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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入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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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沉沉黑夜之中奔跑,身后隐隐有火光、嘈杂、人声和狗吠,脚下踩的是烂泥、碎石和玻璃渣。我看不到我的前方有任何光明的存在,没有任何希望会向我招手。
这场景是那样的熟悉。
想起来了,在被他带到圣域来之前,我一直都是在这样的生活中度过。即使有过平静,那也仅仅是五岁之前。
尤记得我出生不久,眼尚未能完全张开,便被我父母抱去教堂受洗。
我好奇的睁开眼睛,于是听到了刺耳的尖叫,有人用冰凉的水浇在我眼睛上,很痛很痛。
“为什么……连圣水也不能净化她的禁忌之眼?”有人在惊叫。
母亲原本慈爱的声音忽然变得嘶哑:“这……这不是我们的孩子!一定是哪个恶魔用这小恶魔换走了我们真正的孩子!”
这嘶哑,是尖叫造成的吗?我不解的想着。
下一秒,沉重降临我身,我幼小的身躯重重摔在地上。
前所未有的痛。
“这孩子的事情,我没有资格定夺,请你们先抚养她,待我请示大主教。”接着便是急匆匆的脚步声。
“怎么办?”母亲问父亲。
“身为上帝的子民,我们必须相信上帝。”父亲如是说。
为什么又想起了这么久远的事情?
原来即使初生才几天,人类也是有记忆的么?
又或者我拥有骷髅之眼与平常人不同?
后来呢?父母似乎是抚养了我好几年,一直在等待着一个命令。
我的两个哥哥待我还算亲厚,看来父母并没有跟他们说我的事情。
而我也一直没有再次显露骷髅之眼。
生活,仿佛一切恢复原样。
可能吗?
五岁的时候,迟钝的教廷终于发来命令,令人愤怒的是,那命令是要抹杀我的整个家庭。我敬爱的父亲,我慈祥的母亲,我两个聪慧活泼的哥哥,甚至是我们所豢养的一只犬。
人都是有感情的,即使拥有骷髅之眼的我,在五年平静温馨的生活之后,对家人的感情比什么都深。
我的父母,虽然口中说怕我这双禁忌之眼,虽然总是在害怕我成为“原罪之女”,但是对上帝的信仰,让他们坚信“博爱”,即使是对我这个“原罪”。
痛苦的惨叫声穿透的薄薄的墙板撕裂在空气中,惊起无数夜宿的飞鸟。
我惊醒过来,敏锐的感知到了楼下敌人的存在。
拥有磅礴圣力,却令我全身发冷的近十个高手,联系之前父亲喃喃自语的一段话,那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梵蒂冈教廷高手了。
母亲的生之气息已经消散,父亲也已经奄奄一息。两位哥哥匍匐在地,心中有强烈的惊疑不定,想暴起发难,也想就此臣服脚下。
臣服吧……我不愿你们送死。
就连现在的我都无法测度的高手,凭你们想反抗,只有死路一条。
“原罪之女在哪里?”有人在问父亲和两个哥哥,是那些高手之中的一个。
“不……知道……”父亲断断续续的说,声音听起来非常痛苦。
两位哥哥一声不吭,心中却不再惊疑不定。
我感知着亲人的心理活动,听到他们不断催我逃跑的心声,眼眶一热,就要流下泪来。
走吧,我什么都做不了。
骷髅之眼固然厉害,但是以我五岁的身体,又能发挥出什么力量?
我只能逃。我不能辜负亲人的期待!
梵蒂冈教廷,等我的骷髅之眼长成完全态之后,我一定会回来的!
到时候,就不是仅仅死几个人能解决的了。
那是——
不死不休的战!
沉入黑暗,为什么还会想起从前?
是想回想那仅有的亲情?
让我在死前感受到最后的温暖?
那么,我为什么会忽略了那场初遇?
不对不对,我不该想起这么久远的事情,我该想着他的。
我想在我心中,重铸他的形象。
如果他已逝去,他还在我心中;如果他已消亡,我在心中重塑他的魂。
是的,我该好好回想,我与他初见的那一刻。
那年我十二,黑色眼瞳——当然是骷髅之眼没有显现的时候——的我,绝对算得上是一等一的美貌。如果算上流浪奔逃七年中历尽艰险之后形成的圆融气质,更是足以吸引太多人的目光。
我真的很累,身体状况已经坏无可坏。
该是明紫的发色因为缺少营养而暗暗沉沉,透出了干血暗紫的诡异;晰白的肤色说来好听,其实质是苍白;骷髅之眼吸尽世间黑暗,于隐藏之时显于外的,便是黑色之瞳;为供养骷髅之眼的成长,我的身体显得极为瘦小,看起来连十岁都未满;唯有脸蛋承袭了母亲的美貌,算得上秀色可餐,却也苍白无血。如若用一个词来形容现在的我,那就是萝莉,一个营养极度不良的小女孩。
讽刺是么?原罪之女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强大,反而随时有成为无数人的玩物的危险。
我真想向那些紧追不舍的教廷高手怒吼一句:“你们就不能让我好好安顿下来么?”最多我把骷髅之眼挖出来交给你们!
可是没有用的,教廷对“原罪”的审判和追踪,永远是不死不休。
七年之前,我因着亲人的包庇,险险逃脱追捕。
七年之后,我已经被追入了死路,滞留在一片陌生的集市之间,茫然看向周围麻木的人群,却不知希望之所在。
因骷髅之眼而来的敏锐知觉,不断探测着后方紧紧追踪的教廷高手,绝望的发现我们之间的距离正迅速缩短,可是我不敢动用尚未成为完全态的骷髅之眼。
在这茫茫人流之中,我不想因展现骷髅之眼而成为公敌。
我矮小的身材在人流下方迅速的穿梭,掠过一根又一根细瘦的小腿,尽我所能的奔跑。
这里的人,看起来都营养不良呢。我尚有余裕在脑海中掠过这样一个判断,却又苦笑,这又有什么用呢?
骷髅之眼对于他们来说是沧海中的明灯,天堂中的恶魔。靠得越近,感应越强,以他们现在的速度看来,要追上我,已只是片刻之间的事。
面前豁然开朗,我已经跑出了集市,遥遥看见一片荒墓,回过眼看了一眼,决定让自己葬身在这荒墓之中。
毕竟那也算得是一个葬身之地。
邪风起,暗云涌,天色渐渐黑了。
我以最后的力气发足狂奔,再也没有探测教廷的想法。
除非有奇迹,否则我必死无疑。
对不起,父亲,母亲,两位哥哥……
我不该降生在这个世上。
我不该成为原罪。
我不该逃。
逃……到最后,还是没有转机。
我站在荒墓之间,不再掩饰骷髅之眼,等待这教廷审判的到来。
你——就在这里。
你——是原罪之女。
你——拥有骷髅之眼。
你——必将会背叛上帝。
你——总是永远的叛神者。
以上帝绝大威能,净化原罪!
见到光明的刹那,是剧烈的痛楚,几乎要穿透眼瞳,侵入我心。
我缓缓的闭上眼睛,心中空灵。
骷髅之眼似有灵性,深深隐藏在黑瞳之下。同时形成护罩,护佑我身。
灼热的圣光于此时降临世间,突破骷髅之眼的护罩,侵蚀我身。
我以傲然之姿,迎向教廷的审判。
灼热入里,痛在我心。
“走吧,净化圣光和骷髅之眼的争斗将会波及到周边,明天此时再来,应该就可以了。”低哑苍老的声音在外围响起。
走了?他们居然走了?
他们不是该在这里等着我的死亡,然后将骷髅之眼带回教廷,与历代骷髅之眼陈列在一起,以昭示上帝的无限威能、绝对悲悯和辉煌战绩?
可是他们竟然走了,仅仅留下我,独对审判之圣光的磅礴力量,苦苦支撑。
我睁开眼睛,看向天空,滚滚黑云兀自翻腾不休,展示着自己作为布雨者的威仪。
我的力量正在弱化,非完成态的骷髅之眼,毕竟还是太弱了。
意识在逐渐恍惚,我已经撑不下去了。我能够支撑这么久,也仅仅因是那一点求生的欲望,可是现在,连这点希望之火也被掐灭。
闭目。
从此与这美丽却苍白的世界说再见。
清醒与恍惚之间,有人在说话。
“梵蒂冈的净化圣光?”有个陌生的声音在说话,带点优雅,听起来却还很稚嫩,“奇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听说他们正在追捕邪恶的骷髅之眼。”语音温柔却带着他人无可忽视的高贵,“看来已经被他们追上了。”
“骷髅之眼?这名字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以名定人,为睿智者所不取。骷髅之眼只因反抗神灵便被视为邪恶,这是梵蒂冈教廷最常用的手段,但也非常有效。”
我听得几乎落泪。
毕竟还有人不曾偏颇的视骷髅之眼为邪恶。
毕竟还有人会为我说几句公道话。
如果我能够见到他……
如果我可以睁眼……
我一定要对他说:谢谢。
眼前是不可思议的圣光与金芒。
我竟然睁开了眼睛!
略微感受一下,发现圣光的力量瞬间减去一半,给予我突破审判的机会。
圣光之外,两个陌生的人影一左一右,以神秘的金芒对抗着强大的圣光。
碎裂吧!这脆弱的圣光审判!
只要还有人相信骷髅之眼。
只要还有人怀疑着神灵。
我就拥有叛神的勇气。
携远古而来的原罪。
以骷髅之眼名义。
……
“你就是当代的骷髅之眼?”说话的是那个身量较高的少年,海蓝色长发之下,眼珠同样是深邃悠远的海洋之蓝,那是多少人睡眠中不可企及的梦想,却在我的面前出现。
圣光在我身边碎裂,化为漫天白色粉尘。
我走到他的面前,单膝跪地。
“谢谢。”
“真不够意思。”另一个蓝绿色长发的少年低声说道。
遥远的感知到那些教廷高手急忙赶来的气息,我微笑,眼前蓦的一黑,蹲下身去,以适应那瞬间而来的眩晕。
“麻烦来了,你会救我救到底吗?”我心想着。
海蓝长发的少年静默不语,暗云之下,他的长发随风飘散,是极致的美丽。
“是谁干扰上帝的净化圣光,包庇骷髅之眼必将与她同罪。”有点熟悉的声音在说话。
他依然沉默不语。
“她是骷髅之眼?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说话的是蓝绿色长发的少年。
“就凭我们是上帝的圣光骑士。”
“给我证明。”
“他们的确是教廷的高手,却未必有他们自己所说的那样正义。”海蓝色长发的少年忽然淡淡的开口,“不必多作纠缠,阿布罗狄,我们走。”
我还来不及想什么说什么,就觉得被人拉起,瞬间掠过了无数的距离,意识微弱,终于彻底没有了感知。
回忆这么长,是因为我即将死去?
所以将一生中发生的事情巨细无遗的掠过我的眼前。
可是我只想见到他。
虽然我和他,也不过仅仅见过那一面。
当我在圣域之下的小镇休养时,我不知道爱情总是来得无声无息。
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的时候,我就已经深深陷入。
我不知道爱情为什么会降临,但是它给予我的,只有痛苦和遗憾。
几个月的沉睡后,圣光给予我的伤害已经弥补,我的身体已经恢复,然而我的心就像缺了一块,再也圆满不了。
我像白日做梦一样离开了暂居的屋子,从屋主那里听到了他的名字。
saga,传奇。
在镇上听着人们的谈论,我终于知道了这个名字,代表着怎样的荣耀,代表着怎样的强大。
最强大的黄金圣斗士,神之化身。
但是最近关于他的消息,只两个字就足以概括:失踪。
即使最近有再怎样轰动的消息,女神死了,教皇换了,那也及不上这个消息给予我的震撼。
我带着他留给我的一张字条,像傻瓜一样开始搜集他的资料,慢慢了解了他的过去。
然后,越陷越深。
直到再也无法从这感情漩涡中脱身而出。
甚至,我像是着了魔一样,报名参加通过了考验,成为了预备役的圣斗士。
为的,仅仅是能够稍稍和他拉近微不足道的一点点距离。
无悔。
失踪啊……那代表着什么?
逝去与消亡。
这是那位老者告诉我的话。
可是我怎么会就这样相信了他?
这个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