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问青天》陈九一胡

4、别杀他

　　洛轻舟走回棺木前，俯身将先前放进去的东西拿出来。
　　却是一个掌心大小的铁匣，匣中一只通体流光的蝎子，由一枚银针牢牢钉在铁匣中心。蝎尾扬起指向墓室门口，发出嘶嘶声响，妨似痛呼又似威慑，说不出的古怪诡异。
　　崇誉最不喜这等带壳的东西，尤其还是如此样式，直嫌恶得眉头紧皱，道“这是何物？“
　　洛轻舟倒一副拿着新鲜玩意儿的轻快神色，看也不看崇誉就往墓室外走。崇誉看他颇急，若不是内力被封，兴许就要用上轻功。
　　“诶，你可听过冯黄这个名字？”
　　洛轻舟边走边问，崇誉听得心中一惊。
　　冯黄是个盗墓高手，早前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不过偷死人的东西难免被活人记恨，黑白两道，乃至朝廷官府都容他不得。现已是销声匿迹多年，也不知是栽在了哪路人手里。
　　洛轻舟如此问，即是说此乃冯黄的东西。可他的年纪差不多已是冯黄的孙辈，实在不该有何交情，甚至都不该认得。
　　洛轻舟接着说道，“这东西叫蝎旗，据说能辨认尸气指引方位。原本是给盗墓贼找墓主棺材的，我估摸着也能拿来找找尸体。不过这东西死得快，至多一炷香时辰也就没了。”
　　崇誉梗着脖子又暼了眼铁匣中的东西，按捺着胃里翻滚不适，却没按住心中的好奇疑惑，“你认得冯黄？”
　　洛轻舟答，“我是魔教中人，认得这种旁门左道有何稀奇？”
　　崇誉丝毫不理他话里的讽刺，又问，“既然洛绎是你叔父，莫非，你就是青天教的新教主？”
　　洛轻舟冷冷一笑，“狗屁劳什子的名头，谁爱当谁当！”
　　这话像是承认也像否认，崇誉愈是好奇，可惜此时不便多问，只得先言归正传，“这东西当真有用？”
　　“我哪知道，试试罢了。”洛轻舟转头丢来风凉一笑，“可要是这棺材里本就没有尸体，那就一定没用了。”
　　“......”
　　崇誉一时语塞，他听得出洛轻舟的言外之意，既然洛绎能炸死，叶楚桓就也能炸死。崇誉倒也希望这戏谑能成真，可他亲眼看着叶楚桓油尽灯枯，也亲手为他收殓安葬，实在动不了此等妄念。他不自觉叹了口气，抬眼却撞上洛轻舟好似看破他心事的目光。
　　“咳......”崇誉立刻收拾思绪扯开话题，“咱们这样走未免太慢了。”
　　“那你给我解药！”洛轻舟飞快接话，眉眼都带上笑来，分明一副市侩嘴脸，却又透着些不识人心险恶的天真。
　　崇誉作势思量片刻，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在掌心递到洛轻舟面前。
　　洛轻舟半信半疑看着他，眼底欣喜已是掩藏不住。
　　崇誉却道“十日之内，三成功力。”
　　“......”
　　洛轻舟当即冷下脸来，翻了个白眼抓过药丸吞了，再懒得跟崇誉多说一个字。

　　——

　　岷州城内，一个正巧带着仵作去办案的官差拦住了两人去路。
　　确切来说，是一个人，和一个死人。
　　一个背着死人的人。
　　这人看着三十来岁，广袖长衣腰悬长剑。颇一副俊朗容貌，却是面无血色毫无生气，更还满头白发。他背上的死人被斗篷遮着头脸，并无腐臭之气，只散发出一股浓重到熏人的药味，原也看不出是个死人，
　　寻常人遇见多半会以为这背的是个重病之人，偏偏是遇到了这见多识广、且专和死人打交道的仵作。那股子药味是一种名为“红尘雪”的金贵物，可保尸身数年不腐。起初只有皇亲国戚可用，后渐渐传到了权贵豪富之家，到如今已不算稀罕，但用得起的人仍是不多。
　　青天白日背着个死人招摇过市，虽非天子脚下也容不得。于是仵作拉住官差，官差听了便预要拿人拿人去衙门问话。
　　那背着死人的人一动不动，说了声，“滚。”奈何他声量太低，大约只得他背上的死人能听见，可这死人又如何还能听见呢？
　　官差见他不动，便拔出刀来，哪知威吓的话还未出口，就听马蹄踏踏，并一声高呼传来，“不想死的闪开！”
　　却见一鲜衣青年奔马而来，径直朝那背着死人的人而去。另有一青衫剑客紧跟在侧，凌空踏尘飞身至官差及仵作面前，一手一个提着衣襟就将两人推出老远。一时四下哗然惊叫连连，本在道路两旁袖手看热闹的摊贩行人这才急匆匆躲闪开去。

　　来人正是洛轻舟与崇誉。
　　他们从墓室到山下，先前拴在路口茶摊边的两匹马只剩下一匹，茶摊老板说是一个怪人骑走，就眨个眼的工夫，喊都没法喊。
　　洛轻舟当即上马跟着蝎旗所指追来岷州城内，这才救下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两条无辜性命。
　　洛轻舟飞奔而至挡在那背着死人的人前头，勒马提缰回身来看，一声叔父哽在喉间却喊不出口——这背着死人的人，自是洛绎无疑。可洛轻舟何曾见过如此的洛绎，饶是以往所见的所有失意疯癫加在一起都不及眼前万一。
　　洛轻舟窒闷不忍，立刻将洛绎假死骗他的事抛诸脑后，缓了口气才翻身下马，问道，“叔父，你的头发......”
　　洛绎缓慢抬起眼来看向洛轻舟，双眼如死灰般，不见半点神采。
　　洛轻舟以为洛绎的老毛病又犯了，慌忙道，“叔父想做什么，告诉阿轻，阿轻替叔父去办！”

　　崇誉记着先前在墓室时洛轻舟交代的见了洛绎不可现身，便只拦着那官差及仵作作壁上观。他没想到洛绎会是如此模样，再看着洛绎背着的尸体，便也忍不住唏嘘怅然。

　　对峙良久，洛绎终于开口，“傻小子，又当我疯了不成？”
　　洛轻舟松了口气，抬脚便要往他身前去。
　　“站住。”洛绎喝住他，“回去，好好照顾嫂嫂，别惹她伤心。”
　　“遗言你说过一次了，跟我回去，要死要活你自己跟我娘交代！”
　　洛绎不答，垂头看了地面片刻才迈步走去洛轻舟面前。他走得很慢，好似背着千金重负，又好似脚下踩着刀山火海，
　　“不听话我就屠了这岷州城。”
　　洛绎低声说道，神情木然，却让人不敢有半句反驳。
　　洛轻舟恶狠狠盯着他，又是担忧不舍，又是惶恐心酸。
　　洛绎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孩子，回去，别被我牵连。”
　　洛轻舟红了眼睛，咬牙把心一横，“你还想做什么？叶楚桓已经死了！”
　　洛绎神情微动，竟笑起来，“我还不知道他死了吗？我知道，我看见了，他不是骗我，是死了，真死了，死得透透的......”他笑一阵，说一阵，一字一句都似用尽力气，“他这个人，心狠，绝情，都不肯看我一眼再死，是还记恨我啊.......哈哈哈，阿轻啊，你年纪虽小，却比我明白，我该来的，我早该来的......哈哈哈哈，早该来的......”
　　“......”
　　洛轻舟再看不下去洛绎这副嘴脸，只想着上前拉住他，无论如何先劝他把死人放下。可他才将走近连手都没来得及伸，就一道萧杀气劲迎面扑来。

　　“小心！”

　　洛轻舟的目光还停在洛绎死灰般的脸上，两脚却已脱开地面，整个人被震飞出去。胸中钝痛气海翻涌，恍惚觉得后背撞上什么，扭头一看才知是崇誉接住了他。
　　“你......”
　　洛轻舟什么都没说清就呕出一口血来，崇誉脸色陡变，却是一把推开洛轻舟拔剑而去。洛轻舟跌到地上，立时就反应过来崇誉是要跟谁动手，不禁浑身一僵，什么也顾不得地奋力一掌拍在地上翻身追来，可崇誉的剑锋已然到了洛绎面前。

　　“别杀他！”
　　洛轻舟嘶声高喊，可惜，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