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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转眼便来到新的一年,大家都仿佛从过节的欢乐中脱离出来,统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最后的考试,郑谣平时已足够刻苦,现下仍然要打起精神,越发勤奋。她说最怕布莱克教授,倒也并非谎话,这位投资学老师是萨缪尔森的门生,虽已白发苍苍,对待专业的严谨就和他的发色一样纯净,更要命的是,批评起学生来也是要命的不留情面,哪怕你是得意门徒,也是一点错都不能犯。
      郑谣此刻感觉便如同水深火热,半年之前刚开学时候她一不小心写错论文,说上市乃是成本最小的筹资方式,从此便被列入了黑名单。每时每刻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只恐怕这次自身难保,把论文的每个字眼看了又看,虽说这是投资学课,但语法错误也是不能犯的。
      好不容易得了个A,很是满足,这才来得及想起Luby居然还未回来。翻开日历看看,最后一次联系已是一周以前,这下大惊,赶紧打电话询问近况,始终无人接听。
      郑谣这下也不禁焦急了起来,不知是玩失踪呢还是果真失踪。忐忑不安地过了几日,大小姐终于回打,声音疲惫:“Jessie,我刚下飞机,正在回宿舍的路上,刚看到你的电话,别担心,你很快就能看到我了。”
      郑谣哭笑不得,一面复习一面等候。
      二十分钟后,敲门声响起来,Luby说话没什么力气,敲门力道倒很大,郑谣连声应着,跑去开了门,却楞在了当场。
      门外不是Luby,而是一个金发帅哥,柔软的黄色长发顺从地披在肩上,穿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色毛衣,仿佛不惧这寒冬一般,夕阳的斜晖笼着他全身,漂亮仿佛安琪儿。接着,郑谣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肩上,要命,她不禁在心底呻吟——这个天使身后背着一个黑色大布袋。
      不消说,肯定不是大提琴,更不可能是吉他,只有可能,不,肯定是小提琴呀。她深呼吸一口气,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跟帅哥打招呼:“Hi,Luby,你可总算回来了。”
      Luby娇小的身形从同样消瘦的小提琴手身后探出,眉目间很是疲惫,然而笑容明媚:“Jessie……我可想你了。”
      “我看未必吧。”她侧身,让两人入屋,悄悄拉Luby一下:“这是?”
      “哦!”Luby以手掩口,“我都忘了帮你们介绍……谣,这是Martin,我在布拉克认识的小提琴手。”她换做英文对前面的男子说,“Martin,这是我的室友Jessie,来自美丽神秘的中国。”
      郑谣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过半月未见,怎么说话就跟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一样,一唱三叹,起伏跌宕。
      Martin微笑着伸出手:“你好。”

      端上茶水,郑谣听Luby眉飞色舞讲述这段时间的浪漫遭遇。她双手捧心,眼神梦幻:“Jessie,我直到现在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想去布拉格。”她刻意拉长尾音就是不说下去。
      郑谣配合问道:“为什么?”
      “因为上帝要我在那里遇见Martin。”她如是说。
      郑谣忍不住一口茶水喷出来,当着客人的面很是尴尬:“Luby,您不是十五六岁刚刚陷进热烈初恋的未成年少女了。”
      Luby义正言辞否决:“不,遇到他之后,我才发现我以前所以为的爱情和生活全部都是……”
      “都是?”
      “都是虚假的,都是不值得拥有的。”
      “那你以前生活中的快乐和痛楚呢?”郑谣忍不住问。
      “那些都是自欺欺人。遇见了他,我的生命才真正开始有意义。”
      郑谣无声叹息,她还能说什么呢。每条路都是自己的选择,决定什么,放弃什么,都在自己比较,何者更加重要。
      Luby执意要亲自下厨做地道的美味中国菜给情人品尝,郑谣在一旁帮忙洗菜,腌制鸡翅等等,手忙脚乱,还不忘打趣她:“Martin就舍得你弹钢琴的双手来做饭?”
      Luby很认真回答:“柴米油盐才是人生。”
      完了,郑谣彻底死了劝她的心。

      Martin住了三日便离开,郑谣原本以为这真是一个流浪歌者,却没曾料到他在界内居然颇有名气,这次来英国也不全然是为了女友,半月之后在伦敦歌剧院会有一场表演。
      虽然恋恋不舍,却也只能离开精心联系。郑谣在阳台往下看去,两人吻别一次又一次,怎么都舍不得松手。
      大概是因为抱着不赞成的隐秘心理,所以这几天来她对Martin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然而Martin虽然精通古典小提琴,人却并不拘谨严肃,反而异常热情且妙趣横生,使郑谣对他印象大为改观,也难怪Luby深陷情网。
      只是——郑谣摇摇头,不知道在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样的未来。

      Luby回到居所后坐立不安,拿起手机又放下,但过一阵子,又要去摸摸电话机。郑谣泡杯柠檬茶递到她眼前:“他不是说要认真练习吗?”
      “是啊……”Luby很是哀怨,“所以我知道不该打给他。”
      郑谣不想泼她冷水,但还是委婉提醒一下:“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给父母打个电话。”
      她低下头,长长刘海遮住双目,看不见表情,过了很久,声音才慢慢传出来:“我不知道。”
      郑谣坐到她身边,轻拍她的背:“但是这个问题你逃避不了。”
      “我知道,我只是……”她吸吸鼻子,声音变得哽咽,“现在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
      “如果你想认真和他交往下去,这个问题迟早要面对。Luby——”郑谣抽几张纸巾给她,“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者应该这样说,我不能给你提供什么建议,但是你要知道,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只要是你的选择,我都无条件支持。我相信Rose也是。”
      “谣。”Luby转身,抱着她哭泣,“我真的不知道……我现在头脑很乱,只想要眼下的快乐,我想不动,真得想不动以后的问题。”
      郑谣轻拍她的背,安慰道:“以后没有什么问题,但目前就有一个大问题,你的期末考试第一门是中西文学比较,就在明天晚上。”
      Luby破涕为笑,扭动着身体,像个小巧芭比娃娃:“谣,你每次都要给我带来坏消息。但是怎么办,我没有办法想象没有你的坏消息的日子。”
      “傻瓜。”郑谣轻声说。
      可是你不知道的是,人总是要分离,相遇就是为了分别;事物也总是要以悲剧结束,很多时候,相爱只是为了让你们最后相恨。
      她阖上双眼,快乐只是中途,而这世间所有事情发展的最终方向,都不会让人称心如意。所以,你要好好珍惜这段短暂的欢乐时光,这段厄运之神忽略了的光阴。

      转眼郑谣所有专业考试都已结束,成绩相当令人满意,导师甚至委婉向她表达希望留下继续学习的意思,意外之余不免有些沾沾自喜,总觉得没给母校丢脸。
      打电话回家向父母报喜,依旧是妈妈接的电话,妈妈声音很小:“你爸爸也在家。”
      郑谣的笑容尚未绽放,便凝固在了脸上,握着话筒的手指不由收紧:“爸爸还是不肯跟我说话吗?”
      “恩。”妈妈含混回答。
      “妈妈……”她犹豫了一下,“我打算毕业之后回去。”
      “啊……”妈妈很惊讶,“什么,你等等,我去卧室……”
      大概过了一分钟,妈妈的声音才重新传到耳朵里,“谣谣,你是说想回来吗?”
      “恩,妈妈,我想要回家去,我不想一个人在外面。”她觉得鼻子有点酸。
      妈妈声音开始带上了鼻音:“谣谣,妈妈也想你回来,只是,你爸爸他,他还是像以前一样……”
      “怎么样,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吗?”虽然两年来每次通话都提醒自己这个事实,但当这句话真正从自己口中说出来时才能感觉的无比强大的痛楚和决绝,郑谣揉揉眼睛,爸爸,为什么您,您能狠心说出这样的话来。
      妈妈哭了起来:“谣谣,都是妈妈不好,你千万别怪爸爸。”
      郑谣吸吸鼻子,笑:“这又不关你的事。可是,难道这就是我的错吗,我也不想这样的啊。”她忍不住哭,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只是反复地说,“这又不是我的错。”
      妈妈哭了一会:“囡囡,妈妈知道你也很受伤害,但是你爸爸他真的不能再动气了,上次脑溢血到现在都还不能动,你就再忍耐一下,忍耐一下好吗?”
      “我要忍耐什么,一个人在外面,别说收不到家里的电话,甚至连我打个电话回去不能吗?还是我要忍耐我的家人们当做这个我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妈妈,我不知道你看户口本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我每次看到那张照片,就,就多么希望自己从来没有活过,这样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囡囡,你不要这么说,妈妈一直,一直都惦记着你……”妈妈话都说不连贯,大声喘息。
      郑谣反而平静下来,深深呼吸:“妈妈,对不起,我又不冷静了——我知道了,等我安定下来会让阿茜告诉你的。”
      她挂上电话,关了灯,爬到床上坐着,双手抱膝,头埋在膝盖里。
      为什么要哭,在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自己不是就有预感会这样吗,为什么还要幼稚的以为买了机票,定了时间,他们就再不会阻止,可是,可是他们连自己的声音都不想听见。
      为什么要这样,这一切,又不是我的错。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难道,我就像这样吗,你们只觉得自己受了伤害,为什么没有人想想我的处境!她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紧紧抓住,无法呼吸。
      如果能死了有多好,就不用再去想这些事情,只可惜,我是如此的懦弱。嘴唇被咬出了血,嘴里有铁锈的味道弥漫开来,像一味毒药,她的神志渐渐陷入黑暗之中。就像两年前那个夜晚,那个绝望无助的自己,只希望能够昏睡过去,醒来后一切都没有发生,所有的所有只是一场噩梦。
      可是,从前,昨天是再也回不去的过往。我们无力改变,只能承受。

      第二天眼睛肿的有核桃大,原本分明的双眼皮几乎要变成四层,Luby万分震惊:“Jessie,你这是怎么了,哭了么?”
      郑谣矢口否认:“昨天试了Fritz带来的正宗德国啤酒,兴奋到一夜没睡。”
      Luby很是困惑地瞪大眼睛:“怎么会,你不是一向最能喝酒的吗?”
      她耸耸肩:“谁知道呢,大概是水土不服不服。”
      Luby居然也被糊弄过去,茫然点点头,赶紧从冰箱中取出两袋茶包,她睡前喜欢喝水,每天早晨都要敷一下,所以也就常备着:“喏,给你用。”
      “那你怎么办?”
      “我,我天生丽质,用不着。”她很是趾高气扬得一甩头发,自己却首先忍不住吃吃笑起来。
      郑谣倒不觉的有多好笑,到餐桌便坐下:“哇,你做的吗?”面包烤得香脆松软,麦片香味扑鼻,“这是什么麦片,怎么这么香?”
      Luby洋洋得意:“这是我们家Martin从巴西给我寄过来的。”
      郑谣也习惯了这般肉麻,毫不客气地吃起来,含糊不清地问:“你们家Martin去巴西做什么,难道最近有巴西小姐选举?”
      Luby跳起来:“Jessie!不是啦!当然是去工作!”
      郑谣继续逗她:“但是我听说南美女子十分热情,你们家Martin又这么……恩,你就不担心?”
      “我们家Martin这么怎么?”
      “这么……”郑谣想半天,“英俊潇洒,恩,没错,就是英俊潇洒。”
      Luby笑得眼睛完了起来:“当然不会。Jessie,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我们是怎么遇到的。”
      郑谣赶紧咽下一口麦片,打断她的玫瑰色回忆:“讲过讲过,我来说说,你看对不对,那天你刚到布拉格,天下着濛濛细雨,你独自撑着伞走在悠长的小巷,然后,你经过了一个广场,接着,你听见一阵优美的小提琴声,你定睛一看,在那边有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歌手正在拉小提琴,那是一首帕格尼尼……”
      正说到重点处,Luby不满意得插进一句,“我告诉你的时候你还冷笑着对我说传说帕格尼尼的琴弦是用他情妇的肠子做的……”
      郑谣赔笑:“那只是传说嘛,刻意凸显我的孤陋寡闻,显现你的阳春白雪。再说,就算这是真的,你们家Martin风度翩翩,也绝不会这么做的!然后呢,这琴声优美如同天籁,过往的人都纷纷在礼帽里放下硬币,于是你去放了一张十欧元。当然,现在这张十欧元在Martin的钱包里当做定情信物。你放下钱,却不舍得离去,这琴声激起了你当年学习钢琴的灵感,于是你双手在空中凭空弹起这首曲子,美妙的音符幻化成一张金色的网笼罩着你和你亲爱的Martin,每一根线上都仿佛天使的羽毛织成,浮动着上帝赐予的光泽。那瞬间,雨停了,太阳出来了,金色的恩赐洒落世界,你抬起头来,他也抬起头来,你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你,你们异口同声得说,上帝,这就是天使吗?当然你说的英语,他说的希腊语。”
      郑谣一口气说下来,一点没有间断。
      Luby连连摇头:“不是不是。”
      “啊……”郑谣这下倒真是有点以外,这段场景已经听了不下三十遍,自己绝对能倒背如流,不应当有错误呀。
      Luby煞有其事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很像算命先生一般摇摇:“你忘了说,那天天边的晚霞是玫瑰色镶金边,就像盛开玫瑰花的天国花园。”
      “咳。”郑谣清清嗓子,“你第一天说是紫色的,第二天说是火红的,今天又变成玫瑰色,还镶金边,我真不知道该记住哪个版本。”
      Luby仿佛又回到那天,微抬头看窗外阴霾密布的天空:“因为它就是很多种颜色,还不停在变,就像一条流动的彩虹河。”
      郑谣微笑,笑容有些生硬,仿佛镶嵌在了脸上,目光透过Luby,仿佛看到了多年之前那个小小的自己,对着夕阳苦练古筝,颤音练到手指起泡,锥心的痛,是谁温柔替自己上药,是谁轻声对自己讲解技巧。那个人的眉目,已经模糊在时间的长河和记忆的黑洞里。
      唯一记忆犹新的是那晚的月光,温柔如水,平平覆盖下来,地面竟仿佛流淌着潋滟水银一般,两人琴声相和,恍然如梦,再抬起头时,已是物是人非,今夕亦非昨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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