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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异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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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蓝蓝,草绿绿。水清清,鱼弯弯,卫家的顽童想去玩。
前门有门房把守,后门无人……呃,无人把守?无人?!
卫晓茵小小的身子缩在廊柱后,伸头偷望。前面就是目标,可走过去必须要经过这个小菜园,她瞄见里面有个葱绿色身影,正背对着,似乎在锄土。
怎么办?很苦恼啊。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前日跟夫子学的这一名言警句忽然出现脑海。
紧迫感顿生,趁着对方看不见她,卫晓茵踮起小脚尖、屏住呼吸,一步步向前。
快了,快了,门口就在眼前,她就要自由了!
“茵茵”,淡淡的一句话飘过来。
定住身的卫晓茵苦着脸低头认罪,又不甘心地抬头,“娘,你怎么发现我的?你明明是背对着我的嘛。”
“你看看自己的影子。”岳茵走近。
小姑娘低头一看,自己狭长的影子正踩在娘亲脚下。她又仰头看看身后的太阳,小手比划比划,哦,原来如此。
她回头瞄瞄娘亲,见她面无表情,不笑不怒,卫晓茵黑白分明的大眼珠滴溜溜一转,小嘴咧开,“啊,娘亲,你真不愧是举世无双的才女啊,比爹爹还举世无双啊。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女虽不才,可也听说过一字之师,你就是我卫晓茵的——”,胖手向着太阳戳戳,“一日之师啊,请受学生一拜”,弯腰拱手,很气派地拜下去。
岳茵看看自己五岁的女儿,调皮又娇憨的面容。才进学堂半年,乱学了些词句就摇头晃脑地跟她拍马屁,还自以为瞒天过海地转移话题,这样精于算计,显然不是传自于她,也不知是不是从她爹身上学来的。
她忍笑板起脸,“卫晓茵!”
小人儿立刻反射性地站直身子。
“这个时辰,你不去学堂要去哪?”
小圆肚微腆,两只小手放在上面绞扭麻花,卫晓茵垂头想支吾几句,偷瞄上去。娘亲目光锃亮,挑眉偏头看下来。
爹爹曾经说过,娘亲平日里看着虽然随和可亲,可人聪明心思又细密,叫她不要轻易说谎欺骗娘亲,免得她生起气来自讨苦吃。像娘亲这种越是温柔的人,生起气来越是惊人。
“我想找小叶子他们去溪边玩,学堂寡淡无味。”她眨巴眨巴眼睛还是老实交待,想了想,又急急地加上一句,“也就今天一天,一天时间,娘亲。”
一点点高的小人儿耷拉着嘴角,憨憨的面孔堆染着郁闷,大眼带着企盼全心仰望她。岳茵心里一软,这孩子从小就喜欢跑到郊外撒欢玩耍,突然要她静下来在学堂里死熬规矩,也够难为她了。可既然小人儿打算念书,打算要学着长大了,她不能放纵女儿随了自己这种散漫性子,免得将来后悔。
她蹲下身子,拉着她的小手,郑重看着那对无忧无虑的大眼睛,异常严厉。
卫晓茵纳闷地扭着身子蹭她,“娘亲,怎么了?你生气了?”
“卫晓茵!”
“啊?”小姑娘一惊。
“你当初为什么要去学堂上学?”
“我以后要做跟爹一样厉害的奸商,我也要做跟娘一样美丽的才女。”小姑娘顿时昂头挺胸,说了几百遍的话依旧豪情不减当年。
“那你不去寡淡无味的学堂学习,你能成为商人和才女吗?”
“唔——爹说一定要读书识字才行,可是,可是,”小姑娘咬唇望天想不明白,回头向娘求解,“娘亲,在学堂待着真是很闷啊,又不能去外面走动。你看现在外面天蓝蓝,花红红,小鱼还游着,如果我今天不去,过几天入冬它们就不在了,怎么办?”
“嗯,今天你要去看小鱼,明天菊花也快谢了,你也要去看,后日捏糖人的又来了,你也要去看。凡是喜欢的你都要去看,那你几时才能读书识字,几时才能达成你的志向呢?”
“嗯——嗯——”卫晓茵被娘亲一连串冷冰冰的语气吓着了,可怜兮兮地垂下头,留一个委屈的大脑门给她。
岳茵叹口气,摇摇她软嫩的小肉手,缓和语调,“娘只想你记住两个字:忍耐。有些事情即使你当时再想去做,想得心里像被小猫抓,可为了心中真正的目标,也要咬牙忍耐克制下去。我想我的女儿将来可以心里想要什么,努力过后总能得偿所愿。千万不要像娘年轻的时候一样,为了一时的,”她顿一下,斟酌了词句又说下去,“贪欲,没有克制力,不知道忍耐,最后犯下大错。”
卫小姑娘听她语气柔和,又见她说犯下大错,霎时精神起来,圆眼睛亮晶晶,晃着脑袋好奇地问,“娘,你犯了什么大错?”
岳茵转头望向半空,想起往事,怅惘叹一口气,回过头,不答问题,只笑着拍拍她顽皮的小脑袋,“我说的你记住了么,茵茵?”
岁数小的到底不如岁数大的狡猾,被转移了话题也未察觉,卫晓茵鼓起腮帮子想了一会,郑重点头,“嗯,嗯,记住了。”她再眨眨眼睛,见娘亲偏头若有所待地看她,顿时大悟,哦,“我现在就去学堂!娘亲再见。”
挥着小手,她转身一溜烟跑了。
蘸些苍青再调些艾绿,笔尖饱满,点上宣纸左边,涂抹间,就见深深浅浅的绿意铺展开来。
再以水晕染,间或点上几笔赭石,不一会,菜园里的那株葡萄架在她笔下现形。
画笔在水缸里荡一荡,她胸有成竹地提笔再画。
层层叠叠的枝叶藤蔓之中,一个黄衣女童偷偷探出头来。
小手拨开枝叶,身子向前倾,小圆脑袋却止不住地想往后转,大眼珠偷瞄着,眉头高耸,小嘴微张,一幅做贼心虚的模样。
岳茵搁下笔,看着画纸上的小顽童,忍不住微微笑。
想了想,她又加上一串嘟噜噜的葡萄,顶在顽童的大脑袋上被她挤得歪耸一边。画纸右下角大片空白处,点上一粒摔烂的葡萄,稍高处还有一粒正由半空坠落。二者连线直指向左边的那个罪魁祸首。
最后又看了一阵,她落下日期,题名:顽童逃学记。将画纸摊在桌上晾干,岳茵回头看看书房角落里满满一大缸的画轴,展颜微笑,家里这个小顽童从小到大不知干了多少糗事,都被她添墨加彩地记在画面里,成为永久的凭证。她这个娘亲,有时候也是很坏心的。
她一转眼,又看见另外三只装画的瓷缸,这是她平日画的其他一些图,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多了。卫家三口人,只有她空闲的时间最多,平日里种些瓜菜蔬果,再就是画画了。
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事好做呢,岳茵嘴角的笑容渐渐寂寥隐去。
午后,日头微斜。城里最繁华的长乐街上,两旁临街的店铺时不时有客人进出,还算热闹。
摘星茶楼二楼的雅间里,歌女怀抱琵琶轻拢慢捻,浅吟低唱间眉目风流,顾盼生姿。
卫知儒坐在窗边,含笑喝一口茶,随意望一望窗外的街景。
桌对面的李老板与那歌女眉来眼去一阵,终于扭转胖胖的肚子,回身吞口茶点,哈哈大笑,豪爽一拍桌面,“小卫啊,我知道今儿你请我来喝茶是为了什么。可这么好的气氛,谈那些生意上的事多丧气,你可千万别毁了我的兴致!”
这话明显是在敷衍,卫知儒点点头,怡然笑着说起另一个话题,“李爷觉得童面竹如何?
“极品。”,李老板小眼睛一瞪。童面竹是竹雕的极品原料,就连行内初入门的小学徒都知道。童面竹的纹路奇趣精致,雕出来的物品别具韵味,在竹雕里独领风骚。由于培植困难,这竹子不仅高价,而且市面上想买还见不着。
“我手头上正好有三支上等品相的,李爷若是喜欢,我愿意割爱。”卫知儒悠悠说道。
李老板胖墩墩的身子压回椅背,小圆眼看他一会儿,这才皱着眉头开口,“童面竹虽好,可你送给我,我也不能要。你想找人把你引介给时老是不是?实话告诉你,你送的礼再贵重,全行也不会有人搭理你。小卫你是聪明人也该知道为什么吧,又何苦来?”
竹雕这行利润高,很多行外人都想进入,可行内结成的行会不仅垄断整个市面,而且极度抵制外人。行会的首领正是时老,他平日里深居简出,一般人没有门路根本见不到他。
卫知儒笑容清浅,轻叩桌面,目光精锐盯着李老板,“你收下竹子,再去见时老就说我这有童面竹的货源,时老一定感兴趣……”
李老板瞪圆了双眼,“真的?你手中真有货源?”
卫知儒笑着点点头。
李老板目光闪烁,心里开始计量,这事于他有利无害,既收了金贵的竹子,又替时老找到珍稀的货源……
他哈哈一笑,蒲扇小手在空中摆摆,“好,爽快。你想见时老是吧,今晚去会贤阁找我,我帮你引介!”
“多谢。”
李老板不以为然地抬高眉头,对他轻摇手指,“我只把你引介给他,至于时老看不看得上,那还得靠你自己。”
“那是自然。”
李老板笑眯眯地搓搓浑圆的下巴,转头瞟一眼旁边的歌女,“小卫啊,今儿个你这顿茶我喝得很尽兴啊,不如后日我做东,请你去春香院如何?那可比这香艳入味多了,哈哈哈哈。”
卫知儒摇头笑,“李爷你三天两头去一次,还不觉得闷啊。我倒听说城西有家新开的酒楼,是宫里出来的御厨掌勺,不如,你我去那家尝鲜可好?”
李老板看他一眼,爽快道,“好,我同你去。”,说完用着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他。
卫知儒含笑低头,自顾自地又倒一杯茶,等他开口。
李老板夸张地长叹一声,“小卫啊,有人跟我说你从不去风月场所,我还不信,可今儿个一看,真是没说错。唉,我看你也不像有什么病的样子,是不是家里那位太凶悍了啊?哈哈!”
卫知儒眼帘半垂,避开他色迷迷的贱笑,握着杯子沉吟道,“我家娘子,她——”,似笑非笑地眼光撇开,无意中看向窗外。
秋日的午后,街上行人不断,一束柔和日光斜照入对面的画坊。
一名清丽女子手里抱着几支卷轴,容颜恬淡,穿越光束,绿衣鲜亮拂开万千尘埃,柔细发丝闪着金芒,走入那间画坊。
那是他的娘子他的妻。
惊觉自己凝视太久,卫知儒转过头,若无其事笑道,“我家娘子确实凶悍,我,怕她。”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手里拿着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