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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情敌对面竟不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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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开已有两日一夜了吧……
岳茵瞪着一步开外那件随意搭在椅上的男装礼服,定在原地,思绪茫然,犹豫不决。
这是他那日赴宴所着的衣服,当晚睡前换了下来,至今两天了,她一直收在屋里,没有拿出来让人清洗。
那上面有着酒肉气、烟尘气,还隐隐约约,散着一股清奇淡香。只要稍一靠近,那香气便会侵入鼻中,扰人心神。
放了两日依然如此艳烈,更遑论沾染上的当天夜晚。
自那晚在他胸前闻到这陌生香气,她一直犹豫着,直至现在。
不知为何,原本若有若无的那股香气在这屋里盘旋着,竟似越积越浓,搔弄得她心渐渐烦躁,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把衣服抓起来,凑近鼻子——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是府里洗衣的仆妇,“夫人,你找我?”
她的手停在半空,心绪一时间游移纷乱,直到最后终于收手站起身,她转向推门进来的仆妇,伸手一指身侧,温婉笑着,“这件衣服拿去洗了吧。”
凑近闻了又如何,就算闻清楚是女人脂粉香又如何,她的心思此刻一派清明,世间事变化莫测,奇遇巧合之处总是难以预估,或许只是巧合吧。即算不是巧合,她也相信那人,他一定不会做出什么对不起妻子之事。
遵守着那人嘱咐,她在卫府里蜗居了两日,忽然想起,尚有一事未作,她不能再由着自己性子肆意妄为了,她不能再行差踏错连累他了。
闹市的流月画坊,依然静谧无甚人气。
岳茵站在画坊门外,倾身往里瞥。
昏暗的光线下,只见一幅幅画轴默立与四围墙壁之上,柜台内并未见着老板。
岳茵单脚堪堪跨入门槛,停在交界处,转头寻觅着,“老板。”
枯瘦老头闻声挑帘弯腰走出来,抬头一见到她,愣了一下。立刻转头冲着里间大吼一声,“小五,快找茶叶招呼贵客!”
吼完转回头,他脸上绽出喜出望外的花朵,急急迎上来,“山大嫂,你来了!”
待得走近又伸出手,向后小碎步退着,殷勤邀她入内饮茶。
岳茵看着老板这异乎寻常的热情,微微警醒,执着立在门口也不挪动,唇角含着浅笑,她明亮双眸直视矮小的老板,气度泰然,“老板,我寄在这儿的画呢?”
老板只觉这原本羞涩的小娘子,态度忽然变得刚硬起来,眉毛不自觉一跳,面色一滞。
忽然又殷勤地笑起来,“唉,你那画在里面这珍品房里摆着呢,”他面容慈善,挑动细眉引她,“你跟我来呀。”
岳茵摇摇头,淡定说道,“多谢老板这几月的照顾。请帮我把剩余的画都拿出来吧,我不卖了。”
老板见她神态坚决,瘪着嘴惋惜地摇摇头,之后急走几步,近前牵住岳茵宽大的袖摆,“来来来,我带你进去看,里面有好东西呢。”
袖子被他扯出去老远,岳茵看一眼老板的神色,倒也确实像是真心欣赏画艺的行内人,并无其他企图,于是她皱了皱眉,还是随着进了里屋。
雪白的墙壁上只稀稀落落挂着几道条幅,老板顺手一指,诺,这是你的桃子。
岳茵扫一眼自己的画,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屋内其他的画作。
柔和的灯光映照之下,几幅画或新或旧,各有千秋,只是这么随性扫过,也看得出确实可称珍品。
岳茵克制住自己的贪恋,“多谢老板的赏识,请问我其他画呢?”
老板站在一幅画前,听了她的话,并不接茬,而是点着身前,忽然问她,“这幅,你认出来了么?”
岳茵眨了眨眼,忍不住走近一步,眯眼细查,面容忽然一变,脸色变得漠然,冷淡道,“不认识。”
老板抿着胡须看着画面,摇头愤然,“这是秦大家啊!”
待他直觉着气恼说完,忽又觉疑惑,不由转头看向她,“秦大家在书画界如此出名,你怎会不认识?更何况,你这几道写意,其中有几条勾线我也仔细看过,完全就是他的笔意嘛。”老板越说越觉不解,又轻喃着,“怎么会不认识?”
岳茵蓦然转头四顾,抬高声调问道,“老板,我其他的画呢?”
老板闻声疑惑地一指身旁的多宝格,“这两格里,全是你的画。你这画,其实呢,还算不错。我想经过我苦心的经营,过不多久应该会有贵人赏识的,那时你可就出头喽。这样吧,以后你的画全部放在我这里卖,我们二八分成……”
他还在絮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一旁的岳茵早已走上前,将自己所有的画抽出来,然后伸手去取墙上的画。
老板一转身看见,顿时着急,“唉,山大嫂,有话慢慢说。是不是这分成不合你意啊,那我们可以再议啊!”
岳茵仰着头,也不理他,只踮着脚,极力伸手去扯。
眼见留不住她,老板慌乱着,回首四顾,“小五!小五!贵客的茶呢?”
小五的声音由画坊外遥遥传入,“马上就来!你再留她一会。”
岳茵听这二人对话古怪,越发着急,手中不由用力强扯。
哧啦,整幅画顿时被她歪斜着撕烂成两片。
愣了一愣,岳茵看一眼自己灌注心意画出来的画,罢,画只不过是死物,没了又有什么大紧的。她收起手中剩着的那只画轴,抱起满怀的卷轴,拖着半残的画纸扭身就走出了里屋。
老板惊愣地看着,见她身影快要走出画廊,猛地省起,慌忙几步颠过去,一把拽住她衣衫后背不放。
岳茵只觉有异物碰触着身子,转头见到老板逾越的手,不由羞怒,大喝,“放手!”
老板怔了一怔,猛地害怕着一缩手,松脱了一层,其余几根指头高高地翘起,拇指与食指依然扯住她薄薄的一层衣衫。他口里呃了许久,才愣愣地说出文绉绉一句话,“请留步。”
岳茵皱眉,不耐他这样纠缠,双手捧着一堆画轴,身子猛地一甩,想要甩开他的手。
却不料,用力过猛,身子带着膝盖骨一下撞到坚实的柜台,顿时钻心刺痛,不由地抱住画轴,弯身向后倒退一步。
退势忽然止住,岳茵尚未反应过来,两道柔软的手臂已经自后面托住她的腋下,一道肉墙撑扶着她失去重心的身子。
那触觉温软柔腻,顿时她醒悟过来,慌忙站直身子,转过来,飞快看一眼来人,垂眼道歉,“对不住你,小姐。”
时静香眉峰挑向岳茵身后的画坊老板,对方抬着额头瞟一眼岳茵的方向,点头无声示意,就是这位了。
时静香收回目光,婉转笑着,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面前的妇人。
岳茵心内正微讶于对方的沉默,鼻间嗅到一股香气。她猝然抬头,双眸晶亮,盯着眼前的小姐。
时静香对着她莽撞的直视笑意悠然,五指如兰瓣,柔曼伸出,“这位夫人,你手中可是画卷?能否让小女欣赏一二?”友善的笑容等着她应承。
岳茵看见对面丽人含而不喻的雍容笑意,忽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瞬间收起神色,垂下头,清冷回道,“这都是些见不得人的劣作,不敢有碍观瞻。”
时静香微挑秀眉,当初自己循画找到画坊的时候,老板是说过这女子态度小气,不通情理,今日一见,果然是有些所谓文人雅士的酸腐之气。一时间她望住对方沉吟,思索着如何开口。
岳茵低垂着头,忍不住又抬起头想要窥察清楚,这香气,这少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她眸光闪烁,径直打量着对面的少女,将她的妩媚华贵一一望入眼里。
时静香见她神情木然尽盯着自己外貌服饰察看,阖眼静思稍许,释出了然笑容,她偏过头,左手摊开向前一引,“夫人,请入内喝杯茶。”语毕,她胸有成竹地绕开岳茵,领着身后的丫鬟,率先走入里屋。
岳茵木立在原地,意志命令着自己离开,心神又禁不住想要入内,两难之际,她咬着唇,终于低头屈服于意气,转身,抱着画轴,不自觉地昂起面庞,踏入里屋。
“夫人这画很有韵味,我很喜欢。”时静香神色诚恳向着相对而坐的岳茵,伸手指着她怀里的画。
岳茵想了片刻,才接收到这话的意思,原来这位小姐是冲着自己画来的。她动了动唇,却不知想说什么,低头看看自己抱着一堆卷轴的臃肿丑样,越发沉默。
时静香倩笑着,眼波流转着欲待打开僵局,望见上方一物,她妩媚地一歪头,手指斜指墙上残存的半幅画,惊奇笑道,“夫人,你原来是云凤洲出来的人,难怪笔下如此灵气,云凤洲真是个好地方呀。”
岳茵瞳孔遽然大张,随着她的手指望向上方自己的那幅画,半片宣纸上残存着一只蟠桃。那是——
时静香仰首望着半片残画,瞟一眼她惊怪诧异模样,语调怀念地解释道,“我随着爹爹四处飘荡之时,也曾去过云凤洲,这样饱满、香甜的蟠桃,我只在云凤洲吃到过,想当年,我才六岁——”她惆怅的语调恰到好处地止住,又换上亲近的笑容,看向岳茵,“说起来,我在那里住过半年,跟夫人也算得上是半个同乡了吧。”
岳茵警觉地听她诉说完整个过程,默然将怀中的卷轴放在桌上,走到画幅前,猛地跳起身子一扯,将剩下半幅透露太多身家信息的残画拽下来,双手抓扯着画面,又转身回来抱起卷轴却不坐下,那样子竟似乎要立刻离开。
时静香看在眼里,霎时只觉这女人不仅仪态乡俗,就连性子也分外怪癖,不过好在她毕竟是个女人,时静香急忙伸出手拔下自己头上的珠钗,在手中旋转把玩着,“夫人,你觉得这支钗如何?”
岳茵讶异地停下动作,抬头再次见到对方纡尊降贵的笑容,心里莫名地,竟似有受辱的感觉,她一边急急地将散乱的画轴揽在怀里,一边矜持着仪容,瞟一眼那宝光闪耀的名贵珠钗,点头轻淡道,“很漂亮的钗子,与小姐很衬。”
时静香笑着摇头,一伸手递出去,“我倒觉得这钗于夫人更为适合,宝钗赠佳人。这权当我方才冲撞了夫人的赔礼可好?”
岳茵皱眉,这小姐到底所为何事?她由得对方手伸在半空,站直身子,冷声直问,“请问这位小姐,找我到底所为何事?”
时静香眨眨眼,猛然省起,这些画师艺匠们,似乎表面都讲究些傲性,自己这样明明白白地利诱显然用错了方法。她垂下眼帘,将钗子轻柔放于二人之间的桌面上,化解着尴尬,随后仰身靠向椅背,双手交叉搭在椅背上,笑望着岳茵,坦率直言,“我想请你去我时家作设计师傅。”
岳茵抱紧自己怀中的卷轴,诧异地盯住她,愣了片刻,才问道,“什么设计师傅?”
时静香见她这样,微微笑,“我时家在竹雕业的地位,差不多算是首位。我想请你回去做竹雕的设计。”
岳茵听到竹雕两个字,一瞬间想到的竟然是,竹雕与竹料,她果然是认识卫知儒的。她撇开头,略沉静了心神,又想了想,心里终于有些欣喜。
这么说来,这位小姐是看了自己的画,觉得欣赏才想请自己去做设计的。
只是,她猛地抬起头,站起身,“多谢小姐厚爱,这份差使我没能力接受,多谢您的欣赏,我,告辞了。”
不做更多解释,她也不看对方的神情反应,径直转身欲待走向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