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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恼了自己也恼了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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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汹涌激荡,乌云笼罩天空,正是风雨欲来时。管事扶着船舷稳住自己欲随风飘走的身子,瞟着前方的卫爷,挪近几步,欲言又止。
“收帆!”发束凌乱飘飞,卫知儒对抗着席卷而过的狂风,昂首大吼,指挥着船头的工人。
几个命令下去,如秋千般摆荡的船身终于缓和下来,继续驶向黑云密布,望不见光明的前方。
卫知儒转回身子,径直瞥着堆垒着珍贵竹料的货舱,口里冷冰冰质问着他,“没事做了么?”
自从那晚时府宴后他和卫爷分开,次日在船上再见到卫爷,他的脾气已经是如此暴烈了,也不知家里是闹出了什么事。管事望着他犹豫了一会,还是笑着禀告了另一件事,“我自起航一直看着,跟着我们的船已经离开,想是探得货源所在地,自以为大功告成就隐身了。卫爷啊,我们骗过了时老!这货源的真正所在还是无人知晓,嘿嘿。”他振奋着语调,努力笑着,想要在这阴晦的天气,缓和一下对面人低沉的情绪。
卫知儒恍若未闻,侧头看着蠢蠢欲动、拍上甲板的惊浪,扶着船舷,几步急走到货舱外,弯腰探试着绑固竹料的绳结。
呃,管事心内继续忖量着,卫爷此刻心情不佳,那自己要不要禀报上昨日收到的消息呢……
卫知儒检查完货舱四个角落,站起身大喝,“这绳结不够牢固,你们几个多绑两圈做好加固!”
他喝完,一转身,正撞上贴在身后的管事。
管事有些惊吓,又没扶稳,顿时被突然卷来的狂风吹得一个趔趄。
卫知儒一把捞起他的胳膊,面色阴沉地盯着他站稳扶好,冷喝一声,“说!”
管事张大嘴愣愣地看他一会,猛地一低头,“京城来消息了。”
“什么消息?”卫知儒皱着眉头,担心地看着天色,雨云越来越重,天边隐隐有银光闪过,恐怕前方等着的将会是一场电闪雷鸣、倾盆暴雨。这一次归航,不知能否平安。
“是——,夫人,呃,”管事斟酌着用词,“是夫人认识的那名画师。”
卫知儒一怔,转回头,目光犹疑,等他继续。
哗啦啦,满天蕴涵的雨水,一时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管事慌忙张开双手挡着头顶的雨水,一口气说完,“那名画师六年前去的京城,一举成名。之后又画了一年的画,剩下五年却被人见到整日无所事事,出入青楼,总是醉醺醺地他已经是潦倒的不成样子了。”
卫知儒一把将身上的斗笠、蓑衣扯下来,不容置疑地丢过去,罩在管事身上,二人扶着船舷,一步步避到客舱屋檐下。
管事脱下蓑衣,急急忙忙地找着干布,想要给他。
全身湿淋淋的卫知儒,昂首立着,也不理会由头至脚依然往下滴的雨水,只望着天地间连绵无边的水帘,神色孤傲,“管事,你的消息错了,那人不可能潦倒。”
管事弯着腰,愕然抬头,“啊?”
“再探。”卫知儒吩咐着,虽语调轻淡,却有着坚决的意味。
“哦。”管事收回目光,这其中恐怕另有隐情,卫爷不欲人知,那他还是知趣的好。管事慢慢直起身子,忽然想起尚未禀完,“哦,那名画师最近离开了京城。”
卫知儒缓缓回首,看向他,目光凌厉,“去哪了?”
管事眨眨眼,愣一下,才回道,“听青楼里的人说是要故地重游。具体什么地方就不知道了。”
卫知儒眼神飘走,凝神思忖着,故地重游?
随着一道道闪电嗤啦啦撕开天幕,风雨更急,整条江的波浪都在咆哮着,他们这一艘大货船如同小小蝼蚁,颠沛浮沉,努力寻觅着前路。
迷迷茫茫中,忽地船身一震,卫知儒心神一惊。
船头有人喊起来,“撞船了!”
卫知儒伏在船侧,眯眼看着水面。一艘残破的小船半倾在水中,江水由破洞里瞬间侵入,那小船渐渐沉没不见踪影。只留下几个人,还挣扎在海面上,挥手呼救。
看情形,是风大雨大,两艘船看不见彼此,撞了起来。幸运的是,他们这艘船远远大过对方体型,因此得以保全。
伏在他身旁的管事低声问他,“要不要救?”
卫知儒皱眉,想了片刻,“查清楚他们底细,如果不是时老派来的人,就救起来。否则,随他们去吧。”
雨水渐渐止歇,只是江风依然凛冽。寒意顺着卫知儒湿透了的衣袍,沁入肌肤,他一转身,走向客舱。
干爽的替换衣物贴在身上,一阵暖意。他独自坐在风雨宁静的客舱里,低头系着外袍的腰带,忽然想起那一晚,与娘子。
他们夫妻俩安抚着迷茫悒郁的晓茵睡下了。
他拉起娘子的手,一路牵着她回房。
路途中,娘子却始终低垂着头,避开他的眼神,不论他如何挑起话题,她始终敷衍着,直到他也沉默。
进了房,吹了灯,除衣上 床。二人各占一边,静静躺在黑夜里。许久之后,他只觉疲累,无心再想,呼吸渐散,阖上眼半梦半醒。娘子却忽然翻转身子,主动抱住他,腻在他的怀中。
他偎着她暖暖的身子,心里蓦然喜悦,竟以为娘子也依恋着他,这是在害羞示好。他身子一动,回身张臂也抱住她。
娘子身子一颤,似乎受了惊吓想要挣脱。他手臂牢牢地圈住她不放,胸膛被她慌乱的气息吹拂着,心里霎时间已经明白。她是以为自己睡熟了,才这样依靠过来吧。先前在夜市那样的险情,对她一个弱女子而言,已是太过难捱。自己这样适时救了她,是个陌生人都会心存感激,更何况他俩已经同床共枕了五年,她难免会在惊悸之余想要依靠。只是,为何要等到自己睡着、无所知觉之后再来拥抱呢?
他只觉心里酸涩难言,怀中依然紧搂着她,脸抵着她的发顶,缓缓蹭着,抚慰着她。
怀里的娘子渐渐安稳下来,与他脸面相贴,柔情无限地与他相互磨蹭着。
他的一颗心渐渐酥软,手指抚上她的嫩滑容颜,却强撑着最后交待一声,“这几天不要出门了。”
臂弯里柔软的躯体一下子僵住,她轻喃一声,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问他,“为什么?”
他明白她想偏了,深吸一口气,这仿佛就是他俩夫妻的雷区,不能言,不能言,只当若无其事地轻抚着她的后背,放柔声音道,“外面危险,我怕今日那些人记住你的面孔,不放过你。”
许久之后,不知是想通了,还是屈服了,她嗯地一声,如蚊语般应着,却翻过身子,自己蜷曲着,以后背面对他。
他感觉到自己空落落的双手,依然伸展出去拥抱着虚空,不由阖上眼,心中灰冷,缓缓放低手。
就这样吧,今夜他累了。于是,慢慢睡去。
可是,等到天亮,坐在船舱中的卫知儒苦笑着,等到天亮,他发觉自己又侧着身子,不由自主紧贴在她的身后,环着她的腰,被她的温暖牵引着,无法离开。
他一时不甘,刻意骚扰着她,要她醒来,为自己更衣。
初醒时迷糊娇软着腻人的她,一瞬间又找到自制,半垂着眼帘,避开自己的目光,一板一眼地动作着,毫无亲昵可言。
为何这心结过了六年还是化解不开?
为何不管自己如何靠近,她始终不肯接纳?
为什么自己不论再怎样克制,心心念念的还是她?
他顿时恼怒起来,因为自己,也因为她,他拂开她的手,自己穿好衣服,一言不发地就此离开了家。
这算得上,他们夫妻俩成亲以来的第一次争拗吧,虽然彼此一句争吵都没有。
算一算日子,这趟出门已是两天过去了。如果他能平安归去,再见到她的笑容,再拥抱到她,自己是否已经心满意足了呢?
幽暗的船舱里,卫知儒盯着照亮黑暗的那盏油灯,悠悠出神。
船身缓缓悠荡,渐渐慢了下来。
管事在舱口叫道,“卫爷,到埠了。”
卫知儒嗯了一声,罩上油灯,抛开思念,陡地立起身来,走出船舱。
几个陌生男人的身影,正由船尾走出来,踩上踏板哐哐向着岸上走去。他皱一皱眉,看向身边的管事。
管事急忙回道,“是先前落水的那几人。”
他撇头又看一眼那几个人,口中问道,“什么来历?”如今仔细看来,这几人个个身材魁梧,一边走着,一边左右探头张望着前方,有些古怪。
管事叹一口气,“说是来找寻逃妻的,不过看样子,恐怕不是找,而是来捉拿逃妻的,不定还会生什么事。”
卫知儒眉头越发紧皱,他走上前一步,由侧方凝视着渐渐远去的几个人的背影。
正看着,领头的一个人忽然转过头,回望过来。
二人目光一接,卫知儒顿时愣住,这张脸,自己似乎见过。
前面那人见他目光凝滞,瞬时又慌张地将脸转回去,不知说了什么,身后几个男人脚步加快,不一会已经全部上了岸,离开了这条船。
卫知儒脑海里一边想着,一边随着管事向货舱走去。
管事吆喝着工人将防水的油布打开卸货。
卫知儒忽然想起来,他疾忙转过身,那几个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那人,是那晚夜市人群中问岳茵原籍的那个猥琐男人。
他咻地转身,疾问管事,“那些人是来捉拿逃妻的是吗?”
管事愕然回头,愣了下才省起他在说什么,“是,是其中一个男人的逃妻。”
卫知儒垂下头,疾速思考着。
管事忽然在他身后惊叫起来,“卫爷!你看这货,怎么?!怎么……”
卫知儒诧异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