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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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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良,青天教徒,十八般武艺样样不通,拳脚工夫一塌糊涂,唯独轻功了得。只因干的都是些打探跑腿的杂事,为人又少言寡语,便不仅在江湖上无名,于青天教内也很不起眼。
司徒良平生只有一个朋友,但正是这个朋友让他得以在遍地险恶的青天教安身立命,这个朋友就是洛绎,风不追的绰号就是他给起的。
盗墓的冯黄,神农门的宁凝儿,加上这跑腿的司徒良,就是洛轻舟从小的陪读、玩伴、兼忘年友。
洛轻舟此番离家,因牵涉到洛绎平生最痛,便不愿有人跟着。他娘拗不过又不放心,就让司徒良与宁凝儿悄悄跟来。在客栈那日,洛轻舟被崇誉用毒放倒,司徒良和宁凝儿都看着,偏生是武功不济,只得一边急得团团一边苦想对策。所幸有惊无险,崇誉并未有加害之心。
而后从客栈到绵山,再从绵山回到城中,司徒良都谨慎跟着。洛绎现身时他混在人群中涕泪交加,既欣喜故友健在,又心疼洛轻舟挨打。待到洛绎离去,司徒良才抹了眼泪到洛轻舟面前,可话还没说三句,就被洛轻舟支去古越山送信。
而将崇誉从鬼门关前拽回来的,当然不止红絮丹的药效,更多则赖宁凝儿妙手施针。至于洛轻舟那句“我写方子给你煎药喝”,自然是拿来诓崇誉药钱的说词。反正崇誉一时半会儿也下不了床走动,洛轻舟有心隐瞒,他哪能晓得家里还住着位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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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不追司徒良?”
崇誉没听过这号人物,洛轻舟不便多讲,只白他一句孤陋寡闻。
崇誉对江湖所知大都是听沈钧、叶楚桓所讲,熟悉的都是老黄历,这句“孤陋寡闻”倒也不好反驳。
左右无计可施,多说亦是无益。
崇誉按下心中忧虑,沉声道,“洛轻舟,若我师公平安无恙,崇誉定当报答!”
洛轻舟风凉暼来一眼,“若不能呢?”
崇誉答,“那就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哈?!就凭你?”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崇誉说得坚定决绝,洛轻舟竟然无话,好似被这八个字哽住喉咙,脸上的笑意也冷了下来。
崇誉正觉疑惑,却听洛轻舟说道,“只怕你没这个机会,我叔父活不长了。”
“......?”
洛轻舟不想再说下去,径直起身离去,再没看崇誉一眼。
崇誉听得稀里糊涂,他不知道洛绎为何会活不长,却看得出洛轻舟对洛绎的亲情依恋。无意戳到人痛楚,崇誉颇觉愧疚,他本想喊住洛轻舟问个明白,可看他垂头丧气拂袖而去的模样,就怎么也开不了口。
崇誉叹了口气,安分躺下闭上眼睛。他想着叶楚桓死了,洛绎活不长了,连沈钧也生死难料,当真是一团乱麻,偏还无计可施。他又想起被洛绎折断的鹤唳剑,那还是下山时沈钧送的,便更觉窒闷沮丧。
——孤秋剑法到你手里,就这副不入流的模样?
——往后就不要用剑了,别污了孤秋剑的名声。
崇誉攥紧拳头,顾不得胸口疼痛直挣得骨节发白。他双目紧闭眉头深锁,咬牙切齿到底,恶狠狠在心中回道:老子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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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姐姐。“
洛轻舟苦着张脸来到厨房,宁凝儿刚把炉上煨着的牛肉羹端到桌上。
“怎么,是姓崇那小子不好了?“
洛轻舟摇头,一句话憋在喉咙想问又不愿问,他知道问也白问。
宁凝儿心下了然,拉着他到门外的长凳坐下,“我没见着教主,但照你所说,再看姓崇那小子的伤势,教主多半是用了枯冥决。这功法你是知道的,虽能重续筋脉恢复内力,却是用命在换。多则半年,少则一月,必会筋脉尽断而亡。“
这话洛轻舟已听过一回,只不过上回宁凝儿并没把最后一句挑明。
其实洛轻舟也觉得洛绎活着不如死了,可他还是难受。本来这几个月他都看开了,谁曾想洛绎“死而复生”,又眼见着命不久矣。
宁凝儿深知洛轻舟与洛绎感情深厚,便取了腰间荷包拿出一块糖来,”还记不记得姐姐教过你,若心里不痛快就找些香甜的来吃?“
洛轻舟看了眼宁凝儿手里的糖,扯起嘴角道,”好姐姐,我都十八了,还拿糖哄我呢?“
宁凝儿秀眉一挑,径直把糖塞进洛轻舟嘴里,“管你八十了呢,我爱拿什么哄就拿什么哄!”
洛轻舟嘴里包着糖块儿,什么也不说就把头一歪枕在宁凝儿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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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个雨天,淅淅沥沥的下了好几个时辰。
雨不大,动静也不大,到是着沿着屋檐积蓄下落的雨珠滴滴答答,敲打得人心中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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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凝儿抬起手轻拍了拍洛轻舟的头,忽问,”对了,那姓崇的小子下毒害你,怎还要救他?“
洛轻舟抿了几口甜,回道,“他是叶楚桓的徒弟,不能死在叔父手里。”
宁凝儿点头,”他这毒没什么大不了的,也用不着他的解药。“
”嗯。“
“唉,可惜了那颗红絮丹,你这孩子,也忒大方了!”
洛轻舟微微一愣,抬起头来坦白,“姐姐,是两颗。”
“什么?!”
“刚又喂了他一颗,不过不白给,一百两银子一颗卖的!”
“一百两?”
“啊。”
“......”
宁凝儿抬手曲指往洛轻舟脑门上一敲,“一百两还不够姑奶奶找齐材料的车马钱!”
“啊?!”洛轻舟始料不及,顿觉心痛难当。
宁凝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还有两颗呢,还我,省得给你拿去便宜外人!”
洛轻舟立刻跳起来后退几步,“给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洛轻舟,信不信我找你娘去?”
“宁凝儿,你要以下犯上?”
“哟,倒给我拿起少主的款儿来了?好啊,教规处置如何?我要是吭一声,就不姓宁!”
“咳......”洛轻舟不过嘴快说笑,见宁凝儿恼了,当即上前拖住她袖子耍赖,”好姐姐,我浑说跟你玩呢,怎还当真起来?什么少主不少主的,我只认你是我亲姐姐。“
宁凝儿并不搭理,冷哼一声就转身进了厨房。
洛轻舟紧跟其后,追着宁凝儿到那锅牛肉羹前面,狗腿讨好道,“好香啊,还是凝姐姐最好,知道我饿了!”
宁凝儿不发一言盛出一碗,洛轻舟刚伸出手就挨了巴掌。
”啊哟!“洛轻舟捂着手委屈做戏。
宁凝儿看都懒得看他,只道,“这可不是给少主吃的。”
洛轻舟瘪嘴,“这儿除了我,还有谁值得凝姐姐亲自下厨?”
宁凝儿这才转头过来,却是嫣然一笑,“给那姓崇的小子,上路吃的。”
“???“
洛轻舟还没来得及说话,宁凝儿抬手一挥,幽微香气自面前拂过,洛轻舟神思一恍、晕乎乎地撑着桌子坐下,再回过神来就已动弹不得。他瞪大眼睛看着宁凝儿,这才反应过来先前那糖块儿有古怪。
“凝姐姐!?”
宁凝儿叹了口气,柔声道,“好阿轻,你且待会儿,等姐姐料理完家事再给你赔罪。“
洛轻舟不明就里,也懒得问,只厉声道,“我说过了,崇誉不能杀!”
宁凝儿脾气上来,半点不给洛轻舟面子,“少主是说崇誉不能死在教主手里,但我已把他救回来了,现在是我宁凝儿要杀他,与教主无关,更与青天教无关。“
洛轻舟压着火,”杀他作什么?好玩儿吗?还嫌你们杀的人不够多?!“
宁凝儿被洛轻舟噎得一怔,转瞬又道,“少主兴许忘了,属下原是神农门弟子,我师父遭同门所害,死得凄惨冤枉。我本以为这辈子都找不到那天杀的狗东西,哪晓得.....呵.......”
洛轻舟一头雾水,”那关崇誉什么事?他看着也就比我长几岁,乡巴佬一个,指不定都没出过这岷州城!“
宁凝儿深吸一口气转身,不再同洛轻舟啰嗦,走出几步才丢下一句,“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洛轻舟愣了愣,急得大喊,“宁凝儿,你敢!“
”!“
昏昏欲睡之际,崇誉听见洛轻舟的怒喝。
他睁开眼睛,本能地戒备警惕。果然不多久,便有人推门进来。
崇誉暗暗运气蓄势,内息虽还滞涩萎靡,却已比先前有了起色。看来这一百两花得不冤,洛轻舟给的药果然不凡。
宁凝儿进来先将碗放在桌上,然后走到床前与崇誉相对。她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却丝毫不掩眸间杀意。
“你是谁?”崇誉问。
宁凝儿居高临下端详他片刻,反问,“你爹是崇复?”
“......”
崇复,这是崇誉平生最恨的名字。自他得叶楚桓搭救之后,就再无人在他面前提起。他不知道眼前这女子如何清楚自己的身世,可单是听着这个名字,就已令他浑身发冷,怒火中烧。他看着她,眼神狠厉妨似要生食人肉。
“你是谁?”
崇誉又问了一遍,几乎已忍不住要暴起杀之。
宁凝儿笑着,“罢了,认不认都不打紧,长得这么像,还能有错?”她端来牛肉羹坐到床边,不慌不忙舀起一匙来周到吹凉,“我师父与你爹是同门师兄妹,当年就是被你爹用一碗放了剧毒的牛肉羹害死,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倒让你落在我手里。”
“......”
崇誉已闻出混在肉羹香气中的剧毒气味,他没想到到了今时今日还逃不开崇复的阴影,更没想到兜兜转转,竟又被拽回到要嚼毒饮鸩的田地。
“乖乖张嘴吃了,我省些力气,你也少受些折磨。”
崇誉闭上眼睛,好似认命受死,却拼尽全力聚于右手掌中。伤处如火烧刀割,可远不及他心中怨恨。若他有得选择,他根本不愿来这世上,更不愿投生成崇复的儿子。他自出生起就尝尽毒药辛苦,就算拼个伤重不治,他也不愿被毒死。
盛着毒羹的汤匙递来,崇誉猛地睁眼,以迅雷之势起身出手抓向宁凝儿的咽喉。他有十成十的把握捏碎这纤白脖颈,未料眼前一晃,手就被隔开。崇誉强撑着一口气飞身追来,手掌触到一片温热皮肉,可定睛一看,竟扼住了洛轻舟的脖子。
洛轻舟已点了宁凝儿的昏睡穴道让人靠在怀中,牛肉羹跌了一地,热气飞快消散。
他看着崇誉,脸上再无半分明媚轻快。他任由崇誉拿捏着咽喉要害,冷冷丢出一句松开。语调平静如水,又似波涛怒号,威仪慑人,与洛绎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