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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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的冬天永远是阴冷潮湿的，下着仿佛不会停的雨，穿再多的衣服也无法阻挡能渗进骨子里的湿寒之气。
即使已经在南方生活了四年多，苏瑷依然无法适应南方冬季的湿冷，她指挥着宫人依次给皇后殿内的薰笼添上碳，当宫人盖上最后一个薰笼，殿内的温度终于上升了一些。她慢慢放松因为寒冷而一直缩着的身体，一边朝皇后的内寝走去。
宫人为她褰起层层帷帘，苏瑷很快便走到了内寝中。
张皇后正端坐于床帐之上，和她弟弟张轲的新妇阿柳饮茶闲话，往常会和柳娘子一同入宫的三公主并不在场。
苏瑷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
张皇后端着茶盏，盏中热气蒸腾而上，化作白烟消散在空气里，瓷壁传递着茶汤的热度，熨着皇后有些冰凉的手指。张皇后轻抿了一口茶汤，问道：“阿婼的婚事，新妇可有在留意？”
皇后所说的“阿婼”，就是三公主，因尚未加封，宫中上下只以序齿称之为“三公主”。“婼”是小字，三公主名讳“媜嫕”，目下正住在外戚张轲宅中。
苏瑷是来到江陵以后才知道，原来江南素有弃养二月出生之女的习俗，三公主不巧，正出生在二月。
梁主萧岿和皇后本就是心慈之人，更何况三公主还是他们的亲生骨肉，总是狠不下心丢弃女儿，只好折衷一下，将女儿交给皇弟东平王抚养。
岂料不到一年，东平王夫妇便双双去世。这让三公主的身世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宗室之间私下议论，是东平王夫妇违背天意抚育公主才有此难。此后，三公主便辗转被舅父张轲收养。
张轲夫妇倒是不介意有关她的传言，将这个外甥女视若己出，精心养育了十五年。苏瑷在宫中见过这位三公主几次，正是绮年玉貌，风姿绰约，叫人见之难忘。更难得的是，三公主性子开朗温顺，任何时候都是笑意盈盈的模样。这样的人，很难让人不对她产生好感。
听皇后问起三公主的终身之事，柳娘子答道：“妾一直有留意着。殿下也知道的，前两年郎君请相工看过，都说阿婼的姻缘宜迟不宜早，若过早定下婚事，难得良缘。如今阿婼眼看就要十六岁，可以不算早婚了，有好几家都在向妾打听来着，妾只答复看帝后的意思。”
张皇后颔首道：“阿婼的婚事，暂且先放一放。过些日子，我会召她入宫住几日。”
柳娘子闻言心生疑惑，想起最近长安来的使者正在商谈梁国和隋国联姻的事情，脸色一变，望向皇后。
“莫非殿下打算……”
张皇后沉吟片刻，决定对柳娘子说实话：“你也听说了吧，隋主有意与我国联姻，陛下对此事很重视。”
“这……”柳娘子为难道，“齐大非偶，嫁去长安虽然风光，到底不如江陵自在。”
“总是要去一个的。”张皇后叹道，“我知道你心疼阿婼。我何尝不是？都是我的骨肉，我也舍不得啊。叫阿婼入宫来也是多一个选择罢了，不一定就挑上她，毕竟还是得先占卜过的。”
苏瑷听着张皇后和柳娘子的对话，心思微动。她是天保十五年来到江陵的。苏瑷本是东齐的宫人，国亡入周，跟齐后主的妓妾一起作为礼物被周武帝赏赐给了梁主。为了生存，她努力学会吴语，融入江陵的宫廷。她的用心得到了皇后的赏识，一同入梁的旧齐宫人中只有她被提拔到皇后身边侍奉。
客居江陵四年，她没有一日不思念家乡晋阳的一草一木。听说隋主要与梁国联姻的时候，她便有了想法，想着无论如何都要争取到随嫁的机会。就算不能回到晋阳，能离家乡更近一点也是好的。
后来，她又打听到这次联姻的对象——隋主的次子晋王——就任并州总管，治所就在晋阳时，她激动得不能自已。
苏瑷暗下决心，无论如何，她都要把握住这次的机会！
柳娘子心事重重回到家中，问起三娘子。家中的老仆柳媪目光躲闪，支支吾吾，被柳娘子逼问了一番，才说三娘子今日又在打扫屋舍。
柳娘子叹道：“都跟她说过这些事不用亲力亲为的……罢了，你去请她过来。”
柳媪如临大赦，赶紧去了。过了一会儿，萧三娘子便过来了。
柳娘子坐在床上，看着十五岁的萧三娘子款款走来，顿觉时光流逝得真快啊，当初蹒跚学步的小娃娃，一眨眼就长成了一位美丽的少女，可以嫁人了。想到此，柳娘子心中微酸，又有些骄傲，这样端丽优雅的小娘子，可是她一手带大的！
她站起身来，将萧三娘子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说道：“不是早跟你说过，这些家务事，叫下人们去做便是。”她心疼地拉起外甥女的手，这双白皙的手因为沾了冷水，十指泛红，摸上去冰冰凉凉的。柳娘子用自己的双手捂着萧三娘子的手，一边轻轻揉搓着，一边道：“大冬天的，把手冻得这样冰。我难道是让你在我家吃苦的吗？”
“我知道舅母心疼我。”萧三娘子任由舅母为她搓热双手，低眉笑道，“只是年底了，各处都要打扫迎新，宅中人手也不够。我只打扫下自己的屋舍，不费多大功夫的。”
她没说实话，其实是因为宅中的仆人们年岁大了，视力不好，每次打扫完，总是会留下死角。萧三娘子有点洁癖，对这些灰尘是最不能忍的，干脆自己动手了。
“你呀，总有自己的道理。”柳娘子嗔怪道，又怜惜外甥女这样懂事。张轲虽然蒙皇帝提拔，做了安平王府的府僚，但是俸禄不高，要养着一大家子，张轲自己也不会来事，日子便过得很拮据。贵为公主的萧三娘子从无一句怨言，即使她跟着舅母入宫的时候，见过自己的姐妹们过的是怎样舒服的日子。
萧三娘子见舅母神情不对，便岔开话题道：“对了，阿娘今日召舅母入宫，都没叫上我，你们背着我干什么呐？”
柳娘子“噗嗤”一声笑出来，说道：“不叫上你，自然是说些你听不得的话了。”
“有什么话我听不得的？”萧三娘子不以为意。
“说你的婚姻之事呢，你不要羞得躲进地缝里去？”
想起皇后说的话，原本笑着的柳娘子复又一叹：“阿婼你听我说，宫里近来正在占选联姻隋国的人选，皇后想叫你入宫住几日……”
她见萧三娘子神色怔忡，宽慰道，“你也不要担心，只是备选而已，也不一定就选上你了。除了你几个妹妹，宗室里适龄的娘子也在备选之列呢。”
萧三娘子回过神来，满不在乎道：“哦……我不担心。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总归做不得主，嫁谁不是嫁呢。”
“你这孩子！”柳娘子一戳萧三娘子的额头，“看你平日精明，怎么在这事上糊涂。王妃看着风光，嫁过去却要事事依仗夫婿，免不了有伏低做小的时候，况且将来两国是怎样情景还未可知，哪比得上在江陵做公主、招驸马舒服。”
话一出口，柳娘子又后悔了。现在跟她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若没选上，自然无忧；若万一……不是叫三娘子平添心事么？
萧三娘子淡淡道：“一切但凭天意，想这些也没用。我只顾好眼下便是。”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隋使和梁国的太史占选宗室诸主，还真就只有萧三娘子一个人得了个“吉”。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