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白水》一诗成

119、龙战于野

　　七月十二日，大本营派兵两路前往两处“项羽”疑似藏匿点，一队为曹操哨兵、荀攸向导和庞统向导，一队为孙尚香哨兵、乔婉向导。

　　本来曹操想要带上司马懿，但是司马懿以自己腿受伤为理由推脱了，再加上找司马懿时看到自家儿子在旁边踌躇满腹、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便顺遂打消了这个想法。转过身去时，看到蜀塔的小姑娘向导在门口直勾勾地盯着他，所以他就把庞统给带上了。

　　反正这小姑娘和司马懿一样，也是擅长使用能力强化自己五感、擅长体术格斗的向导。曹操又不求她帮忙正面与“项羽”对抗，只要能够自己管好自己就行了。

　　至于为什么要带两个向导？曹操又不是傻瓜，孙策是怎么死的，他一清二楚，自然也知道结合向导不在时候自己的精神结界是多么脆弱，多容易被人趁虚而入。不防“项羽”，也要防范这群心思各异的盟友。

　　另外一边，孙尚香正和乔婉挽着臂弯走在苍翠的森林中。孙尚香只比乔婉略矮一点，看姐姐时已经不需要像小时候那般一直仰着头。她眼神晃悠，在乔婉的侧脸、发丝、脖颈处来回飘忽。

　　两人刚刚完成了哨兵与向导的永久结合，不可避免地，她也接收到了裹挟在向导磅礴精神力之中、被冲刷下来的乔婉的记忆碎片，还有一些乔婉执意不肯放手的孙策的记忆碎片。

　　都不是些什么快乐的记忆，痛苦似刀，欢愉少之又少。

　　如此沉重的负担，压在乔婉单薄的背脊上，孙尚香光是看着都觉得窒息。她人生的四分之一，似乎总是在不停地得到又失去，再得到再失去，到最后两手空空，一无所有，想要留住一朵蒲公英都要被风吹走。

　　孙尚香想到这里，不禁收拢了环住乔婉手臂的臂弯。乔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侧头看向孙尚香，轻轻发出一声：“嗯？害怕了吗？”

　　“有一点儿。”

　　“别害怕，我会保护你不受伤害的。”乔婉眼神平和地望着孙尚香，犹如澄澈的湖面，倒映出静谧宁静的森林，“你对我、对孙权、对吴塔的意义都很重要，我哪怕是要牺牲自己也会把你带回去……”话还没有说完，她就感觉到孙尚香小小地拧了她胳膊一下，小妹听了这些话不开心了，“我不是哪个意思，就算你选了你公瑾哥陪你一起来，他也会和我一样好好保护你的。你心里也明白的。”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孙尚香嘟着嘴抱怨道，“我是最强大的黑暗哨兵，明明应该是我保护你们才对。”

　　“知道啦。”乔婉眼眸里划过柔和的笑意，“下次给你表现机会，好不好？”

　　风吹过森林，带来一股奇异的花香。孙尚香和乔婉都神色一变，不知不觉间半只脚已然踏入了“项羽”的领地。

　　虞美人花开得正盛，朱红、墨紫、鲜粉、雪白，满地斑斓。

　　“小鹿，我的小鹿，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繁盛的花丛中央，一个黑雾缭绕的人形发出嘶哑的声音，“他”紧紧抱着一只驯鹿的脖颈，头埋在驯鹿的脊背上，浑然无视驯鹿在他的禁锢下瑟瑟发抖、嘤嘤直叫的可怜模样——

　　那是陆逊的精神体。

　　而陆逊本人则是伤痕累累地被丢到一边，衣服破损，裸露的皮肤上布满大块大块的污泥、淤青。看来他并不是“项羽”主要寻找的对象，却被绝对力量勒令不能离开。

　　刹那间，乔婉似乎明白了什么，在汉塔时张良曾经和乔婉说过虞姬，那位不曾与项羽结合过的向导，她的精神体就是驯鹿。这就是为什么“项羽”执着地抓着驯鹿不肯放手的原因。

　　身侧的孙尚香已经握紧了拳头，死死瞪着，眼底几乎要冒出火花：“那是我的小陆！把我的小陆还给我！”

　　不对，还是不对劲！乔婉的头脑仍然在飞速转动，这里的“项羽”力量凭空削减了一半，之所以他抓住陆逊的精神体不愿意放手，是因为他需要向导来稳定他的精神状态不崩溃。

　　他在渴求得到向导的精神安抚。

　　那么他的向导力量到哪里去了？他是为了追求两种力量的极致，把自身一分为二了吗？

　　所以说……乔婉瞪大了眼睛，伸手拦住差点要直接冲上前去的孙尚香，另外一边不是没有“项羽”，而是继承了向导力量的半个“项羽”……

　　哨兵形态的“项羽”不可怕，通过武力还尚有一搏。向导形态的“项羽”就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了。再加之荀彧不在，能不能捱过去就完全看曹操的精神屏障有无漏洞了。

　　如果说她们这边是“生”，那么曹操那边就是彻底的“死”。原来、原来……乔婉明白了“项羽”的运行模式，也明白了为什么可疑的藏匿点总是两两出现。能量流转恰如太极，一为黑一为白，一为生一为死，周而复始，运转不怠。在离开大本营的那一刻起，这一群人就走在了生与死的分水岭上。

　　“阿瞒，曹阿瞒，你害我！”平原上，妖异地下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得满地银白，为首的袁绍用愤怒的眼神瞪着曹操，身后黑压压跟着一群人，脸上都是妖异的红纹。寒风冷冽，刮在曹操脸上，他忽地想起小时候两人一起打雪仗的场景，曹操、袁绍那时也顽皮，刚刚觉醒下手没有轻重，掺加着冰渣子的雪球直接打碎了别人家的玻璃，又砸到出来看情况的小姑娘身上，害别人摔了一跤扭伤了脚踝。

　　过了几天，小姑娘的家人问起是谁干的，曹操憋了一个坏心眼，把事情全推给了袁绍，导致袁绍回去挨了打。当时袁绍气势汹汹地找来曹操当面对质，就是用这种愤怒的眼神瞪着他。

　　“我不是真的想要害你……”话刚说出口，曹操也哽塞了，想要说什么却又像被什么堵住，真的没有吗？他摸着良心，突然就觉得百口莫辩。说了还是都怪荀彧，如果不是和他建立了永久连接，潜移默化地受了各种生理上、精神上的影响，曹操根本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小时候的许多事，也更不会对一个死人冒出没有用的愧疚之心。

　　“是真的雪吗？”曹操侧头，低声询问荀攸。两人是亲戚，外貌长得有几分像，只是荀攸更木讷一些，也更老实一些。

　　荀攸伸出手接住雪花，又用指腹搓了搓，感受到温热的湿润感。他摇了摇头：“好强大的精神力，我感觉不出来。但是……”他迟疑了一会儿，“我认为七月是不可能下雪的。”

　　“所以，袁绍也不是真的啰。”曹操眸色阴冷，他活动脖子发出清晰的骨头咔哒声，“那即使是我杀了他，也不算是不念旧情了。”

　　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得手？庞统心里的和曹操截然相反，她咬紧一口银牙，全神贯注，做好了浴血奋战的准备。

　　另外一边，乔婉和孙尚香俨然陷入了苦战。

　　她已经运用能力把孙尚香的五感调到了最极致，小老虎拳风凌厉，招招直捣“项羽”的命门，然而未到毫米距离，就似乎有无形的屏障生成，硬生生挡住了孙尚香的袭击，还把人震得几米开外远。

　　“不行，打不了。”进攻的间隙，乔婉闪身扶起昏迷的陆逊，“两个‘项羽’是相互联系的，那边不得手，我们这边也打不过。”

　　“好，听乔姐的。”孙尚香也收手，化拳为捞，掳起陆逊的精神体就跑。

　　需要快点回去汇报！乔婉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下速度，必须……要赶在另外一边全军覆没之前。

　　“小心！”荀攸喊出声来，庞统却已经躲闪不及，娇小的身躯被一个肉虫一拳揍到地上，又被死死抱住双腿，脱身不得。

　　这里的肉虫被打碎之后，又有新的肉虫一波一波袭来，异鬼被打散之后，不祥的黑气又重新凝结成人形。就好像有神秘力量在召集，怪物们不断袭来，为首的袁绍仍然在桀笑着。

　　隔着数不尽的敌人，庞统的明眸被肉虫淹没，挣扎数刻，她豆蔻般的手指无力垂落。

　　不、不、不——曹操遏制不住地发出怒吼：“我绝不能死在这里！”

　　“主公，我来了。”郭嘉的声音似乎在耳边响起，模糊的双眼前出现了一个消瘦的身影，明晃晃地站在雪地里，肩头落满霜雪，而温润的精神屏障下一秒就落到曹操身上。

　　半个小时之后，大本营里半数以上哨兵、向导都迅速赶到此处，荀攸已经力竭，曹操和荀彧背靠背，互相依仗着才没有滑落。没有血和硝烟的战场，同样触目惊心。

　　孙权也赶到此处，身体刚好的周泰尽职尽责守在吴塔负责人身边。他望着远处的“项羽”，皱起眉，心头突然砰砰直跳，躁动不安。

　　孙权一怔，忽然想起在撤离之前，为了保证安全，他让周泰和陆逊建立了临时连接。他的脸色瞬间比丢了魂还苍白，这难道就“项羽”对周泰猛追不舍的原因吗？就因为她是“小鹿”的临时哨兵？

　　“快跑！”孙权回头怒吼，时间霎时间变得极为漫长。

　　“小鹿，是小鹿的味道！”白日里霹雳乍响，幻境忽然打破，袁绍躯体破裂，黑雾从他的体内翻涌出来，直直扑向孙权和周泰。

　　“项羽”的声音像厉鬼索命，每个字都清晰地落进孙权耳里。他猛地回身，只看见纯黑的精神触手已经贯穿了周泰的胸口，幼时血淋淋的梦魇再度冲进大脑，这一瞬他如坠冰窟，脑子里也是“嗡”的一片空白。

　　为什么？为什么？

　　周泰缓缓倾倒，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女性哨兵倩然一笑介绍自己叫柳寒星的场景。那日，虽然阳光灿烂，星辰却未隐入天际。

　　他仓皇开口，泪水顺着脸颊落入大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唯一属于他的那点星光，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