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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爱德华(1) ...

  •   另一个世界。
      他是否真的理解,在爱德华还是王子时,爱德华对短暂离开这个现实世界,生硬画出块邪恶闪亮的极乐地的深切渴望。那只无保守可言的尊贵生灵,乐于迎向一支长矛被狩猎的行为,总是倒向了加弗斯顿对顽劣错乱的纵容,晦涩的审美感动,以及刺灼的情|欲。
      但说回爱德华吧,说回爱德华。爱德华需要另一个世界。在阳光的影子里。
      他敏感的知觉,依然残留着加弗斯顿对他喜爱的片面或浮浅的不安感。不明朗。这种不安在次日清晨期待浓情蜜意的亲吻时,变为床褥上一块空缺的失落。加弗斯顿去练剑了,和几个侍从一起(他不懒睡,总在早上练剑,自认识开始就保持的习惯。此刻锃亮刀剑的反射中,他的专注,有没有包含着一个海洋民族式(1)放纵后的自省?)。
      “我没有那么崇高,靠畸形的时尚(2)(2.3)以沐神福祉。”爱德华不能准确辨别,这是不是加弗斯顿昨晚气血旺盛时的狂言。因为加弗斯顿说过他不喜欢阿列克西斯(3),在他们认识的第一天就说过。
      爱德华当时坐在一棵大橡树粗壮的树枝上,看着《阿列克西斯行传》。他在树的上头,他在树下头。加弗斯顿说他应国王的要求而来。爱德华对此不顾,百无聊赖地预设着父亲给他介绍了个刻板的四肢发达的想跻身贵族行列的“朋友”。偷看一眼,他相当英俊。看回书本。——或许该再看一眼,确认他眉骨与鼻梁机敏的角度下,阴沉的眼睛所具备的深情的潜力。冷峻哑光的皮肤覆盖在他硬朗的颧骨上,一抹谦卑有礼的阴影,却带有不可思议的边界感。爱德华官能的好奇迅速被唤醒。深呼吸。树叶与书卷的香味,再嗅一嗅那挺拔背脊与骑士服饰间经过战场历练的阳刚激昂的气息。不,他的薄唇和劲瘦的下巴很明显负责了内敛与压抑。见鬼的,这些蝌蚪样的字母到底拼出了怎样的语义?
      没有得到回应的加弗斯顿站在树的阴凉里,对着那本书的藏蓝色封皮和爱德华的鞋板底,(冷不防地,)说:“阿列克西斯圣徒般的喜悦意念,是身边无辜者的灾难。他对自然人性的摧残只是给上帝观赏的低级作秀,我很难产生审美上的共情。”
      上帝,他是怎么能以那样平静从容的表情对一个王子那样评价那本书的?但是——
      同意。“大胆而严厉的发言。你真这样想?”
      “或我只是为了引起您的注意。”
      “祝贺你,达到了目的。视原始自然的本性为仇敌,”爱德华此番论调的本意,起源自在他爱男人的天然伦理,“一味割舍,抛弃,无非造就虚伪的高尚。尽管,我得说,有些原始欲望和本性是罪恶。可不能不加区分彻头彻尾地诋毁原始的部分。”
      “无意冒犯,殿下,您似乎对您‘原始的部分’困扰。”
      “人皆有之。”爱德华含混地说。原始的部分人皆有之,困扰也是。
      “而您不打算丢弃本性,却无法安置罪感。”
      爱德华蓦然睁大了眼,忸怩地承认道:“没错,你可以这么理解。神在这个世界降下了秩序,我没有圣徒的天赋,只能栽进无解的困境。但(他的音调以一个怀抱期待的角度扬起),如果能找到另一个世界(笃信地落下)。”
      “那是您的答案?梦境,阿瓦隆,精神的领域。”
      “不,不不。一个在这个世界又不在这个世界的世界。就这件事来说,我更倾向——虽然我很难实现,几乎无法实现——我喜欢蝴蝶和蛾子的手段,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造一个茧,让丑陋的软乎乎的毛虫变形,然后飞走。茧里无论发生什么令人咋舌的演化都没有给茧外灾难,是吗。不像阿列克西斯。而且,茧外的灾难也不会伤害到蛹。”
      “我没有明白。”加弗斯顿简洁地回答,语音低沉。
      “这根树枝上就挂着枚茧,很漂亮。我们得保护好它。好吧,我猜我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蠢话。你要上来吗?我父亲不喜欢我爬树。还是我下去?要日落了。”
      白昼长于黑夜的季节,活泼的绿光被揉碎了淋下来。鸟叫复苏,蚂蚁忙碌。很好的一天。
      “我上来。如果您不介意,”有只蓝蝶(4)栖在了加弗斯顿的膝盖上,他没有发觉,“我们可以看看茧,和日落。”
      他就是那个时候起热烈地爱上了他。

      而爱德华的茧,起初是基于非常浅显的理由:他非世俗的原始,他诗意葱茏的罪感,需要一个安全的旖旎的世界收留。不过现在他有了新的进化的想法。茧,恢复了他对痛苦的掌控权,培育了他的快乐。加弗斯顿伸手,让一个被他击倒在地的同僚侍从搭扶。同僚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们酣畅大笑起来。他的慷慨与笑容属于任何人。那他激情的迸发呢?乏于解释又势不可挡。爱德华裹紧了宽大的袍子。
      如果生命一定会遭受痛苦,他至少要亲自对其挑选。爱德华惊奇的发现,他有点对难以琢磨似即若离的折磨乐在其中了,又或者妙不可言的趣味是他赋予无可救药迷恋的新衣。正如茧合理拒绝了外界的危险,幼虫经历着奇异而残酷的演变,沉沦,溶解,拼接,重塑;爱德华的原始与罪感也演变成一种病态而轻狂的快乐。在茧的世界,一切都是他自愿的经历,也唯有在光怪陆离的茧里,折磨与甜蜜同义。他不作为主宰者,但主宰他承担的痛苦。毕竟茧外的风雨雷电,他从不可控制。
      他们在当天下午回到了伦敦城。城门入口,监狱高塔附近,没有任何一个桥拱相同的伦敦桥横亘在奔流的泰晤士河上,青灰色的云影毕恭毕敬地遮蔽着石桥上的商铺和“叛国贼”的死容。
      威廉·华莱士死了。桥头插着柄黑硬的长矛,尖端串着他圆滚滚的头颅。血污混着焦油,头发泥泞地结成束状,威廉·华莱士的眼睛仍然睁着,与周围蜡黄的脸皮混为一色。景象令爱德华不寒而栗,加弗斯顿倒有几分欣赏,这是他们之间不足挂齿的沟壑。
      这颗脑袋展示有一个月了。爱德华没有从被枭首示众的土匪的脑袋上感受到战争取得的成功,更别提从这成功中衍生出继续征服的胃口。不管威廉·华莱士是报复英格兰的强盗,还是喊着解放口号的苏格兰英雄,已经不允许申辩地死去。
      当时处决华莱士后,老国王心情大好。正是在王宫举行的庆功宴会上,我们清冷而优雅的王后,法兰西的玛格丽特——爱德华的继母,借此机会提起了对加弗斯顿的召回,并称赞他的出色能力。国王本就无意彻底驱逐这名骁勇善战的年轻人,很痛快地答应了。
      “爱德华,”老国王威严沙哑的呼唤,很快让爱德华对加弗斯顿即将回归的欣喜让位给枷锁缠身的沉重,“苏格兰并未屈服。我需要年轻的英格兰人继续征战,统一不列颠的疆土。你将带领他们,让苏格兰俯首称臣!”
      老国王暮年的期许带来不容忤逆的动容。而他,爱德华,一个热衷于民俗活动的小机灵鬼,突然丧失了与热闹晚宴相匹配的活跃发声能力。说点什么,爱德华,对永不终结的战斗说点什么。你绝不想搅黄了与加弗斯顿的重逢。吞下那根玫瑰花刺,在划开的口子生出只伶牙俐齿的布谷鸟。加弗斯顿会回来,他会和你一起征战。
      “是,父王。为不列颠的每一寸土地插上金雀花的旗帜,我定义不容辞。”
      墙上悬挂的三狮旗无限风光。爱德华端起腰身玲珑的金杯,饮下了那杯紫红色的现实之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爱德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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