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忱》憨狐狸

27、苏羡梦魇。

　　苏羡的梦魇，是洛如云。

　　她和洛如云第一次见面，是一个暴雪的晚上。

　　那天，归宁因为苏君的重病而下了暴雪。苏羡一边照顾苏君，一边照顾苏沁柠，本就抽不开身。但就在这时，洛如故带着一个婴儿来到了归宁。

　　洛如故和苏羡是至交，所以洛如故有进出归宁的令牌。而洛如故怀里的孩子，就是洛如云。

　　人鱼族尤为重女轻男，若产下男婴则立刻处死。而洛如云又是洛如故和洛如初的父亲——当时的仙界雷公的私生子，雷公不敢为了一个孩子辱了自己名声，而她们的母亲又决意要杀死洛如云。
　　当时洛如故也要起兵叛乱，夺取王位，实在无暇保住自己弟弟，她只能将洛如云托付给苏羡。

　　苏羡，应下了。

　　其实洛如云从小就在归宁的仙池长大，只是当时的仙池里只是普通的海水。一直到洛如云成年，洛如故也只是忙的只给自己弟弟寄来一个字。

　　——“九渊。”

　　洛如云的成人礼上，只有苏羡、苏君和苏沁柠。但他还是很满足，至少苏羡看得出来，他很开心。
　　苏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被自己养大的孩子成为了自己唯一的牵绊。

　　归宁的酒很烈，苏羡喝的很多，或许是因为苏羡知道，成人礼过后，洛如云就可以离开归宁自己闯荡了。

　　也不知道怎的，那天晚上苏羡忆起了很多。

　　——洛如云第一次哭闹，是因为苏羡修炼，由苏君照顾。洛如云久久找不到苏羡，就一直哭闹不止。后来吵到了苏沁柠休息，苏羡才急急的回去照顾洛如云。
　　洛如云一到苏羡怀里，就乖巧极了。

　　——洛如云第一次说话，见到苏羡就叫娘。后来他一叫娘苏羡就不理他，他也极为聪明，不理几次之后，他就改口叫苏羡阿娘，叫苏君阿爹。

　　——洛如云第一次能自己走很远，就一直跟着苏羡屁股后面。苏羡一开始走的很快，洛如云走三步要跌两步。后来爬不动了就睡在地上，还给自己睡着凉了。
　　之后苏君告诉苏羡，要教孩子走路，还给苏羡演示一番怎么让孩子跟着，可是洛如云怎么也不跟苏君。
　　后来苏羡自己摸索着，终于会放慢脚步等蹒跚学步的洛如云，终于学会在洛如云摔倒时停下来等他。

　　——洛如云习字，苏君和苏羡争了很久谁教，最后抓阄的结果是苏君教。可教了一次后苏君再也找不到洛如云，后来才知道洛如云被苏羡悄悄抱回归宁殿，被苏羡亲自教着习字了。
　　这是苏羡第一次表露自己的私心。

　　——洛如云第一次使用灵力，给苏沁柠浇了一盆冷水。那时候洛如云调皮的很，总喜欢捉弄年龄相仿但身体极差的苏沁柠。
　　那天，苏羡第一次打了洛如云。戒尺打在洛如云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苏羡不知道自己多用力，所以那天差点给洛如云打死。后来还是苏君从墨莲池回来看见了，及时护下才保住洛如云性命。

　　——那天之后，是洛如云第一次生病。很严重，苏羡很自责，日日陪在洛如云身边。到了第五天，洛如云挺不住了，就快活不下来，之前的苏羡根本不学医术，因为她生来不擅长医术一道。可仅一天晚上，苏羡熬白了头发，也精通了医术。
　　她救回了洛如云，自此之后洛如云再也没有使用自己的灵力，苏羡也没有再教过他。只是偶尔往他身体里注入些神力，打通他的经脉，也为他留下些保命的神力。

　　——洛如云第一次和苏羡吵架，是因为洛如云给苏羡准备生日礼物一夜未眠，熬坏了身体。苏羡一整天没有理他，想给他个教训。可苏羡不知道现在的洛如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叛逆的洛如云找到苏羡。

　　“你为什么不理我。”
　　“……”
　　“你说话啊！”
　　“……”
　　“你总是这样，总是不理我，那就不理好了。这生辰礼物，我只当做给狗了！”

　　那是洛如云一夜做成的木偶，是苏羡的模样。可是被洛如云一气之下摔坏。苏羡转头看着地上破碎的木偶，洛如云已经赌气跑了出去。
　　苏羡悄悄地，将破碎的玩偶复原。然后摆在床头最显眼的位置，她一直不敢碰那个玩偶，导致她不知道那玩偶下面，刻着一个——“如霜。”

　　洛如云跑出去之后把自己沉入仙池底，那时池底可不像无尽海那么美，而是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凶兽。
　　苏羡没有去过，根本不知道那里有凶兽的存在。她是在洛如云身体里残留的神力发出预警，才第一时间赶到。

　　洛如云已经出了水面，跳到岸上。归宁的凶兽可没那么好对付，苏羡一心护着洛如云，最后将凶兽斩杀时，自己也受了伤。

　　——那是苏羡第一次断臂，也是苏羡第一次对别人说对不起，也是……苏羡第一次怕死。

　　她想，自己要是就这么死了，这小孩子怎么办啊，他还没成人，还没见过世间的险恶。
　　他……还没有娶亲。

　　好在苏君还在，还有洛如云的照顾，加上苏羡的自愈能力，很快苏羡就恢复如初。

　　可是苏羡恢复那天，洛如云扑在她怀里嚎啕大哭。

　　——那是洛如云长大后第一次哭的那么狼狈。
　　而从那天之后，洛如云变得乖巧沉稳，再也没有之前的任性和活泼。

　　再后来，苏君天天去墨莲池，苏沁柠又一个人在房间里调养身体。这偌大的归宁，好似只剩下苏羡和洛如云相伴。那些年她常常听洛如云问——
　　“姐，书上的神界是什么样子”
　　“庄严神圣，虚无缥缈。”

　　“姐，书上的仙界是什么样子。”
　　“云雾缭绕，如梦似幻。”

　　“姐，书上的魔界是什么样子。”
　　“暗无天日，战争四起。”

　　“姐，书上的鬼界是什么样子。”
　　“万鬼同哭，百鬼夜行。”

　　……

　　“姐，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

　　那是苏羡第一次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也是洛如云第一次没有得到苏羡的答案。
　　那一刻，苏羡真的觉得，这个孩子该出去看看了。

　　“等你成人，就去看看外面。”
　　“好！“

　　洛如云很兴奋，可苏羡却有些落寞。

　　再后来……就是现在洛如云成年了。

　　苏羡收回了思绪，转头回到了自己房间。苏君也已经喝多，被苏沁柠扶回去休息。洛如云也喝了不少，或许酒壮怂人胆，他跟着苏羡到了归宁殿前。

　　“怎么？来辞行的？”
　　“只要你一句话，我一定一辈子陪在你身边，我……”
　　“我总不能留你一辈子。”

　　苏羡开口打断了洛如云的话，二人忽然无言，周围陷入沉寂。苏羡本想关门，但洛如云忽然伸手抵住。

　　“陪我一起去吧……霜儿。我们一起去看，好吗。”

　　苏羡没有回答他，而是用力将门关上，把洛如云关在门外。

　　“我明日午时走，若你想和我一起去，一定要来归宁界前找我。”

　　洛如云又敲了两下门，大概是苏羡久久没有回应，他便转头回了自己房间。
　　苏羡酒早就醒了，她背靠着门，垂头想了很久。

　　洛如云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归宁界前，他看到的，是一袭红衣，执伞等他的苏羡。
　　洛如云跑过去，紧紧拥着苏羡。

　　二人，定情。

　　苏羡陪洛如云去了人鱼族，见了洛如故和洛如初，也举办了六界同庆的大婚。

　　可那一夜，苏沁柠在归宁重病，苏羡和洛如云赶了回去，他们没有圆房。

　　之后，霸主之战打响。其实为苏羡战死的人鱼族不仅有洛如故，还有洛如云。

　　那时苏羡赶到时，洛如云已经维持着单膝而跪的姿势，他还有一口气，他在等着苏羡。

　　——那是苏羡教他的，归宁之人，就算是死，也不能跪，也不可倒。

　　洛如云见苏羡平安，终于松了那口气，在苏羡的面前倒下。因为他知道，他此番不会倒在地上，会倒在苏羡怀里。
　　苏羡将洛如云抱在怀中，洛如云说不出话，苏羡也是。二人就这样相视，但没过多久，洛如云用尽最后的力气撑着自己吻上苏羡的唇。
　　下一刻，洛如云将自己鲛珠传给苏羡。

　　洛如云渐渐化为虚无，苏羡第一次流泪，虽然只有一滴，可足够代表她已经十分伤心。

　　她虚弱的喊不出来，叫不出来。即便洛如云的鲛珠在苏羡体内不断的修复她的伤，可苏羡还是很虚弱。

　　——那是，苏家的情蛊。

　　其实她在后期坚决反对苏君和林辞娇的原因，是因为她和洛如云相爱了。她感受到了自己身体里情蛊折磨的疼痛，只要她对洛如云生出一丝爱意，那情蛊就会像腐蚀她的六腑一样疼痛。
　　苏羡还好，她生来无情，此番动情也并非克制不住。但是苏君，生来便是情种。
　　但是苏羡知道爱情的力量，所以也没有过多阻拦苏君和林辞娇。

　　可是如今，这爱人逝世，这情蛊只会越来越烈。但后来，这情蛊竟渐渐平息。

　　——深海鲛人之珠，可化百毒，可解百蛊。
　　——其实洛如云早就知道苏羡有情蛊，但是他也不确定维系自己生命的鲛珠能否帮她。如今，也只是尝试罢了。

　　再后来，苏羡赶到了冥界。

　　当时冥界因为霸主之战而动乱，众鬼都在哀嚎着逃出冥界，唯有苏羡向忘川冲去。

　　她，看到了忘川湖边的洛如云。

　　——苏氏情蛊，在苏氏之子认定的爱人死去后，也会操控他们的爱人。控制此爱人不入轮回，而入忘川。
　　苏氏双子也靠近不得忘川，因为这是他们起源之地。

　　可苏羡没有管那么多，即便她感受到了自己越靠近忘川越虚弱，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冲过去。

　　“九渊！”

　　苏羡随着洛如云一起跳入忘川之中。她看见的，是消散的洛如云。可她自己在被忘川河水排斥，向离洛如云越来越远的方向而去。

　　——苏羡爆发。凤鸣九渊，忘川决堤。忘川河水在一声凤鸣中翻腾而起，席卷而出，吞噬着所过之处所有生灵。
　　而河水中央卷起的水柱中，是有带着凤火的苏羡，苏羡的凤灵就在她身后，六界都会被凤灵所震慑，只能等待忘川河水的吞噬。

　　可是，在水柱外，逐渐聚集了一个灵魂。

　　——洛如云的灵魂。

　　他和苏羡隔着忘川之水形成的水柱墙，他将额头贴上去。苏羡见了洛如云，神智迅速恢复，那忘川之水逐渐平静，苏羡身上的凤火也渐渐平息。
　　洛如云和苏羡相对，苏羡眼中含着泪水，她看着洛如云消散，却再没有能力救回他。

　　“霜儿，这个世界…真的很美……可惜……我还没有看完……”
　　“九渊……”

　　洛如云消散，苏羡不再去竭力抓他的虚影，而是抬手摘下自己束发的发簪。
　　苏羡长发散落，闭眸落下一滴泪。那玉簪被苏羡攥着，下一刻，就被苏羡捅在心头。

　　忘川平息，苏羡从空中下落，坠入忘川。

　　忘川之水融入她的身体，治愈着她的伤势，修缮着她的灵魂。

　　一天后，苏羡从忘川出来，美丽的容颜一如当初，眸中的情感还是一如之前的冷漠。只是现在，她多了一份使命。

　　她回到归宁，复活洛如故本不会耗费她太多神力。但是她同时复活了洛如云，并将他的记忆修改，重新送回世间。
　　一个时辰内复活两个人，苏羡所耗神力甚大，故此闭关。

　　“你一定会看过这个世间的，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