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六十二章 千钧一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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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晴朗的天，突然之间日色黯淡似坠西山，一会儿时光就下起雨来。卫青披衣踱到窗边，几片树叶在风雨吹打之下离开了树梢，打着旋儿落下。窗外灰蒙蒙的，到处是压的人透不过气的土腥味，怕是还有一场好雨呢！他心中一阵烦闷，关上了窗子，负手立于窗前。
面前，一炉烟，一张琴，一个人。
绛红色的深衣，优雅，端庄，淡红色的唇上浮起一贯雍容的笑。卫青常想，也只有她，才能把这样沉闷的颜色穿的这般优雅。
他静静的看着妻子纤细的手指拨弄着琴弦，琴声初时很慢，像初春山泉开化，远远的山上忽然涌出的一股泉水，顺着山谷慢慢的流了下来，那泉水着实离得太远，即便碰在石头上，隐约的回响。不甘寂寞的水珠，一路珠玉跳跃、奔流而下，忽然一个急转，一泻千里，如瀑布一般坠入深潭之中。一时雷声大作，水流陡转，水上生出千万个激流汇成的漩涡，只闻刀枪征战。那水声越来越高，高到极处时，虽然极高极细，每个音节仍清晰可辨，战马嘶鸣，刀剑相碰，火花四现，此起彼伏。就在他认定必在悠远处止音时，琴音渐渐低沉下去，杀伐之声难觅，只见花团锦簇，群芳争艳，宛然一个锦绣春日，其中更夹着金雀低鸣……渐渐的百鸟离去，春尽花残，雨声羁縻，一片清清冷之象。春雨如丝，若有还无，终于万籁俱静，尘埃落定。
卫青慢慢走进妻子，“一场秋雨一场寒呐……”
他声音温和，更是个温和的人，在阳信公主的记忆中，根本不记得他对何人说过一句重话，即使是对儿子。她曾经戏言“仲卿幼时无怙可依，如今是要在儿子身上补回来不成？”卫青也是一笑承认。公主微微勾起嘴角，笑得淡然，和这人相处久了，也多少学了些他的淡然，却始终学不会他的温和。她甚至很难想象，她的丈夫在万军之中是什么模样……备受尊崇的大将军，相敬如宾的丈夫……老天待她的确不薄。
“秋风冷硬，仲卿要当心身子啊。”
“唉……贤妻与陛下整日叮咛，莫非当卫某是陶捏的不成？”
公主抿嘴笑道，“罢了！仲卿几时也这般饶舌了？诶，这几日怎地不见你那宝贝外甥了？真安安生生的在甘泉宫做‘天子门生’不成？”
“安生？这俩字就别让霍去病听见！他去朔方了！”
“陛下又要征伐？”
“那倒没有……让他去看看而已。他不是整天念叨知己知彼么？”他不愿就这事说太多，嗅了嗅自那柄鎏金竹节熏炉中吐出，缭绕在两人之间的香气，“兰香？”
“是啊！春天集的蕙兰和白芷，仲卿喜欢么？”
卫青一愣，从这位大汉的长公主眼中，竟看到了卑微的讨好，他伸手揽住妻子，“王者之香啊！喜欢，很喜欢。”
“喜欢就好，妾生还生怕仲卿不喜呢……太医前日开过方子嘱咐仲卿药浴，妾去看看可备齐了。”她起身掸衣而去，她明白，大将军府自然不缺这个长公主主母料理这些，但是，她喜欢。
他目送妻子离去，顺手抚弄了下案上的七弦琴，宫商角徵羽划过指尖。
“来客竟不欲通名？”
帷幕后慢慢转过一个人，伍被。“大将军果然敏锐！”
“不敢，无非是多看了两眼罢了。”
“人言大将军讷言，今日一见，不像啊……”
“呵呵，卫某若如坊间之言，恐怕早已葬身北疆了。”
“越发的不像了。”
“来客莫非就是为了闲谈？那——卫某恐不能奉陪了！”
“我自淮南国而来！”
淮南……他支起身子，做恍然大悟状，“哦！想必是要取卫某的性命了？”
“王命所在，不得不尊……”
“壮士此时杀我，胜算几何？”
“将军手中无剑，我有。”
“呵呵……这么看来，卫某是必死无疑了？”
伍被提剑沉吟，“我……是自郭翁伯处知道将军的。”
“我与翁伯兄是故人，那与壮士也算是故人了……”
“将军！将军，我奉淮南王之命谋刺将军，另有一人去了甘泉宫，此时，怕是早已混入了卫士之中……”
“什么！”手指抚上的琴弦，“争”的一声断了，中指上留下一道血痕。
“王命大于天，我不能不杀将军。将军上匡天子，下安黎庶，我深敬将军，不能杀。在我看来，今上或许不是个好皇帝，可是今上与将军若殁，必定生灵涂炭。如此，我岂不是千古罪人？”
卫青正在思忖，不提防公主一步迈进内厢，“仲卿，药浴……啊！这是何人？！快——”
“噤声！”他厉声喝止了妻子，“刺客，当真混进了甘泉宫？”
伍被轻轻点头，“我已将此事告知将军，信或不信，皆由将军！”
他的手紧紧攥拳，指节低声作响，“多谢壮士！请问壮士姓名？日后我为壮士请功！”
伍被惨然一笑，“伍被。我早已是罪人了，不敢言‘功’。淮南王昔日于我有活命之恩 ，若不杀将军，则我负他；若杀将军，则负天下……”
卫青已是明白他要做什么，忙自座上起身拦他，“壮士，不可！”
刺目的血溅出，他挡在妻子身前，“阿芩，别看！”
阳信公主别过头，才悟出他喊了自己的名字，“仲卿……”旋即，一双手覆在自己眼睛上，“别看！”
他捂住公主的眼睛走到外堂，方才唤过侍女，“更衣！备马！”
“仲卿！你要去哪儿？”
“你没听那人说么！刺客混入了甘泉宫侍卫之中！要带入去甘泉宫换防！”
“换防？……”公主惊出一身冷汗，“你要调兵入甘泉宫？”
他任由侍女为自己换上犀甲，自己紧了紧护腕，“只有这一条路可行……”
“仲卿！你疯了！你醒醒啊！是调兵啊！”
“是调兵。我是大将军，自然有权节制三军！”说着，就往外走。
公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仲卿，北军南军不能动，你无兵可调啊！”
“羽林！”
三字一出口，公主险些晕过去，“羽林军？那是天子亲军！你拿什么调？”
“羽林军是我所建……我有，虎符……”
“不宣而调……这是谋逆啊！仲卿！不管你出于何意，这兵只要是入了甘泉宫，你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啊！今上……我的那好弟弟！他能信你么？”
“信不信由他。可我不能不去！”他回过头，轻抚妻子的长发，“阿芩，‘不宣而调’，他要疑我也罢，要杀我也罢，我不能眼看他……”他推了一下妻子，转身离去。
“仲卿！”她伸手一捞，他的战袍滑过指尖。
坚毅，决绝，森然……甚而还有一丝冷傲，她和他相识二十多年了，从没见这个样子的卫青，恍惚，看到了战场上的大将军，绝非朝堂上金印紫绶的长平侯……
秋日的冷雨，越下越大了。
紫金色饰螭虎盘纹的战袍在漫天雨丝之中，熠熠生辉。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第六十二章 千钧一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