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要强小师姐》梁舟饮

108、清隐之乱

　　108

　　温柚当然知道清隐境相当于虎狼之地，可她能怎么办，不去救，等着方蕴死吗？那她这些年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要说起来，温柚是个十足不靠谱的路痴，幸好她只有一人，走错了路还能及时掉头，加上她御剑速度极快，不过两个多时辰，便摸到了清隐境山前。

　　为何她能确认那是清隐境呢？

　　因为方家人血脉里就没有低调二字，偌大一座山，硬生生在石壁上凿了“清隐境”三个大字，还花里胡哨画了不少龙腾凤翔、百花齐放之景，实在叫人想要认错都难。

　　到了山脚下，温柚却开始发愁。听闻清隐境中浩瀚无比，奢华无比，她即便不被华丽的建筑晃花了眼，一时半会儿也无法从中捞出方子絮这个人来。

　　她头一遭后悔，当年为何不自信些，连着术法也一道修了，如今也不至于两眼抓瞎。

　　“唉——”。

　　叹气之余，她感觉掌心发热，低头一看，方蕴以前画的灵纹在暗暗发光，最后变成一个小小的肩头。

　　苍南灵纹作用十分广泛，包括指向。

　　温柚当即明了，这是灵纹在带她去找另外的那一半。

　　于是收剑入境，进去前，还不忘隐去周身气息，以免被人发现。

　　清隐境比她想的还要令人眼花缭乱，上属的皇宫远不及此，靖阳侯府讲究更不消说了。她是忍着眼睛被镶嵌的金砖玉瓦刺出的酸痛在前行，还要提防被人发现。

　　片刻后，她到了一处花圃旁，不远处湖光粼粼，再没有去路，但手中灵纹却指着这里。

　　就在温柚无计可施之际，圃中芍药震荡一下，她身形迅速躲到花丛之中。透过花枝，她看见她先前站立的草地被掀开一块，两个身着赤水飞鱼服的弟子缓缓上行。

　　“也不知掌境为何如此急切，就算是修魔，也不能妄贪一日之功啊。”

　　“嘘，你小声些。这话若是被掌境听到了，你的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行，多谢师兄提醒。说起来，师兄你有没有觉得，地室里血腥气很重？”

　　被叫师兄的那人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早些年，地室里关了许多疑似妖魔之人，地室里不是有个蛇窟么，里头养的血蛇能炼化吸取的鲜血和骨髓。那些东西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享用的，听闻左如晦师兄便是得了其中一小份，修为大涨，这不，被石毅长老带去参加苍南问剑了。”

　　“嘶——，听着倒是挺疼的，蛇窟里的蛇有上百条，这不把人都吸死了？”

　　温柚听到一阵低低的笑，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死就死了，有什么要紧的，掌境不是说，所谓修道难成，便是要以全天下苍生之性命，助我等成就飞升大业。假若我们有一日能与日月同辉，山河同寿，那些为我们而死之人，合该感到无上荣耀。”

　　“掌境说的，那必然没错了。哎，师兄，花圃里好像有东西。”

　　听得实在太过气愤，温柚忍不住扭了扭手腕，结果碰乱了花枝，反而暴露了踪迹。

　　鞋履踩着草尖的闷声越来越近，温柚摁着眉心，准备着要召剑动手。

　　然而正在关键时刻，只听“砰砰”两声，脚步声完全没了，接着便是从地室阶梯里传出的回音。

　　温柚撩上睫羽，看见被掀开的缺口下，少年冷峻隽秀的眉眼一点点升起，直直望着她的方向。

　　“小师姐？”他颇为迟疑，定住脚步，眉心折出两道褶皱。

　　一见是他，温柚吐出一口紧压的浊气，站直身子，低头发现两人背后暗红的灵纹，多半是方蕴丢出来的。她快步走到地室入口前，垂眼往里看了看，光线幽微，只有露出的少年如身披白月，明亮洁净。

　　“方子絮，为何不辞而别？”温柚说得极为严厉，不点而漆的眸子狠狠剜着对方。

　　“我……”方蕴飞快眨着眼睫，手指摩挲得红滟，十分惶恐。

　　“行了行了，之后再找你算账。现在，赶紧和我回去。你当清隐境是闹着玩的，到处都是魔气，若是被方忍发现了，咱们都得完蛋。”温柚没功夫听他解释，一把拽过温柚的手腕就往外扯。

　　但扯不动。

　　方蕴扯了扯干燥的唇叶，浅淡的琥珀色瞳仁泛着执着的水光，“不行，我还要找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能比你的命还重要吗？”温柚气得要死。

　　“应月珠。”

　　“那是何物？”

　　方蕴沉顿几瞬，纤长的睫毛耷拉下去，在眼下透出两圈弧形阴影，平添几分憔悴意味。

　　他的声音很淡很轻，“应月珠是天魔大战时，封印妖王之物，方忍用它来修习魔道。”他骤然停声，深深吸了口气，破釜沉舟一般，“那里面，有我的血肉。”

　　寻常人听了，一定会疑惑，修习魔道的珠子，为何有他的血肉？

　　紧接着只要一想，就会反应过来，他必定非同一般，说是魔也有可能。

　　然而温柚只是愤怒，雪□□致的小脸气的艳红，腮帮子略略鼓起，两颗紫葡萄一般的眼珠都快冒出火光。

　　“方子絮，你就那么希望自己是个不被正道接受的魔吗？”

　　“你难道不曾想过，如若你是魔，为何你能进入苍南而不被发现？为何你会获得珂玉上神遗留的玉珠？水音对妖魔最为敏感，可她从未说过你身负魔气。”

　　温柚将他彻底拉出来，靠近了仰头望着，四目相对，声音笃定，“方子絮，你听着，我说过，你要好好修道，来日得道飞升。就算天下千千万万人修不成大道，就算我也与大道无缘，你都要相信，只有你，才是真真正正能飞升成神的人！”

　　方蕴嘴唇嚅动，他的眉眼和唇最是好看不看，一样看似淡泊，却热烈赤诚。他犹豫了很久，不远处的湖风拂动他耳侧的发丝，高束的长发因为动作散了好些在肩头。

　　“小师姐，为什么呢？”他低下头，鼻尖与温柚的额头只有一寸的距离，温柚甚至能感受到他鼻息的温度。

　　“为什么你要相信我？”

　　温柚也不好解释，总不能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吧，眼角余光瞥见湖对岸有红衣弟子在走动，情急之下，拉着方蕴躲进了地室。

　　地室里比想象的还要黑，石壁上的火光渺小幽微，温柚快步跳下阶梯，毫无察觉已到最低，脚步继续运动，旋即便向前摔去。

　　慌乱之中，有个人紧紧搂着她，代替她摔实到地上，而她被锢在怀中，一点疼痛也无。温柚听着头顶传来对方沉沉的闷哼，便知这一跤摔得不轻。

　　她下意识挣扎起身，盖在后背的一双大手却用力地把她往怀里摁了一下。颈窝里传来温凉的皮肤触感，紧接着还有点湿润的水汽。

　　“小师姐，谢谢。”

　　说完，他抱着人站起来，也不知如何做到的，将她放稳站立后，便松开了手。

　　动作行云流水，而温柚云里雾里，半晌没回过神。

　　待拉回思绪，方蕴已牵着她的手进了长长的甬道，头顶左右封闭，唯有前后皆不见尽头，不时看见道石门，方蕴停下来看了看，继续往前走，对此颇为熟悉似的。

　　温柚想起左如晦的话，方蕴曾被关在地室里放血抽髓，忍受磋磨。那时的方子絮有多大呢？

　　八岁？十岁？

　　那样小的孩童，受着痛苦时，会哭吧，会叫吧。可他能叫什么？

　　婶婶吗？

　　可他知道，就是他的婶婶亲手将他送入地狱的吗？

　　温柚偷偷打量着方蕴的侧脸，下颚流畅凌冽，并不十分锋利，但很好看，是那种温柔冷淡的好看，是折子戏里一眼误终生的好看。

　　突然，方蕴停下脚步，侧过头低着眼看她，“小师姐，你的目光近似怜悯，让我觉得心口疼。”

　　“心口疼？”温柚没回过意，柔软手掌覆上少年劲瘦的胸膛，她乌黑如宝石的眼珠迎着火光，亮若群星。

　　方蕴吞咽了一下，杏核般的喉结滚动，睫羽颤动之后，他忽然，弓下身子，吻在温柚耳垂。

　　温温淡淡，蜻蜓点水，不敢至深。

　　以至于，不如他的呼吸万分之一灼热。

　　“小师姐，你若要我成神，我便成神。”

　　温柚后知后觉，千万种心绪汇聚心间。那一刻，她隐隐间觉得自己有些事已然做错了，无法回头，而另有一些错事，她即将要做，不肯更改。

　　她喉头梗了一下，说：“好。方子絮，你要成神。”

　　两人相视一眼，继续前行。

　　谁都记得刚才心头的悸动，但他们谁也没说。

　　只有零星火光照出的身影，此时并行成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