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要强小师姐》梁舟饮

128、尾声

　　128

　　“小师妹，你醒了？”

　　一睁眼，温柚看见萧何行站在床沿不远处，手里抱着把剑正在细细细细擦拭，她认出那是苏瓷以前的佩剑，可它应该在苍南问剑时便碎成了数块才对。

　　细看之下，发现那柄剑果然身有裂纹，显然费了不少心力才修复完整。

　　萧何行放下剑，起身走近，抬指凌空摁上一层薄薄的光壁，倏然间，有低鸣的碎裂声呜呜响出，温柚眼前也清晰了许多。她也因此注意到，眼前的萧何行既不是那年靖阳所见时潇洒随心的侯府世子，也不同于苍南初见时插科打诨的仙境弟子。

　　岁月在修仙者身上走的缓慢，他面容改变不大，却沧桑忧郁，脸色泛出淡淡的暗青色，似乎睡得不好，眼圈颇重。

　　温柚张口想唤他，说了个“萧”字，便发觉自己口干舌燥，嘶哑得厉害，身体里空空如也，仿佛新生。

　　萧何行眉宇间闪过一丝奇异的颜色，回身倒水给她喝下，然后抬手捏碎了一面墙上高悬的水镜。

　　温柚无意间看见，水镜上的画面是她与方蕴一道没入光柱，消弭于幻境，而天地苍生也在此时碎裂无痕。

　　她愣了良久，后知后觉地说：“萧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是这样的景象？

　　她现在回想起来，就好似是做了一场经年的醉梦，梦里一切都清晰可闻，感触颇深。可当她醒过来了，明明什么都还记得，却总像隔了一层雾茫茫的纱，不能看清，也无法触碰。

　　只有心口猛烈跳动的轨迹告诉她，她曾对一人，魂牵梦萦。

　　他们身处一处木屋里，狭小而简朴，窗门开着，却异常漆黑，凉风送来阵阵青松的淡香，还夹着湿冷的水汽，有些粘稠，不算好闻。

　　萧何行踢了踢木椅，端正坐下，他的衣衫也穿得周正，举止做派皆是一丝不苟，像变了个人。他平直看向温柚，眼神淡淡，“百年之前，清隐境人追你至绝命崖，你误会子絮，自毁魂魄。彼时虽然你没了神骨，但你到底是祖神之女，神女自戕，天命有损，所以——”

　　他顿了下，抬手化出一片虚影，正是——“天穹倾覆，银壶倒悬，六合八荒皆为苦难。”

　　虚影之中，天河破落，水灌九州，天地山川淹没了大半，而地下熔岩趁虚而出，火红岩浆与天水混为一处，袅袅白雾氤氲覆盖，天地间便朦朦胧胧，无法看清。仙境倒还好些，人间则全然无法安顿，河中浮尸万里，大批蜿蜒迁徙的人群散落如蝼蚁，佝偻蹒跚。

　　温柚心口一紧，抬手捂上心房，目光下垂时扫见手心，三线之中，情根空荡。难怪她尽管不适，意识却始终平静无波。

　　萧何行所言是她以为自己重生前的事。

　　她如今是……？

　　想起醒前听见的“须弥梦境”，脑中灵光一闪，她急切问道：“如果那是梦境，方子絮呢，他不是已经成神了吗？”

　　萧何行不急着回答，只拿了块菱花镜给她。于是，她看见自己眉心如鸾鸟腾飞的神印，眼底的淡淡金光，以及烟霞色相。

　　这是她成神后的模样。

　　无论梦中梦外，成神的只有她。

　　萧何行：“苍南术法万千，变化无穷。明渊师尊曾为水音造无相境泽养灵识，子絮也为你造了须弥梦境来修补神魂。”

　　“他在颠倒山河的世间徒步走了一百年，一片片补齐你的魂魄，将你的神骨还给你，用自己的魂魄和全数修为造一场梦境。你想天赋异禀，他送你入倒悬海。你恨清隐境，他便让清隐境罪有应得，受人唾弃。你不愿堕魔，他也可以更改真相，助你成神。”

　　“他知道，在你眼中，苍生比他更重要。可在他心底，你比世间一切都珍贵百倍。”

　　或许因为修补神魂的梦境是方蕴用自己的魂魄构筑的，温柚不必看虚影，脑海里便浮现出画面。

　　梦境里的一切和现实太过相近，在化神台前发生的所有几乎都与她的记忆重合，但在此之后便是千差万别。她背着方蕴走过极北到了化神台，亲手剥了神骨救他，自己却意外堕魔，被魔气侵蚀了神智，而后被与魔勾结的方忍囚于清隐境地室。

　　妖王作乱，方蕴借了明渊的修为和温柚的神骨半步成神，带领仙门斩杀妖王，将妖魔两族送入幻境。然而神骨终究不是他的，昨晚这一切后，方蕴的身体也已是强弩之末。无人知晓，在闭关的那十年里，神尊方蕴躲在石窟之中，一点点剥离神骨，还不忘分出心神寻找温柚的下落。

　　在绝命崖时，他说要带温柚回苍南，既不是要惩戒她，也不是要囚禁她，而是要将她的神骨还给她，将神女本该拥有的尊荣悉数偿还。可温柚被魔气侵蚀记忆，她自负地毁了自己。

　　魂魄四分五裂时，方蕴拖着沉疴难愈的伤体，跳下绝命崖，却什么也没捞到。温柚不信他，什么时候都不信。他说着真心话，可对方总以为那是巧言令色。

　　于是他以一己之力屠灭清隐境，在破碎的世间蹚了一百年寻找她的神魂碎片。他不愿她一人孤独地走在梦境里，故而将自己的魂魄也投入其中。

　　也可能，他是在想，如果重来一次，温柚说不定就不会抛弃他。

　　但那个要强又高傲的小师姐，仍旧选择了自己与苍生。

　　所以为何温柚难以记起自己堕魔的原因，因为她神魂破碎不稳，方蕴也不想她记得，他只想让她安安心心走上成神之路。

　　“梦境中你只有半条情根，因为多的那一半在方蕴手中。方子絮啊，终究不想让你负担太多。”萧何行难免感慨。

　　方蕴选择做那个先动情且执迷不悟的人，可他忘了，他的寿数与情根相连，一旦动情，便离死不远了。

　　温柚望着乌黑的窗棂，眼神空置。

　　“萧师兄，须弥梦境碎了，方子絮呢，还回得来吗？”

　　她一侧过脸，萧何行注意到，没有情根的神女，神色差的骇人。

　　世间生灵皆有情根，但有情人并不限于情根。

　　萧何行垂下眼，为难道：“寻常而言，梦境会安然结束，那时，你醒来会忘记前尘，他也就此消散于世间，魂魄不存。可不知为何，梦境戛然而止，我也不知道他会如何。”

　　“魂魄不存……”温柚低低呢喃，瞳孔颤抖，“为什么，梦境停了？”

　　萧何行摇摇头，表示无法回答。

　　须弥梦境是方蕴所创，除了他，即便是萧何行也窥不透其中道理。苍南术法本就高深莫测，无相境就已足够变化无常，更何况是用神骨和神尊修为创造的须弥梦境。

　　他们唯一能隐约猜到的，就是梦境已破，温柚醒转，而方蕴不知所踪，他也多半不会再出现

　　周身神力在渐渐恢复，温柚的思绪和感识也慢慢清晰起来。随着这些变化而来的，是心角空寂无归的不适感。这样的感觉来源于失去了情根，飘荡的情感无处安放。

　　完全恢复后，温柚执意要回苍南。

　　她问过萧何行这是何地，他说：“孤山，苍南境不远处的一座无人山头，以前我曾与师妹来此历练。”

　　苍南境的历练并不止于祛除邪祟，还有许多许多。温柚自然知晓他口中的“师妹”是何人，算起来，苏瓷自戕离世已过了百余年。

　　这是少有的与须弥梦境中重合的记忆，苏瓷被归汴控制，屠戮同门，自毁于罪刑台。不同的是，杀了归汴的是萧何行，为了给苏瓷报仇。

　　可就算真相世人皆知，也无法换回苏瓷的清名，她的名字永远也不能刻入苍南境碑。最后在时间的剥洗中，镌刻成了一段令人唏嘘的故事，故事里那个清冷自持的绝美少女，被迫辜负了自己。

　　“师妹让我守护好苍南，所以就选在了这里。”没有苏瓷的苍南，萧何行不愿再回去。他没说的是，其实当年来这里时，这是座僻静无名的山峰，草木也稀疏荒芜。是他为此命名为孤山，是他在想念苏瓷时便种下一颗青松。

　　而今孤山已青松遍布，山下渐渐有了人烟，他也将绞杀术修至绝境，改掉了所有散漫不羁的习惯。

　　可是师妹看不见了。

　　她死了一百一十二年七月零九天。

　　孤山距离苍南确实很近，片刻便至，在三千阶前，萧何行让温柚自己上去，而后转身回了孤山。

　　他是连到境碑处都不愿的。

　　温柚便只好独自前去，她没直接飞上山巅，而是一步步走过三千阶。一路行来，她见洪浪翻天，熔岩流淌，天穹四角崩裂，天河之水漫灌人间。

　　必定有人究其缘由，也必定无所结论。

　　三千阶将尽时，温柚停步想起许多。

　　她想，自己神魂破碎阖眼前，见到的就是这般场景，这是否与她有关？

　　她又想，三千阶啊，她曾在须弥梦境中，背着方蕴一步步走上去，方子絮还会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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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就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