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祐华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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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宫中侍卫宫女常收到旬阳公主赐字，公主过去十六年轻易不赐字，当下恨不得人手一份。
旬阳是大华的福瑞，所赐之字自然也昭示祥瑞，乃是个“安”。
“符大人，”祐华恰巧入宫，正遇到符大人往外走，“符大人正月还好？”
“托殿下的福，臣一切安好。”
祐华一笑，“符大人上通天意，佑我大华子民，今日我也替符大人祈个福。青薇。”
青薇熟门熟路掏出一截锦段，双手捧于符大人面前。
符大人心里一跳，近日传言公主屋内悬一大字，公主日日临摹赠人，像是魔障了。
“殿下，此字与殿下心境不符啊。”
祐华一愣：“如何说？”
“笔轻不稳，墨游其上，当不得一个安字。”
“你可知我临的是谁的字？”
“臣……知道。”符大人微蹙眉头，将手里的“安”字再细细端摹一番，“殿下，臣有一句，不知当不当讲。”
此时祐华赐字的美好心境全然无了，她知晓，符大人虽官职不大，但当他要犹豫出口时，必有玄机。
“若是与左芳有关，只管告知我好坏，其余不必了。”
“是……”符大人最终开口，“昭示上佳。”
“那你沉着脸为何？”祐华扑哧一声笑了，“怪吓人的。”
“臣……”符大人看着眼前耀眼明媚的大华公主，终于缓和了面容，“臣急见陛下，望殿下见谅。”
祐华自宫中回府，有符大人吉言相伴，整个人愈发明媚起来，连隔壁尚书夫人在左芳屋里叨叨冯家姑娘都不觉得心焦了。
祐华十六这天，宫宴依旧，大殿之上杯筹交错，祐华按例先行天子皇后礼。
当她拜完太子，又拿出酒壶淡定倒酒时，天子皇后心里一咯噔，坐不住了。
去年宫宴之上堂堂公主敬三品尚书，为自己求亲一事还历历在目，今年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丢人碍眼的一幕再次重演。
群臣焦灼的视线已汇聚至左尚书处，左尚书受了一年历练，当下荣辱不惊，只轻咳一声，赶在祐华敬酒前拜礼天子。
“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天子眼皮一跳，不会是左尚书终于烦不胜烦要自己治治这顽劣女吗。
他左拳微握，眼风扫过一旁的祐华，尽量淡然道：“爱卿请讲。”
“臣今年以来，累觉力不从心，烦忧过甚，如今值此佳宴，臣恳请陛下允臣归家修养，另寻高士接臣一职。”
群臣皆静，祐华手中酒杯翻到在地，撞出叮叮声响。
她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向左尚书，只见其态度卑微虔诚，双手伏地额轻叩其上，不见半点犹豫。
天子握着的拳松开了，意味深长地看了左尚书一眼后：“允。”
宫宴散场，祐华心里雀跃亦明白，左大人辞官定是有所考虑，仅为她所逼的话，那左大人这个尚书做得可太失败了。
此时已近子时，祐华惦念敏宜郡主所说的灯会。
她说灯会之上，融融火光自灯中蔓延开，一盏灯接着一盏灯，簇成一团又各自辉映，似漫天星河倾泻人间又似夏日晚霞绵延不绝。
祐华见过星河也见过晚霞，可从未见过人间的星和冬夜的霞。
她让车夫抄了近道，一路从皇宫奔袭，到了约定的地方，祐华下车。
地上还留着残碎的灯笼纸，烟油的味道充盈在整条巷子内，空中的挂绳还未来得及拆。
可人散了，灯灭了，四周漆黑一片，唯余头顶雪花渐渐飘落。
祐华沿着街走了数步，摇了摇头，冲青薇笑道：“果然不能奢望太多，灯会延续不到子时，回府吧。”
一路寂静无声，祐华挑起帘布往外探了几眼，与往常一般的幽暗长夜，便又放下了帘子。
府门已然开启，青薇把灯引在前头，祐华进到院中，如往常般走到墙根处，恍惚隔壁明亮刺眼，抬头看去，一片火树银花。
祐华惊讶之余丢了手炉，扒着墙伸长了脖颈，花鸟鱼虫之中，灯火融融。
头顶烟花炸开，灿烂繁星伴雪而生。
忽而，静寂夜里传来朗朗书声：“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祐华望着数百花灯，每个里都写了小小的祐华二字，她快要被这灯火灼伤。
她双手紧贴着冬夜的墙，将脸颊轻轻靠过去：“左郎……你回头看我。”
左芳轻言：“臣知道，殿下一直在。”
灯火阑珊之中，祐华见到了纷飞的雪，那么轻盈那么无暇，它们不必有这墙的阻挡，它们可以落在那人的肩头。
“左芳……我还未赠字于你。你说，我赠什么字好呢？”
“殿下喜欢，随意挑的也是世间极好的字。”
“我怕此字配不上你。”
“臣怕得此受之有愧。”
“那再等等，再等等……夜深了，左公子休息吧。”
“殿下，”左芳也抬头看漫天的花灯，小小的字透过火光竟有些不大清晰，“殿下万安。”
点绛熙火无月夜，枝满梨花两头白。
祐华想，敏宜郡主果真没有骗她。
尚书府，非也，前尚书左大人府，近来安宁了许多。
左夫人不再每日怀着笑忧恼何家的女儿好，左老也不必黎明出府被来路不明之物吓到。
隔壁也安宁甚多，之前旬阳殿下遛弯，必是要溜到尚书府门口才停得下来，近些日子，她只管绕着两府亮出自己的威仪，令喧嚣吵闹之辈远离此地，便不再瞎转，回府静坐。
庆元三十年秋日，乃是个万里晴空一片碧蓝的好天。
祐华压了大半年的急性子，此时又恨不得拆墙破门，直入隔壁。
左老先生倒还平静，只是端了杯茶，坐到了前厅。左芳更是淡然，似平日一般，读书写文，只急死了墙对面的人。
一时祐华见无动静，招来青薇道：“可问准了，是今日？”
青薇也怪，掐指细算一番答：“万无疏漏，是今日。”
“可你听，兰岑还在屋里闷着。”
祐华待了会，依旧心焦，喊众人搬来闲置许久的高脚凳，自己摇摇晃晃地踩上去。
这边她还未出声，前厅小厮一路跑来，左芳见人过来，不急不躁地收了笔墨，出房门道：“见过老爷夫人了？跑这么急，先喝杯水罢。”
小厮一时喘不上气，连忙摆手，只听墙头大声娇喝：“后日有他的赏，快报，是何结果！”
安宁了大半年，小厮一惊之下方想起来隔壁住的乃是旬阳殿下，连忙下跪磕头，急得祐华以手捶墙：“几时这么多礼了？免了这些，快报！”
小厮又慌慌张张站起来，左芳见二人反应，不免抿唇而笑。
祐华气恼：“你还笑，这要不中，又是一年！”
小厮这回儿气顺了，拱手喜道：“报殿下，公子大才，当为解元！”
高脚凳搁置一年有余，仍是不稳，祐华一愣，跌了下去，院内呼声此起彼伏。
青薇寻来的膏药尚留了半罐，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祐华望着顶账，脚腕的痛楚尚到不了她心里，只是自己喃喃道：“太傅当日赐字兰岑，就已料到了罢。也只是我愚钝，他自小不凡，单是州试我便如此挂心，倒像不信他了。”
幽幽药香弥散开来，带着丝凉意，青薇柔缓地涂药，闻言忙道：“这是殿下关心则乱，左公子大好的福气！”
单是个解元，年年州试魁首皆出在书香世家，酆都百姓见今年也不例外，饭后闲谈带了几句也就过去了，确只有祐华一人受此事牵连，歇养了近一月才好。
大华太平日久，几近年关，北虏犯边，守镇将士竟抵挡不住，接连失守，直至西北第一大关，北秦王坐镇，才勉强抵了回去。
北虏人人善战，然少有佳计，一时兴起，北下抢粮，见着华兵，又接连跑了，扰得大华将士煞是头痛。
祐华忧心，得空去宫中祈福，恰见敏宜郡主入宫，更是忧愁万难。
敏宜心下挂念其父，面上依旧安稳，说与祐华：“殿下莫担心，承平日久，边关起狼烟，乃是常事。”
“史书常有，我明白。但自我出生，十七年来未有战事，怎能不忧愁？”
“父王在，边疆诸将士皆在，他们身经百战，我信我父王，殿下可信？”
“北秦王一代名将，名扬大华。”祐华想起这位异性王叔，心下稍安，“我自然信。”
果然，战事稀稀拉拉拖了三个月，双方皆奈何不下，北秦王趁机调兵奇袭，大华失地复收。天子甚为开颜，赏边关白银千两，珠宝无数，安抚年节未能归家之将士。
祐华心系边关子民，上请天子，将旬阳府中库藏皆随宫中赏赐散于西北。天子甚慰，群臣之前夸赞祐华：“旬阳公主，白氏典范，大华之福。”
边关战事一闹，倒忘了去听墙角，祐华随口打听了一下，殿试名单左芳名列其上，便放下心来，继续在府里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不过殿试名单一出，祐华是一贯安静了，宫里天子皇后又要为经年的心病头疼。
张侍郎觍着脸上书，论自家小女与左家公子才貌相配，家境相抵，如今左家郎适逢二十有二，当配自家二八之女。
天子看着心窝冒气，自家女儿打小圈了的人，这才刚冒出头，虽说冒得着实尖了些，可尚未有定数，这些人就要来抢。自己白家这么没脸面么，想到这，又想起过去几年令自己甚为窝心的祐华，早说左芳能进殿试他早两年便能找个错将左大人打法回家。
待次日，张侍郎眼巴巴地瞅大华天子。
在他眼里，此事门当户对，也堪称郎才女貌，陛下素来喜好成人之美，应是十拿九稳。
天子目光威严，缓声道：“朕虽为天子，左家如今已不在朝堂，儿女之事当由左家自行而定。”
张侍郎扭头出宫奔左家。
下车一见，一墙之隔，旬阳府门匾甚为突出。张大人心内五味陈杂，掉头回家，只能是死了这条心。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祐华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