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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风月无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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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紫妍丽的面容几近扭曲,变得丑陋而阴谲。
她将匕首推深了几寸,筋骨被分割的声音清晰可闻。
但没想到--
“呵--”谢重明喉腔里发出低低哑哑的、含糊不清的笑音,讽刺又好笑。
“你今夜来时,我就知道了你的目的。”他转过身,就着贺紫的手抽出匕首,而后狠狠地刺入心口,“这些年,谢谢你了。”
贺紫如遭惊雷般的后退几步,跌到地上,双眼大瞪,胸口止不住起伏,一瞬间有种窒息感。
她可以轻易选择恶,选择背叛谢重华,因为当谢重华落魄时,她有恩于他。
可她无法接受,当谢重华知道自己要取他性命时,义无反顾地选择成全。
她那埋没起的良知,在此刻反噬其身。
一线重重的鲜血从他嘴角滑滴至地,“啪嗒”一声。
谢重华艰难地梗了梗喉咙,如平常一般,带着悠闲自在的浅笑,“阿紫,快走啊,不要看。”
大梦惊醒似的,贺紫踉跄爬起身,跌跌撞撞奔出殿门。
谢重华听见她在院子里摔了两下,最后撞开门扉走了。
“可惜,去不成苍南了...”
他费尽最后的力气爬到门前,门外一弦冷月清白如霜。
而一直蒙在谢重华脸上的白雾,终于悄然散去。
*
与此同时,东宫。
小禾子传令来,说太子叫他们过去。
温柚一路上都没想明白,洞房花烛夜,太子不去醉卧美人膝,找他们干嘛?
走到一半,方蕴忽然捂住胸口,痛苦地倒吸口凉气。
“怎么了?”温柚惊觉,“又不舒服?爽心叶还有吗?”
刚问完,温柚脑中突然晕眩,身形晃了晃,差点栽倒。
“怎么回事?”
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取出爽心叶含上后,晕眩感又忽然地消失。
方蕴也如此,旋即恢复了脸色。
“奇怪了,好像从拜完送子娘娘就不太对劲儿。”温柚喃喃自语。
为了能早点回来弄清楚,他们加快步伐赶去见太子。
许是谢重明还没来,所以殿门大敞,殿中亮如白昼,门前却是无人把守,屋中也没人。
将将跨进殿门,方蕴神情大变,“小师姐,长命灯解封了!”
“在何处?!”温柚也十分意外。
不等方蕴抬指画纹,殿门处迎面跟进一人,玄衣锦袍,模样普通,笑起来几分谄媚,令人分外眼熟。
“这便是两位苍南来的小仙君吧,在下归汴,也是东宫之人。”
温柚警惕地看着他,“你也是太子叫来的么?”
他一笑,“太子?他此刻正忙着祈祷皇帝驾鹤西去,可没时间叫你们。”
“...是你假借太子之名叫我们前来?!”
“哈哈哈哈,正是。”归汴五指成抓,门页立刻被扣上,严丝合缝。
他明明是个凡人,温柚却从他身上感受到明显的邪魔之气。
“你在修炼邪术!”温柚声调笃定。
方蕴负手画纹,碧绿灵纹钻回指尖时,他的脸色沉了沉。
“果然是苍南弟子,这么快就察觉到了。只是可惜,就算现在知道,也还是晚了,太子已经将你们交由我处置。”
他的掌心笼罩一团黑烟,犹如跳跃的食人鱼,阴森森的。
随着黑烟的弥散,温柚忽觉脑中天昏地暗,身体直接瘫软在地。
转头一瞧,方蕴也是如此。
...这究竟怎么回事?
归汴阴谲大笑,好心地让他们做个明白人再死。
“今日的线香,你们可察觉有何不妥?没错,是我给你们准备的,可还受用吧。”
“卑鄙!”温柚十足愠怒地啐了一口,却在此时,识海中传出波动,她偏头飞速地掠过一眼,几不可察地点了点眸光。
方蕴冷得冻人地开口,“你到底想做什么?”
归汴偏头笑着,“修行路上艰难坎坷,我总要寻些帮助才好。你们放心,将你们炼化之时,我不会浪费你们一丝的修为,一定悉数为我所用!”
“你持心不正,修炼邪术,可知死后必定堕魔,永世不可为人?”
“那又如何?”归汴得意笑笑,“只要我足够强,谁能让我死?好了,也别费心拖延了,我这就送两位小仙君--早登极乐。”
团团黑烟如潮水般汹涌数倍,浩浩荡荡奔向两人,归汴好似已然预见他们在黑烟下喋血惨叫,而后化作汩汩血水的样子,笑得极为狷狂嚣张。
直到滚滚黑烟被从中劈开,宛如临死挣扎的蛆虫时,他的笑意才堪堪僵在脸上,死一般沉寂,瞳孔惊颤道:“不可能,你们...”
“唰”的一声,一柄金红交错的长剑铮铮飞来,红烟如霞,神圣高贵。
“一个小杂碎罢了,还要本神尊亲自动手,烦死了。”少女一席水蓝长裙,身上细碎的小铃铛响得轻快悦耳,模样玉雪可爱,话音甚至有些奶气。
如玉般的手掌轻拂两下,温柚和方蕴身上的黑烟便如临天敌,瞬息化作虚无。
温柚撑起身,向方蕴点点头。
这家伙倒是学得快,不过在瓜洲渡那夜提过一嘴能用神剑气息祛除邪魔,他便能想出让水音来对付归汴。
水音身为神剑剑灵,身上的神息比那把分身的神剑还强,让她对付还未堕魔的归汴,都有些大材小用。
唯一的难题是--她还要费口舌把这小祖宗劝出来。
这辈子没干过这么累的活儿。
“说好了,叫南辞给我送些蜜饯过来,我都要吃完了。”水音越说越小声,白嫩的脸皮也红了大半。
堂堂神剑剑灵竟然被用一堆干果蜜饯胁迫,说出去丢死人了!
烦死了,都怪这什么人,修什么不好非要修炼邪术,打谁不好非要打温柚的主意。
温柚极度敷衍:“好好好,出去就传信给南辞。”
水音气哼哼地一跺脚,抬手握上神剑,“那叫什么的,快点站好挨打,本神尊赶时间。”
归汴:“...”
我不要面子?
“可恶!”归汴大喝一声,周身滚出剧烈黑雾,好似黑焰焚身。
水音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打完回去继续睡觉。”
玉手握上神剑之时,淡金色光芒乍现,所过之处,黑烟尽散。她抬臂随意一挥,神光如练,将归汴好容易凝结出的邪气披散焚尽。
说实话,挺弱的。
归汴被白光劈得倒飞,趴在地上吐了口黑血,差距太大,全无胜算。
他粗喘几口气,忽然低声念起咒语,站起身时,手上赫然多了一盏提灯。
莲花初绽,光辉溢彩。
--长命灯!
“果然是他。”方蕴沉声,眼尾压得很低。
正待厮杀之时,电光忽闪,天穹好似撕裂,阴阳交错,不可分辨。
这绝不是天灾,而是--
“梦尽了。”方蕴早有所悟,望着天幕,淡淡说,“谢重华已死。”
“...他死了?”温柚却很意外,竟然这么快。
不知为何,她对谢重华有一股隐隐绰绰的悲哀。
他活得很艰难,也很豁达,这样的性子正适合去杏源顶。
可惜,终究是天命难违。
天地四分五裂,剧烈的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像有股无形的手在撕扯。
彻底昏厥前,温柚看见归汴一双眼睛极为阴戾,渐渐与记忆中瓜洲渡所遇的黑影人重叠起来。
同样阴毒的眼睛。
是他抓走而来江宴!
可这个梦是三百年前,归汴怎么可能活那么久?
除非...
三百年后的归汴已然身死堕魔!
她想到这里,在错乱的梦境洪流中闭眼,等待下一场梦的开始。
在耳感消失前,她听到有个声音靠在她耳畔呼唤,那样近而紧张。
“小师姐...”
方子絮。
*
苍南境,广茗顶。
金线流光过后,百里隐玉簪挽发,霁蓝衣袍拖迤,自门中缓步而出。
纤长手指捏着一支白杏花,淡淡柔光流岚似的萦袅。
“师兄,何事唤我?”他提了提衣摆,优雅落座,自然而然地捻起茶杯轻抿,精致漂亮的眉眼随和清闲。
阮成子摊开手,掌心两枚铜板,正是刚刚算出的。
百里隐虽不似阮成子那般精通卜命算卦,但卦象确实能看懂的。
垂睫看了两眼,放下茶杯,“师兄是想要我下山一趟么?”
“解铃换需系铃人,这本就是你的尘缘。”阮成子捋着胡须,淡然说,“你若不去,那几个小娃娃怕是难以应付。”
百里隐轻笑,“孩子大了,要学会自己担当。我--不去。”
阮成子:“...”
“不行,你必须去!”阮成子瞬间气炸了胡子,一拍桌案,荡出来的茶水溅湿了百里隐的袖摆。
哪有自己徒弟受苦受难,当师尊袖手旁观,甚至还风轻云淡地喝茶的?!
百里隐“啧”了一声,极为淡定地勾唇,“师兄,莫要急,我去还不成吗。”
“不过要等我先回去换身衣裳,哦,还有,山下一定吃不好睡不好,我得叫南辞好好准备一番。”
阮成子:“...”
“萧何行那没正形的性子八成是跟你学的。”
“哎,师兄怎么能这么说。”百里隐施施然起身,笑得轻巧,“有道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萧何行本来就不要脸,关我何事。你看我偷鸡摸狗吗?”
而且每次萧何行被苏豫打个半死,他还去把人拖回来呢。
何其爱护。
阮成子哑口无言,苍老的眼睛里意味显然--
你接着狡辩?
“罢了罢了,你快些收拾,别去晚了,徒弟没了。”
百里隐:“怎会?不是还有南辞。”
言下之意,他确实不在意萧何行和令怀羽怎么闹腾。
嘴皮子功夫耍够了,他笑眯眯地拱了拱手,画纹回杏源顶去了。
他一走,阮成子直接长吁短叹起来。
“萧何行就是和他学的!”
“唉--,真怀念他刚上山时的样子。”
那时的百里隐,远不如这般随心所欲,说话也没这么气人。
师尊说他这个师弟受尽了苦难,不过也是好事。
毕竟人活在世上,总要受苦受难,早先吃的苦多了,后来便多些安逸。
百里隐所居之地通山都是白杏花树。
杏者,幸也。
作者有话要说: 阮成子:还我乖巧听话的师弟呜呜呜
百里隐:师兄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