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要强小师姐》梁舟饮

90、生灵海

　　090

　　境外之地，天倾洞。

　　归汴风尘仆仆归来，还未踏足大殿，便见妙嬛衣装严整，神采奕奕迎上来。

　　“主上。”

　　“鬼道符呢？”妙嬛美眸微垂，抬手吸出归汴腰间的鬼道符，扣在手中凝视几息，眼底迸射出浓烈的喜悦，“太好了，终于凑齐了。帝君，妙嬛来接您回家了。”

　　归汴深知妙嬛的脾性，这般模样多半是疯癫的前兆，心底不由得慌乱狂跳。他抬手抹了把额角不存在的冷汗，心有余悸地问：“主上，现在便去冥界么？”

　　妙嬛素手一翻，鬼道符瞬息消失，难得和颜悦色地笑说：“当然。五百年了，我不能再让帝君在那个鬼地方待下去。”

　　她想到什么，朝殿前伺候的魔女道：“将大殿布置好，我为帝君准备的衣袍也重新焚香预备。还有帝君的寝殿，她不喜欢太多黑色，选些亮眼的纱幔……”

　　这是真高兴啊。

　　归汴悻悻搓搓手掌，提醒：“主上，可要属下多召集些魔兵？”

　　然而，妙嬛欢喜的表情瞬息凝滞，冷冷地盯着他，“如此大的动静，你是想让冥王和鬼君都知晓我要去救帝君吗？”

　　“属下不敢，属下思虑不周。”归汴“噗通”一声跪拜在地，却迟迟没等来妙嬛的惩罚。

　　绣着重重蟒蛇鳞片的衣摆逶迤过眼前地面，归汴手指扣紧，听见头顶传来冷沉的嗓音。

　　“罢了，你起来吧。”

　　归汴松了口气，“多谢主上。”

　　“记住，”妙嬛眉心一点朱砂明熠生姿，若非周身萦绕的黑烟魔气和眸底的阴戾，她这幅好相貌更近似个明眸善睐的小仙子。

　　“帝君回来后，你的主子只有帝君。”

　　“是。”

　　轻柔衣料摩挲地面的声音窸窸窣窣，归汴望着女子袅娜娉婷的背影，骤然想起族中老魔说的笑谈。

　　--五百年前的妙嬛，有魔族最清丽无双的相貌，也有最与众不同的野心。

　　她想净化周身魔气，以魔身入正道修仙。

　　为的是和她招惹的那个小仙君结成道侣。

　　而修仙，是不能随意杀人的，更要有对生灵的珍重敬畏之心。

　　据说那时的妙嬛是整个魔域最宽容大度之人。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

　　冥界，周京府。

　　偏静一隅处，一扇繁复灵纹构成的门页缓缓张开，这道门不同于平常所用的，而是金丝蓝线串连而成，与百里隐常穿的衣袍颜色相近。

　　温柚迈出后，被眼前惊呆。

　　冥界是死去亡灵聚集之地，天地间都是一派阴暗阴森的色调。天穹是重重的墨蓝色，松软的云絮则是浅浅的天蓝，看起来更像是褪了色的一块。冥界也有一弯倩碧色的月亮，没有轨迹变化，也没有阴晴圆缺，始终是个月牙，光亮柔和，照得人的脸更加凄惨。

　　尤其是原本长得白的人，方蕴此刻看起来就和个孤魂野鬼差不多。

　　温柚看得心头一凉，不知道自己的小脸在这个幻境里又配上这个表情，比鬼还吓人。

　　方蕴从门里出来就被她吓得脚下一哆嗦，险些扭到脚，薄薄的手掌盖在门边，有种想回去的冲动。

　　两人对视。

　　温柚：“？”

　　方蕴：“！”

　　“小师姐，不要吓我。”

　　温柚水汽氤氲的眼睛瞪得老大，“我还没说你吓到我了呢。胆小鬼！”

　　后三个字显然不是说给自己的。

　　方蕴：“……”

　　平复心情后，两人朝向热闹处走去。

　　过了许久，温柚捣鼓旁边人一下，“方子絮，冥界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方蕴清淡的眸光眨了眨，“是不一样。”

　　眼前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长街，街道两旁店铺林立，珠帘翠幕，不输人间的繁华。不同的是，这里所有“人”都是亡灵，或许是因为顶了一张白惨惨的脸，所以衣着打扮格外鲜艳。

　　花红柳绿，花枝招展。

　　脸颊画的像猴子屁股，眉毛涂得像两条毛虫。

　　一眼望过去，温柚眼睛都觉得吵闹。

　　她揉了揉眼皮，酸疼得不行。

　　乍然间，两点微凉的细腻触感贴在左眼皮上，温柚用右眼睁开，对上少年低垂的眼瞳，认真，明亮。

　　发现她的目光后，对方忽而掀起一派分明纤细的睫毛，眼底闪过一抹慌张。

　　“我、我见你不舒服，给你画个灵纹缓解一下。”

　　温柚好笑，“那你早说，慌什么？”

　　乖乖闭上眼皮，任凭冰凉柔软的指腹在她眼皮上蜻蜓点水般的贴了一下。

　　甚至能从微微颤动的指尖感受到他的凌乱。

　　她觉得方子絮有点奇怪，有时胆大得出奇，有种要撩拨人的架势，有时又紧张胆怯，像个刚刚知事的孩子。

　　很矛盾，也很……可爱。

　　想到这个词，温柚冷不丁翘了翘唇角。

　　旋即听头顶落下个温温的嗓音，“很痒吗？”

　　方蕴很怀疑地看着自己收回的指尖。

　　“没。”温柚扯开话题，“掌境师伯让我们来冥界一趟，也不说来做什么。难道，我们就这么无头苍蝇似地乱转吗？”

　　方蕴沉下心，“掌境师伯远隔千里飞来灵鸟，一定率先算出了卦象，且与你我有关。我们只需静静等待，时机一到，自然会出现。”

　　“那倒也是。”温柚摸摸耳根，“那现在呢？”

　　方蕴也没主意了，吞吞吐吐道：“要不，领略一番冥界风情？”

　　说话时，他下意识捏着胸口的骨戒，而后将其塞进衣襟。

　　五彩红绳的线不够长，总是时不时滑出来。

　　他每每有些慌张，担心小师姐发现两只骨戒给错了人，又有种隐隐的期待。如果小师姐发现了，是会恼怒，还是会羞赧？

　　可惜小师姐从来没关注过。

　　“那好啊，我正有此意。”温柚乐悠悠走在前端，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

　　丝毫不觉，她下山时还是有意控制自己的好奇的。

　　两人逛了半天，渐渐走到繁华处，亡灵多了起来，周遭的气息波动也不同一般。

　　温柚轻快的脚步慢了下来，雪白细嫩的手指扯扯方蕴的衣摆，“方子絮，他们为何总在看我们？”

　　被一群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亡灵盯着，温柚颇有一种“我还是死了的好”的感觉。

　　离奇。

　　方蕴沉吟片刻，轮廓流畅的眼眸微眯，前看看，后望望。

　　直到看见远处迎来一群红衣鬼差，而鬼差不远处赫然矗立一座华丽府邸--周京鬼君府。

　　竟然逛到鬼君府来了。

　　可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过往有个亡灵经过温柚身边，苍白枯瘦的鼻头抽动嗅了嗅，炸出一声。

　　“这是生人气息？他们还活着！”

　　一如冷水入油锅，登时就炸了锅。

　　周遭亡灵如同大梦初醒，眼珠子都恨不得弹出来，骷髅似的手指伸向他们。

　　他们不知道，生人一般是进不得冥界的，每回有生人闯入，冥界都要掀起一阵动乱。

　　这才导致冥界中的亡灵如临大敌。

　　温柚抄起方蕴拔腿就跑，她可不想被一群鬼生吞活剥了。

　　谁知鬼差原本只是按例巡逻，见远处有人跑，登时察觉不对劲，娘的，是活人，纷纷恼怒又惊吓，抽出长棍噔噔噔追赶起来。

　　鬼君府前，红衣华发的琴哀客听见吵闹，带着罗刹面具的脸侧向远处，尽管视线被亡灵堵得严实，他仍能从空气中捕捉到两缕熟悉的气息。

　　是他们？

　　不点而漆的瞳孔闪了闪，欣喜转瞬即逝，被汹涌的失落淹没。

　　“都不是她。”

　　她不可能来的。

　　转身进了府邸。

　　*

　　温柚朝着亡灵稀少的方向奔跑，到最后，竟许久不见一个亡灵。

　　确定没有鬼差追赶后，她松开方蕴，自己撑着膝头粗粗喘息。

　　“至于吗？”

　　他们活着的时候不也是生人。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

　　一抬眼，瞧见方蕴揉着手腕，被她薅过的冷白手腕上留着大片绯红印记，怎么揉都消不下去。

　　温柚无端生出满心歉意，颇觉得自己是个糟蹋了良家妇女的浪荡子。

　　“方子絮，你的手……没事吧？”

　　方蕴无声垂下眸，好似十分委屈，温柚的愧疚感更浓了。

　　“要不，我给你揉揉？”

　　她就不信，换只手揉就能不一样了？

　　方子絮定然不会答应。

　　方蕴根根分明的长睫毛抖了抖，轻轻地伸出自己的手。

　　怀疑自己踩进了幻境的温柚：“……？”

　　不对劲儿，他们不对劲儿。

　　“我还是自己来吧。”说着就要收回手，小媳妇委屈极了。

　　不等他行动，温柚一把抢过他的手腕开始轻轻揉动，黑幽幽的眼眸一眨不眨凝视那片红痕，雪白手指如漂亮葱根，手法相当温柔。

　　温柔得不像小师姐。

　　方蕴鼻腔里满是小师姐凑近后的暖香，杏核般的喉结上下滑滚两下，内心有股嘶吼。

　　他这是……把自己玩进去了？

　　温柚确是出于愧疚才听话的，当然也有一丝为了以后方便抽神骨的想法。

　　她目不交睫盯着，一脸疑窦，“我觉得，也没有变化，要不还是……”

　　“算了吧”三个字没说出口，那片绯红之色似乎淡了不少。

　　温柚：“？！”

　　娘的，见鬼。

　　她怀疑自己这手有神奇的功效。

　　见小师姐又惊又喜，方蕴默默收回藏在背后画纹的手指。

　　恰在这时，远处传来丁点声响，方蕴长臂一揽，扣着少女的腰肢旋身躲到一旁，空出来的手及时勾纹掩盖气息。

　　温柚莫名其妙，仰头见少年殷红的薄唇轻开轻合。

　　“别动，有人。”

　　果不其然，不远处黑雾弥漫，几个黑影踏踏而出。

　　“主上，前面就是生灵海了。”

　　温柚呼吸急促。

　　竟然是——归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