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轮》石头雀

59、第 59 章

　　冬至刚去，大雪骤降。
　　雪花毫不顾忌地坠落，把山前台阶全都染成了素白，为避免弟子摔倒受伤，每日卯时，钟家都会安排弟子去清扫台阶雪。
　　今日，便轮到了钟翎羽他们。
　　钟翎羽向来起得很早，便担任了带工具的责任。他从练武场旁边的库房拿了扫帚和簸箕便打算直接去清扫，却在走到蜉蝣堂附近时停了下来。
　　面容清俊稚嫩的少年在看见里面的人影时皱起了眉。
　　即便是清晨，蜉蝣堂也依然灯火通明。
　　这几个月里，一直如此。
　　不管是白日还是黑夜，总有人在蜉蝣堂里忙碌。
　　钟翎羽看了一会儿，准备离开时在蜉蝣堂外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走来。
　　一蓝一红。
　　蓝红的两个颜色紧贴在一起，远看着像是在依偎着对方。
　　走近了才能看清，是一人搀扶着另一人。
　　钟翎羽看着他们走来，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在他犹豫不决之时，两人已经走到他面前了。
　　清晨光暗，他又站在阴影处，两人刚走近时甚至都没有发现他，只是钟翎羽在看见那张熟悉精致的脸离他越来越近的时候呼吸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只这一下的慌乱，就让男人回过了头。
　　高挑的青年披着蓝色的毛领斗篷，半张脸都掩在毛领里，只露出一双灰白的眼睛，他一眨眼，便能看见他眼皮上面狰狞的长疤，从左至右，几乎横穿了他整张脸。
　　狰狞的长疤给原本俊美的青年平添了几分阴沉的气质，尤其是在他皱眉望向你时，冲击感更强，几乎让人不敢开口。
　　钟翎羽一看见他，便想起了另一张温柔的笑容。
　　尽管容貌相似，但两人气质截然不同。
　　虽然这几月里见了许多次，但是钟翎羽依然不是很习惯。
　　明明知道他看不见，却还是在他望过来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怎么了？”温柔的女声打破了过分紧张的气氛，褚红玉探头过来看见了钟翎羽，笑了一下，安抚似的拍了拍身边男人的手臂，说道：“好了，这是翎羽，是小师弟。”
　　男人这才收回浑身冷意，神色缓和了些，“他没说话。”
　　他的声音很清澈，但却很冷。
　　褚红玉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表情这么凶，谁敢说话。”
　　男人沉默了片刻，忽然又看向了钟翎羽。
　　“抱歉。”
　　这一下，钟翎羽又紧张起来，他下意识摇头，却又意识到他看不见，整个人都不知所措起来。
　　“好了，翎羽。你不用这么紧张，去做你的事吧。”褚红玉知他尴尬，适时开口给了他离开的机会。
　　少年大松了一口气，走了一步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望着他们两人，认真说道：“五师兄，六师姐，翎羽便先走了。”
　　六师姐褚红玉笑了笑，而她旁边被叫到的五师兄则往少年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两人又回到了他们之前的目标，慢慢地，一人搀扶着一人，走进了蜉蝣堂。
　　……
　　“你怎么这么慢？”
　　还未到，女孩的声音便先传到了耳里。
　　钟翎羽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不急不慢地走过去，很顺手地将扫帚和簸箕塞到他们手里。
　　他本来没什么心情，但看见女孩眼睛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又去博闻阁了？”
　　“她哪是去，她是已经住到那里了。看看她眼睛底下一片黑的，我都看不下去了。”一听到他问，钟怀光便立刻凑过来。
　　即使被钟怀心瞪了好几眼，钟怀光依然兴致勃勃，话停不下来，“她昨天一直躲在博闻阁，是四师兄半夜巡查看不下去把人拎出来的。”
　　“啧啧啧，”钟怀光回想着，感叹道：“我几年没见过四师兄表情这么‘好看’了。”
　　“就你会说！”钟怀心没好气道：“那又是谁饿死鬼偷胎半夜跑到厨房偷吃了半只鸡被四师兄逮到罚了五遍字帖的啊？”
　　“哎！我那只是……”
　　“停！”钟翎羽看着他们，表情复杂道：“再不扫雪，雪都化了。”
　　台阶新雪松散，很容易就被扫走。三人动作迅速，半个时辰不到，扫雪的任务就完成了。
　　钟怀光字帖还未写完，怕四师兄一早检查，扫完雪便急匆匆地揽了工具走了。
　　而钟翎羽和钟怀心留在原地，他们坐在房檐下，看着皑皑白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钟怀心用手甩着长辫发尾，忽然说道：“今天我来的路上，看见五师兄和六师姐了。”
　　“我也看到了。”钟翎羽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还差点不敢打招呼。”
　　女孩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惊讶，然后又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哦，你是后来才来的，以前没见过五师兄。”
　　“五师兄以前，对我们可好了。”女孩抬头望着翻涌的云层，轻声道：“摇光姐姐，玉衡哥哥还有开阳哥哥，都对我们很好。”
　　剥去师兄师姐的身份，钟开阳还有钟玉衡和钟摇光，都是她的表兄表姐，未拜师以前，她一直都叫他们哥哥姐姐。
　　但她八岁时第一次被阿娘领到山上，见到那两个看起来一样，同样漂亮得不似凡人的表兄表姐的时候，也被吓得不敢上前打招呼。
　　少年少女眉眼如出一辙，一人笑眼温柔，一人皱眉凝思。
　　“我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也不敢过去打招呼。”女孩回忆着，忽然笑了笑，“还是开阳哥哥在那里，用一颗糖把我哄过去的。”
　　“五师兄看着不好接近，其实很好说话。”钟怀心抚摸着自己的长辫，轻声道：“每次摇光师姐叫五师兄，虽然五师兄看起来不情不愿的，但最后总会做到。”
　　女孩似乎回忆到了什么，又忍不住笑了下，“五师兄总是和小师兄斗嘴打架，但每次都会被师姐逼着和好。”
　　女孩似是十分怀念，声音越来越轻。
　　“师兄和师姐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热闹。”
　　钟翎羽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是四年前才到梁溪的，而那时五师兄已经受伤了，钟怀心说的那些事情，他都没有看到过。
　　云彩翻涌间，天际渐渐出现一线金光。
　　太阳升起来了。
　　女孩望着明亮的朝霞，低声呢喃着，“师兄都回来了，师姐怎么就睡了呢？”
　　女孩身边的少年听见了这句话，却依然找不出话来回复她。
　　少年满心沉闷，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走到蜉蝣堂了。
　　而他抬头时，蜉蝣堂中刚好有人出来。
　　青年身材高大，长身玉立，容貌英俊，只是看起来过分苍白，还有些憔悴。
　　不过四五天，可他看起来，比刚回来那会更瘦了些。
　　钟翎羽愣了一下，随即叫道：“如月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