肺腑诚意。
　　洛轻舟听得呆了，两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好半天都没说一个字。
　　“.....阿轻？”
　　崇誉一头雾水地看着洛轻舟，见那双琥珀般的眼中又是惊又是疑，隐还有些恼恨憎恶。崇誉以为洛轻舟不信他说的，只道，“我说的都是真话。”
　　洛轻舟深吸进一口气，咬牙低声，“岂有此理，天下........天下竟有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心肝都烂了、臭了不成？“他猛站起来，好似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崇誉，”你.....你怎还认他当爹？？还跟他姓？还险些为他丢了性命？！“
　　“.......”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轰一声响，洛轻舟一掌落下将桌子劈作两半，茶壶茶杯便紧跟着砸了个稀碎。
　　“......”
　　崇誉一动不动、目瞪口呆地看着洛轻舟，连飞溅起来的木屑碎瓷划到脸颊也毫无察觉。
　　洛轻舟发泄了一掌仍觉不足，恶狠狠问崇誉，“那畜生现在何处？”
　　崇誉看洛轻舟气得脸都白了，竟是没来由地想笑，可他知道此时不该笑，便强忍着答话，“死了。”
　　“死了？“
　　“我师父杀的。“崇誉长出一口气，”如果他不死，我如何能活？”
　　洛轻舟忽然怔住，“你......你怎么、在笑啊？”
　　“啊？”崇誉伸手摸向自己的脸，的确在笑，且笑得连嘴角都在发抖，“........哈哈哈，咳咳，哈哈哈哈.....”崇誉便再按捺不住，索性放声大笑，却牵动得伤处疼痛，可即便是痛也还是忍不住这满腔如野火疯长般的欢喜畅快。
　　“......”这回轮到洛轻舟目瞪口呆，心想莫不是先前运功时出了岔子走火入魔？
　　好在崇誉笑了一阵就停下，手按着胸口前艰难喘回几口气来，才道，“阿轻，我是高兴。我只要一想到他死了，连皮带骨被都烂在荒郊野地，被秃鹰豺狼啃食无存，我......哈哈哈，我就有说不出的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