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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祐华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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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公子。”
“是,殿下。”
祐华指着门外的马车道:“方才忘了提,我府上的马车恰巧坏了。”
被指着的车夫相当有眼力见儿,当即走至祐华跟前,满脸痛惜道:“禀殿下,小的昨日贪杯,未曾检测车辆,现下才明了车轴磨损,望殿下赐罚。”
“唉,”祐华轻叹一口气,“人总有个晃神的时候,今日乃皇兄大喜之日,不便重罚,回去再仔细着些,若有下回,定不轻饶。”
左芳立于旁侧静静等她训话下人,待说完了,祐华便苦恼道:“如此怎生是好?左公子,你可愿载我一程?”
“殿下……这于礼不合。”
平铺直叙的腔调,祐华收了表情,向前一步抬头直直望进左芳的眼睛:“左卿,你是不愿载我还是不愿背礼?”
“殿下……”左芳伸手拢起祐华火红的披风,将兜帽至于祐华头顶,缓缓道,“风雪冰冷,请殿下移步车内。”
三皇子早已册封亲王,王府距尚书府隔着几条大街,祐华坐于车内,唉声叹气一番,掀了帘布,冲外头道:“寒风凛冽,左公子还是到车里吧。”
骏马黝黑油亮,左芳一身灰白披风于其上,手握缰绳,朝马车拱手示意道:“护送殿下,是臣之福。”
祐华急了,缰绳之上通红的双手刺得她眼也通红:“当是我不懂事,也该我自罚,你尽可用你的车马,我自当令青薇再牵一匹马来!”
“殿下,”左芳依旧不急不徐,在纷飞雪中朝祐华微微笑着,“殿下自可遵从本心,臣有时也想任性一番。此刻雪落皇城,踏马而行。殿下看,可还有畅快事比于此?”
畅快事当如今日落雪,纷纷扬扬,数不胜数又纯粹无暇。可是这雪啊,何曾度过一个短小冬日。
祐华将手伸出窗外,雪落其上瞬间消弭无形,她抓住一片雪,奋力将其掷到左芳身上:“左公子,我自小辩不过你,恨起你来,恨不得一片片雪都砸向你。”
左芳莞尔。
腊月二十三,当是小年,也是尚书左大人爱子左芳的生辰。
今日与往年不同,左芳及冠,太傅常年以此爱徒为傲,虽功名未显,才名早已远扬,赠字兰岑。
那头太傅话音刚落,墙根处的祐华不免拍手叫好:“此字甚好!”
院中太傅听出是旬阳公主,不知当不当接话,只见左家上下一片坦然,才安心继续道:“兰岑有才,可扶尔志。初心不可忘却,功名不急一时。”
左芳拜谢:“兰岑铭记于心。”
步入正月,皇城里的人日渐犯懒,隔壁的人却愈渐热闹。
祐华忧心,年后这才几天,已经是第五个媒人踏入左家。尚书夫人天天捂嘴偷笑,还得摆出一副忧愁模样,张家小姐温婉可人,陈家外孙端庄守礼,冯家小女自幼熟捻,众女各有优色,这可如何是好呢。
“这可如何是好!”
祐华又在捶墙偷听,虽左芳早已放话不立功名不娶妻,可万一尚书夫人跟哪家小姐看对眼了,左芳还拧得过他亲娘吗?
青薇将打探的消息告之祐华:“殿下,来说的皆是小门之女,纵有世爵之家也非嫡系,殿下安心。”
殿下心更加不安,顶着一个白姓,讲出去都能吓死这些小门之女,可同样,能吓到尚书夫人。至于尚书左大人嘛,近来已有长进,不太能吓到了。
祐华换下红衣,穿上淡雅黛裙,焚香沐浴后开始写帖子。邀皇城百家之女于京郊天子别苑赏梅。
自然,祐华有所筛选,不能全城数万女子皆放进来。
此日,祐华为东,百家之前不比往常,身着当朝公主正服,于亭中摆酒设席。亭中席位十三,此为王公侯府之女席位,亭外廊中设席三十,此为相门世家之女席位,廊外后殿设席四十,此为寻常官员之女席位,另有备席二十,乃为平民之女。
苑内梅花开得正好,褐枝枯干生娇红点点,祐华待众女行礼完毕,允众人自行欣赏,不令加约束。
祐华唤来青薇,持一暖炉于怀内笑说:“年年来瞧这梅花,今年是开得好些,我也去苑中走走方不负这冬日。”
亭内众女附和:“臣女随殿下一起。”
虽这么说,一十三人各有侍女,相伴而行甚为拘束,祐华依旧令大家自便,单留青薇在身侧。
往日见不了这许多女孩,祐华在雪中小路漫步而行,遇上几家女孩便颔首微笑,见得大家各自结伴赏梅,心内一片暖洋。
“青薇,你看这众多女子人人有所不同,我见着张家女孩虽拘谨过分也可称碧玉,冯家小女容貌中庸也是一派大方,左夫人是有的愁咯。”
青薇以为祐华见着往尚书府说亲人家的女孩会更忧愁,现下瞧她也只是面挂微笑,毫无愤懑之情。
“皆比不得殿下。”
祐华转身冲她一笑:“你说的是何处比不得,若是我名中‘白’之一字,自然比不得。”
“殿下贵为……”
“青薇,”祐华打断了她,下巴向前微微一扬,向着前面凑在一起的女孩们点道,“瞧见敏宜没?”
“殿下说的是北秦王之女,郡主王敏宜。”
“我常听别人讲,生女当如王敏宜,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敏宜之姿,倾国倾城。”
青薇接道:“郡主行为举止落落大方,见殿下不失礼,同平民不傲满,是王女风范。”
“如此,不堕我大华风范。”
祐华笑得开怀,起初她确实是为见上左家说亲的几个女孩,可等苑门开放,一众女子穿红带柳地走入梅花雪地中,她便觉得,大华女子,众皆可爱。如今她做了东,便给女孩儿们一个小天地,让大家在冬日皇城最美的梅园里尽情玩乐。
诸人见着祐华,不待行礼,祐华先行免了,好奇道:“梅园有梅上千株,你们围着一颗梅树作何?”
陈家嫡女捂嘴笑道:“殿下快来治治这个可人儿,本说好玩飞花令便是,她见着此株颇为奇特,便起兴作了首诗。现在我们三人在这里一人半句都凑不出整首来。”
“陈姐姐说笑,前日还见姐姐叹雪一首,现在不过给殿下告我个状。”
祐华看向敏宜,再看向诸位贵女,自个也乐了:“依我看敏宜此番是讨了个巧,兴许知今日赏梅,便备好了来呢?今日我另起一题,如若有人答不上来,只好赏我府中佳酿三杯。”
身后有其余人闻听此言,立得五六步远也笑答道:“如此,殿下可备好了酒,我们都要来讨赏!”
祐华大气:“酒不必忧愁,如若最后众人评判,夺得魁首的,”说着,她将头上金丝坠玉步摇拆下,“以此物为赏。”
黄昏时分,祐华跌跌撞撞扑向府门,脚底发飘,一身酒气。
她将实木大门拍得咚咚响,嘴里还傻傻笑着,宫里从不缺和她同龄的女孩,只是从没有和她玩闹说笑的姑娘。
“殿下!”青薇忙赶上来扶她,“渐入夜了,回府吧。”
“我这不要回府吗?”祐华疑惑道,“我尚未归,他们岂敢锁了大门?”
“臣,自然不敢。”
祐华迷蒙之中循着声音回头看,左芳立于府前阶下,仅余的辉光泄在他身上,好似又回到十二年前的东宫殿外。
祐华冲他笑:“兰岑,你怎得开了窍,上我府前?”
左芳一愣,四周冷冽中夹杂着酒香,他微一嗅,轻柔道:“臣此时归家。殿下醉了,此处尚不是殿下府前。”
旁侧青薇讶异,左芳微笑着摇了摇头:“殿下今日开怀。”
“甚为开怀!”祐华兴奋道,“敏宜郡主她们还邀我十五去赏灯,此前从未有人邀我赏灯。”
“殿下……十五当晚应在…… ”左芳吞下未出口的两字,话音一转,“十五灯会素来热闹,各式灯样皆展人前,有的样式比起宫中还要精巧。”
祐华乖乖地点头,她酒量不小,只是今日实在兴致高涨,众女又都爱劝她酒,现在迷迷糊糊赖在尚书府门,还想再听左芳多说些话。
“殿下,夜里了,寒气重,该回府了。”一旁青薇还在劝。
祐华闹不明白,明明自己已经在府门口了,青薇怎么还在叨叨。
“殿下,”左芳沿阶而上,“今日臣冒昧,可请殿下移步尚书府,此前闲散写了些字,望殿下赏鉴。”
左芳的请求祐华怎么能不应呢,尽管头脑发懵,她还是紧了紧青薇的衣袖,拽着人就往隔壁“尚书府”走,跌跌撞撞,还不忘口中喃喃:“许久未见兰岑写字……”
进了府,祐华疲惫已极,强撑着左芳拿出墨宝,奈何抵不住周公召唤,终于撑不住,睡着了。
青薇去前厅回话:“多谢公子,殿下已睡了。”
左芳起身回了一礼:“是我唐突。再烦青薇姑娘拿纸笔来,我既说是来请殿下鉴赏,便不能诓她。”
夜色渐浓郁,青薇铺好纸,左芳提笔蘸了墨,遥望着祐华寝屋,凝思片刻,写下一个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