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晚》孙小鞘

5、5

　　“我没有赶他走，我是征求他的意见。”
　　怎么可能是征求意见，小碗儿那么聪明，他肯定会明白肖跃是什么意思，唐戬短暂地衡量过后，果断答应道：“我去育才，你别赶他走，明年开学我就去住校，最后半年，你就让他在这里住吧。”
　　最后那一句，近乎哀求，肖跃几乎不敢相信这种话会从唐戬的嘴里说出来。肖跃在这一瞬间产生了强烈的恐惧，她这样的纵容究竟是对是错。
　　肖跃紧盯着他：“唐戬，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
　　肖跃看了他一会儿，摆摆手让他出去了。
　　唐威幸灾乐祸，“好学生周晚打人了，我还以为你都可以不被找家长呢，这不是也被找家长了吗？”
　　“我被找家长你这么开心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周晩望了眼紧闭的书房门。
　　“切，要不是我妈，你都找不到人给你开家长会。”
　　周晩道：“有人给我开，只是太晚了，不方便过来。”
　　唐威撇嘴，一边啃苹果一边愤愤道：“我哥真偏心，他都没帮我打过架。”
　　“你可消停点吧，一个女孩儿老打什么架？”
　　唐威不服气道：“又不是我的错，是他们先招惹我的，我妈说女孩子不能受欺负，受欺负了就得欺负回去。”
　　周晩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放下东西，把脏了的校服脱了交给常奶奶带回家清洗，随后去卫生间洗漱，等他回来，唐戬已经在房间里坐着了。
　　周晩望了眼书房，书房的门还是紧闭的，他回到房间，唐威刚要跟过去，房门就关上了，唐威把苹果核砸在门上，怒道：“有什么秘密不能告诉我，哼！”
　　“阿姨跟你说什么了？”
　　唐戬起身把他拉过去坐在床边，又是撸起袖子检查手臂，又是撸开裤腿看腿上有没有伤，最后他蹲在他身前，拉着周晚的手仔细端详他手背上的破口，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将嘴唇贴在了那块破口上。
　　周晚浑身滚过一层战栗，他看着唐戬的眉眼，突然像一个一直渴望得到救赎的迷茫信徒，在这一刻终于被自己信仰的神佛抚顶，心中所想梦想成真，胸中滚过一片沸腾的激动，咆哮着他怎么能这么做！他为什么这么做！
　　可与此同时，内心深处还有虔诚的安宁，他想，原来不是只有我这么想。
　　周晚遵从自己的心意，抬手摸了摸唐戬的脸颊，神态温柔地滴出水来，“你今天不该跑下来的，害你被一起说，也不知道能不能给你处分。”
　　唐戬揉着他的那只破了口子的手，气道：“早知道这样当时就不该停手，狠狠揍他们一顿，混蛋。”
　　“好了，我什么事都没有，你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我也没事，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小碗儿……”
　　“嗯？”周晚认真看着他。
　　“我们上大学之前都不要谈恋爱行不行？等上了大学，我们再……谈恋爱。”
　　周晚动了动嘴，“可是我真的有喜欢的人了怎么办？”
　　唐戬神色一变，立刻起身严厉道：“你才初一，知道什么？今天喜欢那个明天喜欢那个，哪有什么真心，你现在只能学习。”
　　周晚露出懊恼的表情，他的眼型小时候是圆圆的葡萄型，长大了，眼睛拉长，变成了极具魅惑的狐狸眼，一露出些小表情的时候，特别的招人。
　　他拉着唐戬骨节分明的大手，温和道：“我喜欢的一直是一个人，我以为他知道。”
　　唐戬看着他，刚开始还拧着眉毛，可是很快，他在周晚那双魅惑天成的双眼里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他的脸乍红，红痕瞬间蔓延到脖子，他窘迫地移开眼睛，吱唔道：“你先躺着吧，我去、我去洗漱了。”
　　周晚又说：“我真的一直都喜欢他，从来都没有变过，以后也不会变。”
　　“你还这么小，知道什么以后，”唐戬逃似地跑了出去，一向懒得洗澡的他，勤快地把澡也给洗了，恨不得能洗一个小时。
　　他洗澡出去，正好看见了肖跃，肖跃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他说，“好不容易回来早一天，不知道早点睡，我给你俩拿了牛奶，去喝了早点睡吧。”
　　“哦。”唐戬拿毛巾擦了擦头发，随手就把毛巾扔回了浴室里。
　　他回房间的时候，房间的灯关了，连壁灯都关了，窗帘开着，周晚盘腿坐在床上，上半身靠在窗台上，双手拄着下巴，仰头望着夜空。
　　唐戬便反手关了门，把牛奶放在桌面上，随后轻轻坐在周晚身边，动作轻地几乎让人感觉不到，生怕惊扰了这个人。
　　周晩发觉他回来，松开撑着下巴的手臂，身子一歪就靠在了唐戬肩膀上，唐戬忽然觉得心中安定，他轻声问：“你在看什么？”
　　“看星星啊。”
　　唐戬抬头往外看，除了一个半圆形的月亮，什么都看不到，夜空里一个星星都没有。
　　“班里的女生都说，看到流星许愿的话，愿望就会成真，可是流星那么快，还没等我看到它就消失了，我连许愿的机会都没有。”
　　唐戬笑道：“你有什么愿望呢，我可以帮你实现啊。”
　　“嗯，我想看漫天星星。”
　　“好，我一定会让你看到漫天星星，快睡觉了。”
　　“再让我看一会儿，”周晚抻开腿，把腿踩在窗台下面的暖气片上，后背靠着唐戬，唐戬怕他靠得不舒服，便上床坐下，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周晚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唐戬总是奇怪这味道是哪里来的，他们用的香皂一类的东西都是一样的，除了周晚的衣服是常奶奶带回家去洗，他还留意过常奶奶用的洗衣粉的牌子，可是并不是周晚身上的味道，他后来才想到，这味道或许是他天生就有的，非常淡，淡进皮肤表层里的味道。
　　周晩的头发有些长，发丝扫着他脖颈，痒痒的。
　　唐戬抱着他，任他看着天上的星星，他低头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心想，漫天繁星没有一颗能比得上你的眼睛漂亮。
　　第二天上学，唐戬的警告通知果然贴在了校公告板上，通知没有说绝，表示该学生若能表现良好，可视情况予以解除。
　　这件事引起了全校轰动，当事人反而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该吃吃，该玩玩，学习还是一如既往地认真刻苦。
　　十二月中旬下了一场大雪，大雪封路，一早晨车都开不了，周晚不知道是不是夜盲症影响了视力，他的眼睛看雪景十分钟，进屋子里需要恢复半个小时才能视物，因此肖跃做主给周晚班主任打电话请了假，唐威的小学就在大院里，结果因为大雪十分人性化地停课一天，只有唐戬还得苦逼地去上学。
　　常爷爷要开车送他，肖跃说路上雪厚不好开车，你那么大岁数了在家待着吧，然后让唐戬徒步跑去学校，就当日常锻炼了，唐戬背上书包，当真苦哈哈地跑去了学校。
　　肖跃带着唐威和周晚在家里烤着暖气，吃着零食，待了一上午，无聊地直打瞌睡，于是下午亲自开车带唐威和周晚去商场购物去了。
　　只不过肖跃没想到，这么的大雪天，他们竟然还能在商场遇到意想不到的人。
　　周晩纯粹是来陪逛了，他哪里喜欢逛商场，有逛商场的时间还不如在家画画呢，他跟在肖跃和唐威后面，像位成年男士一样帮两位女士提包，心想唐戬今天去上学也不能说不幸运。
　　因为下雪，商场里人少了很多，但是也不是没有，前面就有一家三口，或许是大人因为雪天不用工作，所以带着孩子出来玩，那个男孩儿很淘气，总是到处跑，女人挽着丈夫的手臂，夫妻两个一看就非常恩爱甜蜜。
　　周晚拎着袋子，看见男人的脸，原地愣了几秒，抬脚跟了上去。
　　“小晚，你看阿姨穿这件衣服怎么样？”肖跃没听到回答，扭头一找，发现周晚头也不回地走了，肖跃连忙把裙子交给导购，拉着唐威去追周晚，追了不远，周晚就停下来了，肖跃追到他身边刚要问他走什么，就看见前面半开放的咖啡厅里坐了一家三口，肖跃一下子就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
　　她看了看周晚的脸色，那漂亮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亮，孤凄地让人心疼，唐威还问她：“妈，你们看什么呢？”
　　周晚说：“那个人是我爸。”
　　唐威惊讶地捂住了嘴。
　　肖跃搂住他的肩膀，揉了两下，轻声道：“我们回家吧。”
　　周晚认真地看着咖啡厅的一家三口，喃喃问道：“那个人真的是周景玟吧？原来他是个好爸爸。”他看着周景玟身边的男孩，五六岁大小，一看就是在父母宠爱中长大的孩子，大声嚷着自己要喝什么。
　　肖跃心里不忍，加重语气道：“周晚，回去了。”
　　“他有爸爸有妈妈，为什么我没有。”
　　年仅十一岁的唐威在这一刻起，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纠结的问题，为什么妈妈和哥哥都对周晚那么好，为什么比对自己还好，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这些原本就是她有的，而周晚却什么都没有。
　　唐威像突然长大了一样，她上前紧紧握住周晚的手，宣布道：“你有我哥，还有我和妈妈，还有你爷爷，还有常爷爷常奶奶。”
　　周晚低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跟着肖跃回去了，回去的路上，他坐在窗口，发呆地看着外面的街景，肖跃让他把墨镜带上，周晚像没听见一眼，唐威不由分说地把墨镜扣在他眼睛上，却被周晚避开了。
　　回到家开始，周晚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出来。
　　唐戬是晚饭时候回来的，学校提前放学，他是跑了十公里的路跑回来的。他一进家门，就发现气氛不对，餐厅里饭菜都做好了，肖跃和唐威却坐着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吃饭的意思，他慢慢脱鞋，问道：“周晚呢？”
　　肖跃和唐威都没说话，唐威看了眼她妈，从餐桌前跳下来，跑到唐戬身边，让他低下头，在他耳边解释：“今天下午我们去商场，看见周晩他爸、他后妈和他们的孩子了，周晩回来就没有出来过，他大概很难过吧？”
　　唐戬立刻扭头要回房间，临进门前突然停住脚步，他小心翼翼回头看了眼肖跃，肖跃扭过头什么都没说，唐戬回了房间，直接把门带上了，唐威看着紧闭的门，叹了口气，回到餐桌前对她妈说：“还好还有我哥，他要是没有我哥该怎么办啊。”
　　肖跃一拧眉毛，仔细看了眼女儿，叮嘱道：“不许跟你爸说知道吗？”
　　“哦，为什么？”
　　肖跃道：“你爸要是知道……会把你哥打死的。”
　　这个时候的唐威还不明白为什么唐戬会被她爸打死，她只是单纯地明白，哥哥和周晩是不可能分开的，他们两个之间少了谁都不行。
　　唐戬的床靠着窗户，因为窗口风大，睡觉的时候，唐戬都会把周晚赶到里面的床睡，他睡窗边，但是周晚却更喜欢窗边的位置，唐戬进来的时候，周晩靠在床头，望着已经漆黑的窗外，屋里没有开灯，外面远处的路灯下还能看到雪景。
　　那双眼睛空洞、迷茫，整个人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伤感，让唐戬的心脏狠狠疼了起来。
　　周晩先开口道：“你又是跑回来的吧？”
　　唐戬把冰冷的外套挂在门口，走过去把冰凉的双手放在暖气上捂着，“你怎么知道？”
　　“我听见啦，”周晩调皮地说：“我听见你蹦蹦跶跶的脚步声从楼下经过了。”
　　“这么远你都能听见？”
　　“当然了，不管多远，我都能听见。”
　　唐戬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手没有那么凉了，这才伸手拨开周晩额前的碎发，问道：“那你能听见我在想什么吗？”
　　周晩直起身，摸索着唐戬的位置，他凑过来，将耳朵贴在唐戬的心口上，“你别说话，让我听听，嗯……唐戬在想，周晚又抽什么疯呢？”
　　“不对，再听。”唐戬心跳快了起来，他情不自禁摸了摸周晩滑腻的脸颊。
　　“那就是在想，周晚该怎么胡说八道。”
　　唐戬笑了起来，轻声道：“你没听到它在喊疼吗？”
　　周晚一下子呆住了，那强劲的心跳声一声声敲打他的耳膜，从耳朵一直痒到尾椎骨，浑身都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唐戬捧着周晚的脸，让他面对自己，轻轻在那双薄薄的唇瓣上碰了碰，郑重承诺道：“小碗儿，你还有我呢，我永远都在。”
　　周晚水汪汪的眼睛里一下子涌出了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打湿了脸颊，唐戬追逐着去吻那泪珠，却越吻越多，咸咸的苦涩，“小碗儿，谁都不要你，我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