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要强小师姐》梁舟饮

122、须弥梦境

　　122

　　魔族已回到魔域，温柚从未去过，便只能将水音唤出来指路。

　　水音起初不大愿意，认为温柚实在有些昏了头，“倘若方蕴真的被魔气侵蚀心智，眼里只有杀戮，你现在去，就是送死。”

　　温柚踩着长剑，风吹衣袂，脸颊被吹得冰冷又刮疼，却不理会。连带水音的抱怨也不理会，一路上都闷着声，倒有些不像她了。

　　从前，她是多么热闹鲜活的性子。

　　后来，水音想通了，温柚觉醒了神骨，又有自己在身旁，总是死不了的，去一趟魔域让她死心也好。另一层面来说，剑灵活了太长岁月，见过太多人，方蕴这般天赋异禀又性情端正的，是谁都会多些偏爱，她潜意识里也希望，还有一线挽救的机会。

　　魔域比温柚想的要近多了，也可能是她修为飞涨，已到了日行万里的程度。

　　站在魔域门外，浓重的魔气就能透出来，可见其中利害。

　　温柚没打算潜伏进去，而是大摇大摆地闯入魔域，一剑扫飞了围上来的魔兵，手持长剑，睥睨着说：“方子絮呢？叫他来见我！”

　　魔兵吓得不敢靠近，飞速去请了他们的魔帝来。

　　第一眼望见额生魔印，魔瞳血红，容貌依稀可见往年隽秀风采的方蕴，温柚一时百感交杂，乃至有点拿不准这是否就是她来此的目的。

　　直到方蕴趁她怔愣之际，面色冷沉地将她一掌击飞，钻心的疼痛才叫她回过神。

　　这或许真的不是方蕴。

　　“温柚，我们回去吧。”水音速度再快也没能接住她，只能将她搀扶起来，眼睛仇视地瞪着方蕴。

　　还没等到回答，水音的身形便化作一缕烟回到温柚眉心，少女圣洁高贵的神印登时黯淡无光。

　　“水音！”

　　温柚惊愕地摸摸眉心，魔气结成的封印让她有些不适。灵力对修仙者来说和血一样重要，筋脉中灵力被封印，修仙者便和凡人没两样。

　　她死死盯着方蕴，紧咬着下唇，阴湿的空气里弥漫一层淡淡的血腥味。

　　“既然来了，账算清了再走也不迟。”他的嗓音倒是没什么变化，但语气森然，说不出的怨恨和讥诮。

　　方蕴不再多说话，看向她的眼神始终冷淡如冰，只挥袖让魔兵把她押入水牢，颀长挺拔的身姿迅速离去，一点不作停留。

　　“方子絮！方蕴！”无论温柚如何喊叫，他都没有回头。

　　小师姐从来都是走在前面的那一个，而今看到少年清瘦的背影渐行渐远，从心底生出些密密麻麻的恐慌。

　　方蕴真的不会回头了？

　　魔族回归魔域已有两年，境内虽然还有许多地方荒芜颓败，水牢却没忘记修补出来。

　　温柚被关在最里的一间，距离其他水牢有百步距离，从进来开始，她便看见每间牢房里都关了人，大多是仙门弟子，或用铁索困住手腕，枯败昏站着，或者被水没入头顶，里面飘着浅浅的血色。

　　胃里翻腾，呕吐的冲动愈发强烈。

　　将她锁入水牢后，魔兵慢悠悠离去。

　　“新雪化的水牢，干净是干净，却不是谁都受得住那冷的。看来，帝君是想折磨她啊。”

　　接触到雪水的一刹那，温柚便冷不丁打了个寒战。灵力被封，她的身体也和凡人无异，畏寒怕热。听到魔兵的话音飘回来，她眸光瞬间暗了。

　　方蕴身体寒凉，她却从不怕冷。如今被封了灵力遭受严寒之苦，这很容易猜到，方蕴在报复她。

　　她对方蕴的种种温情，在推他下化神台那一刻，都成了欺骗。所以他要自己也尝尝他的感受，寒凉，冷漠，还有更多。

　　雪水寒冷刺骨，温柚咬着牙硬抗也没捱多久，不知不觉就靠着半截墙壁昏睡过去。

　　有意识时，脸颊上不时有点温热的东西刮过，从眉眼到鼻梁，最后停留在唇沿，一遍遍地摩挲、勾勒，力度很轻，仿若羽毛剐蹭。

　　温柚本能想伸手挠一挠，但手腕上枷锁勒出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她偏了偏头，睁眼对上方蕴低垂的眉眼，眼底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复杂情绪。

　　方蕴蹲在岸边，宽大的衣袍挂在灰扑扑的地面，头顶黑冠，气息阴沉。他折起的手指未来得及收回，停在温柚脸前，就势往前掐住温柚的下巴，力度颇大，骨头都泛疼。

　　“醒了？”

　　温柚点点头，冻得发白的嘴唇开合，“方子絮，你……”

　　“哗——”的一声，眼前水花四溅，方蕴弯下腰，修长素白的右手钻入水中，用力扬起一捧，清澈寒凉的雪水溅到温柚脸上，她下意识闭上眼躲开，却听人冷笑说，“没我想象的冷。”

　　温柚却是心底一沉，他是真想冻死她么？

　　“方子絮，萧师兄呢？”早在来魔域的路上，温柚就思考过，究竟要如何与如今的方蕴交谈。总归是她对不住他，冠冕堂皇的咄咄逼人说出来就显得少了三分底气，索性稍后再说。于是思前想后，搜肠刮肚，只能想起要询问进了境外之地不出的萧何行的下落。

　　水牢里挂着魔域特产的晶石，发出灰白的冷光，由此也显得那双血红的魔瞳愈发冰冷妖艳。他从不曾这般不加掩饰地直望她，温柚不禁退了半步。

　　铁索叮啷碰撞，对方压下眉眼，单手一扯锁链，她便被拽着往前扑，距离他的胸膛不到一尺，彼此间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但感受不到温度。

　　因为他们，都很冰冷，一个是身体上的，一个则是由内而外都没有生气一样。

　　不同的是，在温柚印象中，方蕴的身体终年寒冷，可她在雪水里待久了，竟意外觉得他身上有些温暖。

　　他说：“死了，他要除魔，还想杀我，所以死了。”

　　那话像一种警告，谁要杀他，他就杀谁一般。

　　温柚愣了良久，眼中难以置信，“不可能，你的术法是他一手教会的，你不可能会杀了他！”

　　直到她的两眼瞪得酸涩了，才听到方蕴轻悠悠回答，“是，换做以前的方蕴，他连苍南的一草一木都不舍得伤害。可那样的方蕴，又有谁在乎过呢？他视为亲人的婶婶笃信他是魔，送他去了清隐境那样的死地；他视为兄长般的萧何行，有一天，提着剑闯到他面前，剑刃离他喉咙只有半寸；还有你——”

　　方蕴更压低了脑袋，嘴唇几乎要贴着温柚的眉眼，“他说，你要他成神，他就成神，他可以终其一生都为你修道。同样的，哪怕你要他入魔，他也毫不犹豫。可是为什么你要骗他，要抛弃他，要一去不返？！”

　　他的声音随着怒意攀升也变大许多，一双眼睛仿若血池，再不见以往清浅如琥珀。

　　这样子让温柚心生畏惧，也不明白那畏惧是源于方蕴的质问，还是因为自己本身的没底气。

　　方蕴从来不是多话之人，现在也是，他生气到了极致，却也只是冷冷盯着温柚，散发着无声无息的冷气。

　　温柚咽了咽，身下雪水的冰冷趁虚而入偷袭她的身体，她无能地瑟缩了下，腕骨带动锁链，“叮啷——”。

　　在方蕴不动声色看向她手腕时，温柚抬起头说：“方子絮，你有那么恨吗？你不是说，无论在目因山，还是清隐境，你都遭遇了太多太多的不公的恶意，你明明心地纯良地活了经年，为什么要现在放弃？”

　　温柚说这话实在太过亏心和自私，她没有资格要求一个人持续地包容所有恶意，可她必须要试探对方的底线。

　　像是猜透她的目的，方蕴挺直了腰身，低下眼，说：“因为放弃比坚持太轻易！从来作恶就比扬善容易得多，我从无恶意，却平白忍受多年。既然如此，那便如他们所愿。其实这样很好，所谓大道，所谓苍生，我何曾放在眼中过。”

　　“我行善时，你欺我利用我。如今我入了魔，你却不辞跋涉要来魔域寻我。可笑！”他扬着唇角笑，意味明显。

　　整间水牢中都只有他低低的笑声，却很好听。

　　温柚白着一张小脸，眼皮颓唐地半耷拉着，长发湿哒哒贴在后颈下，很是狼狈。

　　“抱歉，骗你是我之过。”她的嗓音轻若鸟羽抖落，“人一旦堕魔，此后便再无法摆脱。我不求你变回原来的方蕴，但你要如何，才能按兵魔域，不与妖族为伍？”

　　在听到前一句话时，无人察觉处，方蕴垂下的睫毛动了动，可随后，嘴角弧度越来越冷。

　　“这才是你今天的目的。”

　　语气讥讽，停顿少许，“我既说过不在乎苍生，便是真不在乎，是生是死，是安好还是毁灭，我都不在乎。妖王请求联合的消息早传来魔域，过几日他也会过来。你要我拒绝他，可以。”

　　温柚猛地抬头，眸子呆滞，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你不是说，以德报德，以怨报怨。只要你将欠我的都还了，我便答应你，不干涉你们的争斗。”

　　魔瞳里血色太浓，方蕴又收回了嘴角，以至于温柚无法从他脸上辨认出究竟是真话还是玩笑。

　　但温柚抿着唇点下头，即是同意。

　　说到底，她是把方蕴推回深渊的最后一把力。在离开苍南来寻他时，她就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因为世人总是报复心切，也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说法。

　　方子絮啊，身上红尘气太重，就是入了魔，心也还是那颗红尘滚滚的心，免不了俗。

　　“既如此……”方蕴拂开贴在她脸颊边的的湿润碎发，微微粗粝的拇指指腹擦过她的唇瓣，“你欠我的，这是第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