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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爱德华(2) ...

  •   加弗斯顿说,酒不尽好喝依然要喝,这是一种浪漫的英雄主义。然而在那股真理的热流刺激到爱德华的胃时,浪漫的芬芳却随着醉人的甘醇挥发,剩下悲壮苦涩的残渣。他向他父亲允诺的豪言壮语,不是虚伪,可为什么要为了看不见摸不着甚至无从确定的荣光去涉险?“也许浪漫总带有愚蠢的意味。”加弗斯顿对爱德华惆怅的困惑补充。他怎么能无碍地冠自己以愚蠢的英名?不怀好意的戏谑是温柔的另番注解。“我得好好想想,我不知道。我得想想。”爱德华停在阳光四溢的回廊中央,在往复的呢喃里,将头置于那只宽厚而干燥的大手下。他丝绒般顺滑的金发任性地摩擦着掌心,直到熏红的耳廓亮起预警,源自后脑感受到的力量加重的抚弄。
      无数似曾相识的片段里,温情在蔓延。
      雾蒙蒙的清晨,爱德华奋力地铲动土壤,染上裤腿的泥点炫耀着粗俗的劳作。他爱民俗的天性又一次傲慢地穿起灰土色麻布。汗液向下巴中心汇聚,他精疲力竭地撑在锄头的长杆上,抓了抓小臂内侧被毛腿恶虫叮咬胀起的包,留下大片凸起的挠痕。他敏感的皮肤常有这种令人心驰神往的杰作。而此时,一具高大的影子,抵在了这位临时的园丁后背。
      等等,你真的觉得……
      嗯——?
      指甲作乱的残迹。我应该利用这个写字,写下“赏心悦目”来矫正它的不堪入目。
      我很热衷那些杂乱的线状的红斑风团。
      ——噢,不!那只是高出皮肤的水肿,放过这不优雅的体质。
      温软的吻落在太阳穴,然后落在正炽灼的痒痛的红肿上。轻柔的呼吸流过皮肤上无色的绒毛,埋在下方的蓝色静脉流向同一方向,和风也无法匹敌,凉爽的惬意令污秽的汗水无地自容。那棵待栽培的毛榉树幼苗接受着细语的灌溉,关于天气、铜制马刺、酸甜的莓红浆果,和别的一切。上帝知道它什么时候才扎进归宿。
      在加弗斯顿回归后的这段时间,他们危险的关系似乎徜徉在幸福的帆桅间,如梦游者穿行在绿光与树影里。(睡眠会有时限,但还有下次睡眠。)影影绰绰,美好而失真。爱德华没有忘记他父亲的衰老,王室的荣耀,未履行的婚约,但这些都在茧之外。
      拱形的花架圈出十月末的蓝紫色晚霞,露台的石膏阑干低矮,和那排白色药蜀葵一般高。花草茶的香气穿梭在更甜腻的蕾丝花边中,蜜蜂摇摆着屁股晕头转向。加弗斯顿从他吟诵的诗篇抬起头,正是他抬眼的一刻世界分裂。他没有偏心地瞄准任何一名参加聚会的贵妇人。他望向他,是种公正。他弓形的上唇与淡至无色的下唇间飘出的谜语,其谜底是转瞬的目光的爱抚,令那名叛逆而童稚的聆听者的关节发出迟钝僵化的响应。前者应该被叫做迷宫里的咒语,而后者演变为梦的饲料。
      介于肆无忌惮与战战兢兢之间的触碰,强调着不协调又顺理成章的性质。那种奇异而诡秘的亲昵的开端似乎格外久远,难以言状之久远。爱德华好奇地反思,他究竟在过往的不得手中忽略了哪些身后沉默的凝视和骚动的浮想。
      加弗斯顿是否真的从一个心上人变格为情人?爱德华趣味盎然地拾起能增添把握的砝码。但请不要——在砝码只是块类似形状的空纸雕,轻易地燃为灰烬,他会哀求地想——全是烫伤人的错觉。为什么不去确定这件事?又应该确定什么。爱?
      “定义爱。”加弗斯顿回敬。
      爱德华本不该知晓加弗斯顿说的这句话,就像外人本不该知晓他们隐秘关系的证据。猜测,在被印证之前都只是不可靠的妄断。但有两个外人,切实地窥见了他们艳丽而泥泞的核心。三个,应该还有个提心吊胆的医生。

      国王交给了爱德华一项在彭布罗克城堡的外交任务,因为他本人忙着处理伯爵们对封地不均的争论并筹备对苏格兰的新一轮攻势。外交事务并不繁重,结束将有场盛大的晚宴,爱德华兴致勃勃。他召集了一批伶人参演一出世俗短剧,热衷于排练。
      今天的排练结束了,是在户外,爱德华表示要在开阔的环境里进行。他正在倒立,暗自模仿剧里一个愚笨的滑稽的守财奴。他喜欢倒立的视界,天空在下,万物都跟蝙蝠一样吸在平坦的大地上,戳在蔚蓝里的尖顶是宏伟城堡的唯一支点,有种奇幻感。
      加弗斯顿来了。他颠倒着看着他靠近,顶着(倒挂着)血流的红晕,吃掉了正路过的一只花,甜味的,有点涩口。他走近了,抓住了他的脚踝,就像握住强壮的阿克琉斯弱点的脚踵。他在调皮的瘙痒下失去平衡,肱三头肌放弃了坚持,然后感到腰部的承力托住自己,以至于不会侧翻出去。重力助力了这个狼狈的拥抱。
      他差不多以三十七度的偏角压在加弗斯顿的耻骨上,逆时针转动,鼻尖会抵达靴子的小腿肚。轴心地带的上侧压着一只手腕,和皱起来的织布,下侧是胃对胃的搏动,跟心脏的搏动一样,明显地要命。爱德华扭动了一下,撑起上半身,那只手腕从他脊椎的倾斜面上滑了下去。他咕哝道:“我想给你表演鬼魂最后独白的那段。”
      他到底是几时学会窘迫这件事的。
      “昨天您说不想提前透露故事。”加弗斯顿也支起身,无意地曲腿,膝盖顶到了他奋力撑住的腋窝。
      “我改变主意了。今天我总觉得意犹未尽。那段戏很精彩,我发誓。”他理直气壮地说,迅速爬了起来。
      开始下雨,但爱德华执意演完,他已经非常投入。雨充足得像瀑布。
      “我不禁怀疑,那般神经质的典雅是否因为雷雨出于仁慈,忘记击碎您的舞蹈。”加弗斯顿事后评价,甚至赐予神来之笔的银白闪光,定格了飘摇。
      但雷雨的子弹的确击碎了另一件情理之中的事情,爱德华的健康。他着凉发烧了。很难确定他的发烧到底是与倒立、啃食的野生小白花、雨水,还是与湿冷、忘我的歌舞之后,加弗斯顿参与的回旋和撞击有关。星际间的撞毁事件一定屡见不鲜。祝所有星体好运。
      之后的那些话,是爱德华还躺在床上,含糊听到的。他重得像灌了铅的脑袋能从昏迷中清醒,两股间的灼痛功不可没。
      他们一开始好像在说自己身上触目惊心的痕迹。爱德华无法控制眼皮和喉咙,无法向彭布罗克的责备抗议。他本该骄傲地捍卫他自愿的受刑。老天,他的身体是不是正在燃烧?这种病理的燥热为什么带来冰风剜骨的颤抖?不过在吉尔伯特闯进来之前,彭布罗克和加弗斯顿的谈话绝算不上争吵。诚然,彭布罗克是个知书达理,儒雅敦厚的人。他在法兰西和英格兰都有封地,也凭着这层关系负责了许多外交。只要参考他的衣着、皱纹、骑马的姿势,势必能捏出一个有教养的贵族传统而普遍的造型,并配合着如他茂密工整的棕色胡须一般毫无幽默可言的质感。你能从他向下塌陷的眼角轻易确定他的古朴和枯燥。
      ——他会是个无聊的恋人,但他是个正派的诸侯,爱德华曾对其诊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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