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晚》孙小鞘

23、第 23 章

　　周景玟下台，入狱，后经核查，被判处16年有期徒刑。万家失去了保护伞，被周景玟一手扶持起来的产业接连受创，万家也搞了一招壮士断腕，关键时刻，急忙撇清了和周家的亲家关系，连自己的女儿和外孙都拒之门外。
　　周景玟因为挪用集团公款并偷漏税，被强制要求限期补全，万敏卖掉了周家那处城堡一样的房子，这个房子是老董事长留给自己那不愿意承认的孙子周玮屹唯一的遗产，万敏倾家荡产补全了公款后，打包了行李，带着自己的痴傻儿子躲在了一处小出租屋里。
　　万敏也是个坚韧的女人，丈夫入狱，被娘家拒之门外，还牵扯着一个痴傻儿子，她每天白天出去找地方打工，五十多岁的人，没地方要她，后来只能去商场做保洁，维持生计。
　　周玮屹也并非完全痴傻，只是因为童年高烧烧坏了脑子，行动迟缓，思维缓慢，但是有能判断是非和独立思考的能力。周玮屹看着母亲每天这么辛苦，还主动提出要出去打工，万敏心疼儿子，哪舍得让儿子出去受苦，思及母子俩的处境，万敏就恶狠狠地咒骂周晚不是人，竟然对自己的父亲下这样的狠手。
　　这样的话说多了，周玮屹也开始思考，为什么周晚要对爸爸这么做，如果没有周晚，是不是自己还能住在那个大房子里，有保姆阿姨照顾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爸爸不用进监狱，妈妈也不用去打扫卫生，这一切都是周晚造成的。
　　一天，万敏早晨伺候周玮屹吃完饭后，便出门去工作了，周玮屹在家思来想去，最后携带家里的水果刀，去了周氏。
　　他是一路走路去的，他不认识路，走了好几个小时，路上靠问路，一路找到周氏去，周氏大厦的保安还是原来的人，他看见周玮屹顿时觉得牙疼，他挡上去问：“你、你来这干什么？”
　　“我找哥。”周玮屹目光有些呆滞，双手插在兜里，不敢看人说话。
　　保安“啧”了一声道：“哪有你哥？赶紧回家吧。”
　　“周晚，我哥，我找他，有事。”周玮屹站在大厦门口盯着前面那旋转玻璃门。
　　保安叹了口气，劝道：“孩子，你赶紧回家吧，董事长不会见你的。”
　　周玮屹犯起了轴，保安不让他进门，他也不硬往里闯，就站在大门口旁边盯着，来来往往很多老员工，都见过周玮屹，以前的周玮屹是海御的太子爷，虽然痴傻但也受众人追捧，如今周景玟锒铛入狱，时移世易，谁还会对周玮屹一如往昔敬重，徒留一声唏嘘罢了。
　　秋天天还没有明显变短，员工们五点半陆续下班。六点钟一过，周晚和曹剑带着山琳一起从大厦里走出来，曹剑最近新剪了头发，白发整齐，精神面貌比两年前好了不少，满面春风，有种难以形容的雅痞帅气，简直可以用返老还童来形容。
　　和他正相反，周晚这两年被集团重担压得气质越发阴鸷，身居高位让他总是习惯用目空一切来给所有人造成一股无形的威压，他不再习惯随时随地的微笑，总是举手投足间便让人觉得无法亲近。
　　三人一走出玻璃大门，就看见台阶那里站着的周玮屹，周玮屹胖了不少，顶着一脑袋乱七八糟的头发，表情木讷地看着他们。
　　保安在周晚身边说道：“他下午两点多就来了，一直等到现在，说要找你，可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我就没打扰你。”
　　周晚没说话，站在门口看着他，曹剑那张破嘴一如往昔，“不会是想哥哥了，特意来看哥哥吧？”
　　山琳鄙夷道：“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周玮屹突然动了，朝三人走过来，表情木讷地重复着念叨：“爸爸……”
　　周晚虽然把周景玟送进了监狱，但是从来没有对万敏和周玮屹动过任何手段，周玮屹是完全无辜的，可不代表万敏完全无辜，那些周景玟招进来的万家的亲戚，他挪用的公款，哪一项和万敏没有关系，但是因为周玮屹，周晚放过了她，三年来，万敏不但帮周景玟补齐了欠款，还带着周玮屹消声匿迹，周晚早就将他们抛到脑后，猝然见到周玮屹，周晚也还是有些唏嘘。
　　眼前这个表情木讷，走路挪步，痴痴傻傻的人，当真就是当年他看见过的总是上蹿下跳，一分钟都不肯安静下来的周玮屹吗？
　　正在周晚出神之际，周玮屹从兜里抽出了水果刀，一下子往周晚身上扎去，电光石火间，曹剑一把推开周晚，徒手抓住了那把小水果刀，刀尖一下子扎进了他小腹里。
　　山琳尖叫起来。
　　保安们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傻了，但都反应迅速，立刻上去将周玮屹拉开按在地上，周晚原本站在台阶边缘，刚才曹剑那一把推得太用力，周晚被他推倒，直接从台阶上滚了下去。保安去扶他，周晚从地上跳起来，急忙去看曹剑。
　　曹剑双手全是血，灰蓝色的衬衫下摆都被鲜血染红了。
　　“曹剑……快叫救护车！”
　　山琳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打120。
　　周晚手足无措地看着曹剑，心慌地剧烈跳动起来，他从来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就连三年前前来夺权的时候都没有想过，可是谁想到三年后，偏偏是周玮屹做了这种事。
　　周晚对曹剑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情，当年在周景玟面前对曹剑口口声声的维护，一字一句都是出自真心，爷爷去世后，他只身在外，是曹剑支撑起他那段孤独无依的岁月，如今他依然可以说，曹剑也是他仅剩的亲人了。
　　“小晚，我没事。”曹剑咧着嘴，脸色煞白，额头鬓角洇出了汗珠，看起来是疼着了。
　　周玮屹被保安按在地上，嘴里仍然絮叨着：“爸爸，妈妈。”
　　周晚狠狠踩住他的手，那只手上还有曹剑的血，“周玮屹，我已经放过你和你妈了，为什么你还不放过我？”
　　周玮屹好像察觉不到疼一样，痴呆的目光移到周晚脸上，断断续续道：“你毁了爸爸，恶人，你卑鄙。”
　　周晚无可奈何地松开脚，“打电话叫警察，把他带走。”
　　救护车很快赶到将曹剑拉走，周晚跟车去了医院，一直在手术室外等候，手术很快，曹剑被推出来，人还瞪着一双大眼睛，竟然没昏过去？
　　他的双手缠了一层厚厚的纱布，身上盖着被子，看不到腹部的伤，曹剑啧啧感叹：“小晚，你就说老子命好不好吧！那刀愣是没扎进去，皮外伤，给我缝了两针就完事了，就是这个手挺麻烦。”
　　周晚看他还能说能侃，应当是真没大事，他还是忍不住讥讽了一句：“那是你皮厚。”
　　山琳终于叹了口气，由衷道：“老大，第一次知道原来你竟然是个勇士啊！敬佩。”
　　医生补充道：“伤人的水果刀比较钝，没有对伤者造成太严重的伤害，右手食指和中指划得比较深，韧带做过缝合，但是想要恢复成完好无损时的灵活度，有点困难。主要看你后期的恢复程度。”
　　医生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才离开了病房。
　　周晚把曹剑的手机放在他床头，道：“他给你来了很多电话，你回一个吧。”
　　曹剑顿时有点尴尬，故作轻松道：“先放那吧，我一会儿再回，周玮屹那小子呢？”
　　“警察带走了，一会儿我去看看他。”
　　“这个傻小子，肯定是万敏那女人整天在他耳朵旁边煽风点火让那小子记住了，你以后可得小心点，出入身边带两个保镖，周玮屹神经病，警局不一定能收押他。”
　　山琳道：“老大放心吧，董事长身边有我呢。”
　　周晩看着曹剑雪白的头发，和缠裹得像熊掌一样的手，沉默了半晌，“曹剑，你为我们周家鞠躬尽瘁了半辈子，值得吗？”
　　曹剑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叹息，半生哀愁，“没什么值不值得的，只是我的选择罢了。”他仰头笑道：“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叫我一声爹也行，不枉我又当保姆又当秘书地把你伺候大。”
　　“傻逼！”周晩骂了他一句，周晩这半辈子能说出口的脏话，全都用来骂曹剑了。可是骂完，周晩眼圈蓦然红了，这些年，他早就习惯将感情压在心房里，喜怒不形于色，可是眼前伤了的人是曹剑啊。
　　曹剑看见周晩通红的眼眶，自己都懵了，连忙伸手要去拉周晩安慰，结果扯动了伤口疼得他啧了一声，周晩把他的手压下去，怒道：“你小心点！”
　　曹剑绷不住也红了眼眶，笑骂了一句：“臭小子！”
　　曹剑的手机又响了，他扭头看了眼屏显，连忙道：“快快，帮我接一下，就说我现在昏迷不醒。”
　　周晚拿起手机把电话接了，对手机里的人说道：“曹剑说他现在昏迷不醒，接不了你电话。”
　　曹剑差点破口大骂，周晚告诉了电话对面的人病房号，才把电话挂了扔在曹剑枕边，他转头对山琳说：“傻琳，我们先走吧，免得一会儿被误伤。”
　　“好的！”山琳笑眯眯地安慰曹总：“老大，您好好休息，我回头去药房买好痔疮膏还是生肌灵什么的给您备着，有需要给我打电话。”
　　“山琳琳，你大爷的！”曹剑无力地骂了一句。
　　周晚和山琳连夜去了警察局，这些年周晚多了很多应酬，即使晚上再不想出去，也不得不出去，山琳跟了他三年，对他的很多习惯了如指掌，虽然为人有些不拘小节，但是大体上是一个合格的董事长大秘书。
　　山琳停好车，将周晚扶出车，一直带他进了警察局，两人刚进门，就听见门口的抽泣声，周晚一看，竟然是万敏。
　　万敏坐在接待室的长椅上，哭得声嘶力竭，她一看见周晚就扑了上去，山琳也很女汉子，下午曹剑刚被周玮屹行凶伤害，怎么还会允许万敏再来伤害周晚，她一个健步冲上去挡在周晚身前，挡住万敏，大叫道：“来人啊！杀人了！快来人啊！”
　　警察局里值班的警察和辅警都被山琳叫了出来，纷纷拉住了万敏，万敏却失了力气，跪在地上哭嚎：“周总，我求你放了玮屹吧，我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了，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管他，不让他出来生事，你已经得到了一切，就放过我的儿子吧。”
　　山琳反唇相讥道：“你弄清楚，不是我们董事长不放过你儿子，是今天下午你儿子持刀伤人，我们总裁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昏迷不醒呢，能不能醒过来还两说呢，他醒过来你儿子是持刀伤人，他醒不过来那更明白了，持刀杀人，一字之差可是天差地别啊！到时候就算董事长放过他，法律也不会允许他继续逍遥法外的。”
　　万敏哭嚎道：“他是智障儿啊，他智力不健全，他负不了责任的。”
　　周晚不想听她在这里哭叫，把山琳留在下，自己走进去见周玮屹，周玮屹被关在拘留室里，挺大的个子蜷缩在角落里，身体瑟瑟发抖。
　　警察说：“行凶者智力确实不健全，进来之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我知道，我跟他说两句话。”
　　警察点点头离开了，周晚站在铁窗外看着周玮屹，周玮屹一直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一直没有动作，周晚问他：“我把你爸送进监狱，你恨我是吗？”
　　周玮屹蜷缩着没有一点反应。
　　“你不恨，我恨，因为我的爸爸从来没有抱过我一次，从来没有对我有过哪怕一分钟的慈爱，没有让我叫他一声爸爸，还夺走了我爷爷的生命，所以他把我变成了一个冷血无情的人，让我亲手把他送进监狱。我不羡慕你，也不怨你，更不恨你，你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而我对你来说，却是毁掉你幸福家庭的坏人，我知道你还有一丝理智，做任何事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如果你坐不了牢，我会让你的母亲代你。”
　　周玮屹痴傻的眸子突然转了弯，他走到周晚面前，抓住铁门，用力晃动起来，“妈妈！妈妈！”
　　周晚最后看他一眼，转身走出了拘留室。
　　警察帮周晚准备了一间空房间，让万敏进去，为了以防万一，山琳在门口虎视眈眈，一旦万敏有任何不法举动她就冲上去，毕竟以董事长那瘦身板，不一定能干过这个娘们！
　　万敏坐在周晚对面，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会做出这种事，你放了他吧，从今以后，我会好好管教他的。”
　　“当初爷爷没的时候我就发誓一定会让周景玟付出代价，如今他已经进去三年了，我不想再深究爷爷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但是这次，周玮屹伤了我最后的亲人，我不会轻易放了他。”
　　“董事长！”
　　周晚打断她，“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把周玮屹送进精神病院，费用我全管。二，你替周玮屹去坐牢，不然今天这件事，我不会轻易就这么算了。”
　　“不可以！”万敏激动起来：“不能把他送进精神病院，他不是精神病，他只是思维缓慢而已，他会思考，他不是精神病！”
　　周晚冷笑：“不是精神病更好，这样他就可以直接为他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
　　万敏瞪大眼睛，“不……”
　　“所以，这两个选择，你选哪个，我只给你一天时间，明天下午五点之前你想不好，我就按第一种方法办，这是我给爷爷血脉的唯一宽恕。”
　　“不行！”万敏死死攥着双手，人生的变故让这个曾经保养得当的贵妇一夕之间苍老成中年妇女，皮肤松弛皱纹横生，头发掺着白丝，双手更是布满了裂口，指缝里满是黑色的脏污，身上也多了一些难闻的气味。
　　她短暂地踌躇片刻，立刻道：“我、我去坐牢，放了我的儿子。”
　　周晚盯着万敏那双失去了所有光亮的眸子，冷笑了一声：“我相信你是个好母亲，然而你却没有想过，你要是替他坐牢，以他这个情况，社会只能将他委托给最近的监护人，也就是我，到时，我依然会把他送进精神病院。”
　　“你！”万敏本来还想态度强硬点，可是看着坐在桌子对面态度闲散的男人，她终于认识到，对面的人不再是那个她可以随便唾骂的野孩子，而是一个说话间就能决定她生死的人，万敏老态的眼睛里流出了眼泪，她浑身颤抖着跪在周晚面前，哭诉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们娘俩，我丈夫已经进去了，我们孤儿寡母，根本威胁不了你，我给你跪下了，求你放过我吧。”
　　周晚冷漠地坐在那里，过了许久才说：“我早就放过你们了，你好好想想吧。”
　　周晚起身离开了警察局，路上，山琳问他：“老板，怎么办呀？”
　　“明天上午你来办一下撤诉吧，万敏如果想不明白，我有一百种方法让她悔悟。”
　　山琳打了个哆嗦，安安稳稳把周晚送回了家。
　　万敏本来已经打算接受第一种选择了，结果第二天，警察局就把周玮屹放出来了，说周晚撤销了对他们的控诉。万敏当时站在警局门口呆了好久，后来她带着周玮屹彻底消失在了A市，从此不知所踪。
　　山琳下午办完事回来，在公司前台看见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对方穿着板板正正的绿军装，肩章差点能闪瞎人眼，山琳眼睛里粉红桃心冒泡，小细高跟鞋哒哒走了过去。
　　“这位军官您有什么事吗？”
　　前台的同事说：“琳姐，这位先生找董事长，没有预约，我正要打电话。”
　　军人转过头来，轮廓硬朗，目光坚毅，电光石火间，山琳的记忆回转到董事长办公室支起的画板上，董事长大秘书比谁都了解，董事长大人减压的唯一方式就是画画，画的唯一一副画就是面前这张脸，虽然……有些不太像。
　　大秘书不甘心地嘀咕道：怎么这么帅的人都有主了，广大单身女同志们以后可怎么办啊？她呵呵笑道：“找我们董事长啊？您跟我来。”
　　山琳直接将这位身份非凡的军人一路带到了董事长办公室门口，说道：“我们董事长下午这段时间是休息时间，您直接进去就行。”
　　军人诧异，惊奇地问道：“你都不问问我是谁吗？”
　　山琳露出揶揄的笑容，“董事长办公室的抽屉里有一大摞您的画像，我想，他应该非常想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