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之梦》姜饼拿铁

3、第三章

　　他走到楼上，关上门，这才发现，远程会议是开着的。办公室内空旷的地方，站着一个穿着金色旗袍的女人。女人看上去约摸四十多岁，皮肤非常的白，脸上挂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慈悲神态，仿佛一位母亲。但一双棕色的瞳仁深不可测，那是一双已经活了两百多年后对世界后的疏离。
　　不知为何，霍鋆觉得这种眼神居然有些眼熟。

　　房间的全息投影也扫到了她所在的背景，和联合政府办公楼截然不同。那是在高耸入云的一栋摩天大楼之内。辉煌的装修在昏暗的黄昏时风显得有些冰冷。她背后巨大的玻璃没有一点污迹，窗外是昏暗的，不知为什么，女人没有开灯。这样一投射，显得本就昏暗的办公室更加阴欲沉重。
　　霍鋆眼神微动。他认识这个人，或者说经常在街上那些巨大的屏幕上看到。最大的公司之一，秦三世的最大股东，创始人，掌控人 - 姬满，也是永生人。他现在看到的，只不过是装载着她意识的壳。在姬满的肉身老去后，她的记忆被从云上下载，换到了这幅躯壳里，永远让她是四十几岁的样子。
　　但霍鋆想不到为什么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人要来和他说话。
　　屋子里有一阵短暂的沉默。
　　“很高兴认识你，霍，副队长。”姬满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霍鋆，然后慢慢开口。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种自信，那是经历过太多年岁后积淀的。有限寿命的人对于她来说就像婴儿一样。
　　苟东方搓了搓手，又搓了搓头。刚想寒暄点什么，但姬满没有给他机会。她对着霍鋆说道，
　　“副队长，我时间很宝贵，所以就直接说了，我的儿子被谋杀了。而你是最后一个见到我儿子的人。”
　　霍鋆愣了一秒，然后意识到，他上一个见到的永生人就是浴缸里的那具尸体。
　　这速队也太快了，他才刚回办公室也没多久。虽然说调查局从上到下都是洞，抖一抖都装不了沙的那种。他还是有些不爽，咧嘴笑了下，“我以为，这只是他的躯壳之一。难道他的记忆没有上传吗？”
　　“没有，” 姬满摇了摇头，眼角露出了转瞬即逝的悲伤，然后又恢复了如一尊寺庙里玉佛像的那种慈悲为怀的样子。
　　“也许是自杀呢？万一你儿子活腻了，删除所有记忆，然后自杀不就行了。这种情况又不是没出现过。” 霍鋆单刀直入。
　　苟东方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些，暗暗决定结束之后要亲自教郭鋆怎么礼貌。
　　以前确实有极个别的永生人活腻了自杀的行为，只要去备个案就可以 ，但都低调处理了。

　　霍鋆打心里并不喜欢这些早就应该在一百年前死掉的人，代表着保守主义，永远不会让这个社会做成任何创新大胆的决定。假如死亡都不是一个人必须要经历的阶段，那么这个世界的未来是什么。
　　“不可能。” 姬满似乎很不喜欢别人挑战她说的话，“他上周还和我说，我下个月的生日礼物已经准备好了。而且他并没有删掉他的记忆，他只是申请把五岁后的记忆全部挪到了一个单独的服务器上。”

　　“那个服务器在哪里？”
　　“我不知道。” 姬满迟疑了一下，这个世界上已经很少有她不知道的东西了。她手指微微一动，资料出现空中。”这是我手下收集的资料，你可以看一下。我期待你的解读。”
　　“不，资料我等一会看。” 霍鋆抬了下手臂，示意停止接收。
　　“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找到我？”
　　秦公司的调查力量绝对胜过联合政府的调查局。他的名声在调查局里都算不得上多好，不过是摸鱼过日子的。还有种可能，就是姬满怀疑她公司里的人有问题，比如现在这个对话，居然是她亲自丰富的。但这样也不应该轮不到自己。只是因为这个尸体是他发现的吗？
　　所以这是他最不理解的一点。
　　姬满笑了笑，坐了下来，打了一个响指。她所在的屋子里的照明刷的一下被打开。连着苟局长的办公室里都显得亮了很多，仿佛舞台剧终于拉开帷幕开场。
　　“霍副队长，你和报告上的评价，非常不一样。”
　　霍鋆并不回答。她能看到调查局内部档案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是下一秒脸色就因为姬满说出来的话变了。
　　“你的妹妹霍冰冰，她被植入过最早的一批芯片，E77是吗。”她走到了桌子后的椅子坐下。
　　巴洛克式的金色高背椅后是巨大的玻璃窗。因为隔音非常好的缘故，暴雨敲打在窗户上，流淌，室内依旧悄无声息。
　　对于她接下来要说什么，霍鋆有种不妙的预感，不知不觉握住了拳头。

　　十年前，霍冰冰加入学院培训的时候，自愿加入人脑芯片植入的实验。但只是上传作为执法记录的一种，随时备份连线到云端，代替了传统的执法记录机器容易被损坏，篡改的可能。和永生人从小被植入的完全不一样，价格可能是亿万分之一。
　　然后她在一场爆炸中，失去了生命。
　　“我的公司最近拥有了可以恢复这些数据，并且推测一些丢失数据的能力。这个项目还在保密阶段，但是我能让你的妹妹优先用。”
　　霍鋆的理智告诉他自己这时候什么时候都不该说，他知道姬满在暗示什么。
　　这几乎是赤裸裸地诱惑他了，可半秒都没有，他就听到自己轻微颤抖的声音，“她的数据只从
　　十四岁开始。”
　　“即使是最简单的芯片，如今我们也可以修复出一整个人格。”姬满非常自信地看着他。
　　雪白的面孔上一双深棕色的眸子，就好像在对霍鋆说：我知道你们家因为妹妹去世后发生了什么，让她回来吧！
　　她回来了，一切就能回到从前了。
　　千载难逢地机会。
　　“找到杀害我儿子的人，我就让手下修复和预测她的数据。我们这里有最好的记忆修复技师。你还可以告诉他们之前发生的事情，帮助我们更加准确的预测她的思维逻辑。”
　　苟东方放下手中一直紧握着的搪瓷杯，对姬满陪笑道，“您就是不帮霍鋆，这事我也一定替您办妥。交给咱们第五分局。”
　　“不……”霍鋆下闭上眼，不知道在回忆什么。
　　再次张开眼的时候，他低眉说到，“查您儿子的事情，我不适合，还是另择他人吧。我的妹妹已经去世很久了，人死是不会复生的。我不希望她成为一个只有躯壳的怪物。”
　　“你说什么呢，”苟东方刚想喊出来。又意识到会议还结束，急忙压低声音，表情有些痛苦，仿佛自己的职业生涯就要断送在今天，“什么怪物不怪物的。”
　　他换了个姿势，背对着姬满，用唇语对着霍鋆说道，“你他妈当着永生人的面，说数据恢复出来的人是怪物，害怕她不知道你在骂谁呢？”
　　姬满一直坐在椅子上，优雅地喝了一口骨瓷杯里的红茶，仿佛没有听到霍鋆拒绝的话。
　　“72个时。” 她把桌子上巨大金色沙漏翻了个面，“沙子漏完之前我要见到杀害我儿子的人跪在这里，那个人只要能说话就行。”
　　言下之意，就是他用什么手段，断手断脚都无所谓。
　　然后她抬头，有些淡漠地看了眼苟东方，“有劳局长了。”

　　霍鋆看到她抬眼的样子，终于想起来了她的眼神居然和沉诺有点像，特别是不想和人解释的时候。可是沉诺怎么会和一个活了上百年的人有相同的神情。
　　姬满的话音落下后，三维影像啪的一下被姬满关掉。办公室里两人视线所及之处瞬间从三四层楼高的楠木书架，金碧辉煌的罗马柱背景，变成了两江分局的破旧办公室，光秃秃的。
　　“局长，她这么说话你都不管吗？”霍鋆有些敷衍地开玩笑说，“虽然爱子心切，但可不能用私刑啊。“
　　“你的重点是让我……我管秦三世公司的执行人？”
　　苟东方几乎一口血要吐出来。他真的太想念关大洲在的日子了。那时候两江分局多么井井有条，他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睡觉。没有什么牛鬼蛇神来找他。
　　“算了，算了，不和你说了，夏虫不可语冰。小霍，你现在就快去查，手上其他事情不要做了。”
　　霍鋆摇摇头。
　　能杀死永生人，并且处理掉他之前的所有数据，这种调查牵涉出来的事情恐怕非常的危险。他一个有限人，掺和到永生人的斗争中，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死就死了，还要当炮灰，这可不是他的作风。
　　“我惜命。”
　　“你当我不懂吗？”苟东方冷哼一声，“但知道这就是个火坑，也得跳。她要是动动手指，你当联合政府能保住我们？”
　　苟光头这句话说得是实话，霍鋆暗叹一口气。

　　他下楼的时候走的很慢，周程望着他的样子，滑着办公椅到他座位旁边，问到，“小老大，局长吩咐啥了？是不是要加班了。”
　　关大洲在的时候大家都叫他老大，鉴于霍鋆还没升上去，只赢得了小老大的尊称。
　　白泽也有些好奇的望了过来。
　　“是永生人的案子，上头催得急。”
　　他刷的一下，把办公室的窗户打开，外面下着小雨。他把头伸出去，点了一直烟。“你们怎么看这个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