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三人行》自动铅笔头

1、楔子 如许陈年旧事

　　天光艳蓝，颓败的卫府里只见一簇簇姹紫嫣红，无人打理，杂乱如野草般四处怒放。

　　她迷了路，找不到主人。

　　东张西顾，蓦然回首——

　　桥头合欢花树下，站着一人。

　　春风拂过，枝头毛茸茸的花朵颤巍巍融成一片红粉绯绯，染透半天。

　　树下那人白衣湿透黏在背上，发髻微乱，几缕黑发垂落遮面，双手用力撑着树干，颓软的身子却止不住地向下滑。

　　这么远，她都看得出那少年痛苦不堪的样子，是又醉酒了。

　　叹口气，她四处望望，卫府唯一的仆佣并不在左近，卫静容也不知去了哪里。

　　犹豫了一会，她还是走下桥头，欲待唤醒他，“卫少，卫少……”

　　少年警觉地回首，推开树努力站直，瞪她。

　　青嫩的面庞明明被酒气蒸得通红，汗珠涔涔，极度脆弱狼狈，却瞪着通红的眼珠，凶狠如野兽。

　　那股气势，震得她定在原地不敢动。

　　似乎终于认出面前人，少年眼皮垂落，绷紧的身子软下来，手臂大张，竟然向她怀里倾倒。

　　她一时有些慌乱，男女授受不亲。可他——，咬咬牙，她主动上前一步，伸臂接住他坠落的身子。

　　少年阖眼安静躺在床　上，神情纠结，面色灰白，冷汗不断。

　　她站在一边，想走又不敢走，看他那样痛苦，真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缓解。

　　呕——少年猛地翻身呕吐。顿时一室都是酸臭味，看看内容，鸡鸭鱼虾……

　　可怜的孩子，这生意场上应酬的酒席真不好混，偏他倔强，醉了这么多次，还要强逼自己撑下去。

　　她也曾吃错了东西呕吐过，知道这滋味最不好受。急忙在他房里找了条帕子，沾了水，她先替他擦拭干净嘴边污秽。又倒了杯温茶，托着他起来，“卫知儒，卫知儒，漱口。”

　　少年迷迷糊糊张开眼睛，就着她的手，喝进一杯茶，摇摇晃晃地又要闭眼倒下去。

　　她急忙右臂用力挡着他的后背，左手从旁边的茶壶里再倒一杯水，递到他唇边，“卫知儒，卫知儒，卫知儒……”

　　喊了许多声，迷茫的眼睛终于再度张开，呆呆地自她的脸，缓缓扫到身前的茶杯。略微清明些，他弯下头，由她喂着喝下温甜润喉的甘露。

　　又喝了五大杯，见他面色似乎好些，她手臂再也撑不住，强抑着酸痛将他缓缓放落在枕上。

　　一室安宁。

　　明亮天光映透窗户纸，暖白光线下，少年的脸，渐渐祥和，几乎就像一年前的那个青葱少年，只眉头依然紧皱着。

　　叹口气，洗干净帕子，她坐在床边，轻轻为他拭去额头冷汗。

　　忽然，少年的左手伸出，扯下她的手，却不松开，慢慢手指交缠，握住。

　　她愣了愣，手上用劲要挣开。

　　少年力道强劲，紧紧握住不放，一点点牵着她的手放到胸前。

　　他的手宽大强悍，她的手却小巧柔弱，怎样都挣不脱。

　　她发急，看向他，却见少年面色惨白，避开她的视线转向内侧，可她依然看得到，有水痕自他紧闭的双眼中无声渗出，淌下……

　　那样绝望痛楚，就像走投无路的孤儿寻求最后一点温暖。她垂下眼帘，手上软了下来，静静由他握着。

　　景象忽地一换，几日后，她站在暗处。

　　远处的小桥上，好友卫静容右手拉着卫知儒的胳膊，左手慈爱地揉揉他的脑袋，笑容灿烂，柔声叮嘱。

　　少年闭一闭眼，含笑点头。

　　一转身，卫静容垂下眼帘，背对着少年向桥这边走来，满面愁云，自父母离世之后，只得姐弟二人支撑这渐渐破落的家。原来她早已心知弟弟的艰辛。

　　少年孤独立在原地，目送姐姐的背影，笑容渐渐下沉，黯淡的眼神，隐约流露出愧疚。他，是觉得自己无能吧，因为不能让姐姐生活得更好而愧疚吧。

　　经过那晚的醉酒，她忽然明白这个孤傲少年为何那样沉重的心事。

　　卫知儒又要出门艰辛地学人做生意了吧，这一对姐弟是在道别，她心里发酸，可卫府这境地，她实在帮不上忙。唯有时不时过来，陪静容聊天欢笑一阵，也算是解忧。

　　静容抬眼见到远处的她，微怔，来不及收拾情绪，勉强一笑。

　　她抿起嘴角，回以宽慰的笑容。

　　一侧，似乎有眼光扫过来。

　　她转头，见到净蓝天幕之下，少年高高站在桥头，幽深的双眸正对着她。

　　想起那日的照顾，她对这一向疏离的少年竟有些亲近之感，眨眨眼睛，她和煦地看回他，温柔笑着，算是打招呼。

　　少年墨黑的眼珠一动不动，面色冷漠，恍若无视地缓缓转头，昂首远行而去。

　　果然——

　　他从来就不喜欢她……

　　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岳茵由睡梦中慢慢醒来。

　　遗忘多年的往事竟然在这个清晨重现梦里，她撑手坐在床头，对着空荡荡的另一半边床，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岳茵恍然回神。

　　对面西窗半敞，院落里的草木清气袭来，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一窗的红黄橙绿在明媚的晨光中轻轻摇曳，间或几声啾啾鸟鸣。

　　这是她住了六年的家。她环视着室内的桌椅家具、物品摆设，似乎样样都沾染着这家里的喜怒哀乐，样样都是那么熟稔亲切，恍惚间她却忽然觉得违和。

　　发生那事之后，她和卫知儒，竟作为夫妻一起过了这么久。

　　身边共眠的那人如平日般早早地起身离府，只剩下一只空枕头，陪着她。他总是要到深夜才会回来，二人相聚时少，别离时多，夫妻情份淡薄，可这样辛苦劳累，她知道他，全是为了家人。

　　她身上的锦被，边缘处被扯得平坦方正，是他离去之前怕她着凉为她摊好的。

　　床边的小桌上，水盅里温着杯茶。

　　她顺手拿起来，那茶一如平日是温热的。入了秋，每日晨起喉咙越发燥痒，正需要这杯茶。

　　岳茵端着茶杯看了许久，平淡无奇的一只紫砂杯，因为用熟了，粗糙的杯身被磨得温润顺滑，泛着光泽。

　　她揭开杯盖，慢慢啜饮着清苦茶香。

　　每日出门前总是细心地为她作着这些事，他虽不是真心喜欢她，可也确实是个有担当有责任心的好夫郎、好父亲、好男人。岳茵垂下眼帘顺手放回茶杯，缓缓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