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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止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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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尽烽追上谢沉脚步时,夜色正浓,剑门已遥遥在望。
盛欢的身影在剑门关口处一闪,便进入其中。马上,剑门上方就亮起莹白穹顶,照彻四方,将剑门牢牢笼罩在内。
是剑门战时结界。平时只是普通隔绝内外的强度,提升到全力运作时,可抵挡数以万计的妖魔攻击,成为虞渊的最后一道防线。
在经历了上次阴谋者的袭击后,重建的结界更加强了防护,戒备着来自道者的攻击。
但数以万计的妖魔攻击,重建的加固结界,仍比不过衡云剑尊的一剑。
谢沉面色冰冷,手中长剑一劈,仅仅是一劈,浩瀚剑意便铺天盖地、摧枯拉朽地击向结界。刹那之间,莹白穹顶碎裂殆尽。
天地黯淡无光。
结界破碎引发巨大冲力,值守门阙的剑门弟子都被这阵冲荡所击倒,修为稍低的已昏厥过去,不知生死。为首的门人呕出一口鲜血,诧异惊惶地望向谢沉面上的魔纹,不可置信:“剑尊,为何……?”
谢沉神色漠然,一个眼神也未看向门阙之上伤重难起的众人,凝视着盛欢直向剑门中心而去的背影,追了上去。
折尽烽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勾着唇,跟上谢沉的步伐。盛欢速度很快,只耽搁了这一刻,他的身影便已没入青山之中。
那个方向,正是虞渊。天下三位剑尊之一的丹曦剑尊明月影,如今正镇守其中。
他们在孤峰之前停了一下,之前的准入阵法尚未重设,直接便可进入其中。折尽烽笑道:“剑尊对故人故地,真是不留一点情面啊。”
谢沉淡淡道:“时移世易,是他们没有认清现实。”言罢抬起脚步,当先进入孤峰。
剑者的身影在空间通道中一闪而没,折尽烽微微敛起笑意,紧随其后踏入通道,一手负于身后,掌中蓄起灵力。
穿越隧道不过一瞬,眨眼之间,面前已是虞渊晦涩暗沉的天地。谢沉在他身前半步,踏上石径,正要向前行去,折尽烽目光一冷,出手如电,蓄力已久的掌风一击即至,直向谢沉后心!
这一招轰雷掣电,强悍刚烈,若毫无防备生生吃下,便是谢沉也要重伤。他双眼微沉,掌风迅疾,即将触及剑者身躯时——
斜里蓦然挑出一剑,凝练沉稳,锋芒不露,却如川流入海,化开了这悍烈的一掌。
谢沉停步转身,剑风一扫,将扑至眼前的掌风余劲拂去。
情势陡转,折尽烽撤掌回身,略退了几步拉开距离。他与谢沉平静的目光对视一眼,向出剑之人的方向望去,对上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朝剑宗宗主,易尘君。
再向前看,谢沉的身后,素衣雪发的剑者独立石台之上,气息平稳,镇定自若,从容回身望来。
该在的不该在的,都聚集在了这虞渊,唯独本应镇守于此的明月影,不见踪影。
寂静之中,折尽烽扫过眼前情形,笑了一声。
“原来你们在做戏,果然……你们在做戏。”他慢慢道,手中锋芒隐现,长刀化形,“盛欢,为了这一局,你可真是耗费良多啊。”
*
夜色深沉,骤起的风中,乌云将明月遮掩,沉沉欲倾。
城门各处布防完全,洛寻独坐庭前,身后三十六精锐刀侍,在火把下映出冷锐的光。
风止的一瞬,骤起喧嚣杀声,各色法器华光点亮夜空,血腥浸入风中。
有人踏过长街,提刀而来,一步一步到得眼前。
“付未涯,”洛寻道,“你们果然来了。”
高大的青年沉默不语,眼中仇焰有如暗火炽烈。女子朗笑的声音:“啊呀,看来我们的奇袭,算不得奇袭了。”
红衣烈烈,鹞鹰般的身影跃上城头,如雪剑光破开无边夜色。
明月影居高临下,轻弹剑身,笑问:“那我这个奇兵,还算不算奇兵呢?”
洛寻面色微变,手中微微攥紧,仍冷笑一声,嘲道:“那就要看你们这奇兵奇袭,能不能撼动西岭分毫了。”
他振衣起身,手中一旋,扬手抛去身上披风,三十六精骑同起拔刀。
“我乃天容城副手洛寻,”他扬声道,直视面前青年的眼睛,“昔日天容城五大掌事皆亡于我手,付未涯,今日再添你一命!”
*
“耗费良多,但对付折道友,值得。”盛欢淡淡道,一抹剑痕忽现,逼面而来!
谢沉亦振剑而起,剑芒凛冽,易尘君退守关口,牢牢把住离开虞渊的唯一道路。三剑齐出,三剑交织,天罗地网的入瓮之局,要擒住一人,仿佛势在必得。
但,真能势在必得么?
折尽烽刀辟锋芒,破开夹逼而来的双剑,看向谢沉猩红魔纹,似笑非笑。
“堕入魔道仍能持守心性,谢沉,你果真不叫人失望。”他道,横刀荡开盛欢刺来的一剑,悠悠扫过一眼,“不过,这样不加压制地催动灵力,你又能撑多久?”
“至少将你擒下,绰绰有余。”谢沉冷淡道。
他没有看向身旁的人,面色平静。而盛欢虽眉间隐有忧色,也仍全神于战局之中,剑意迅疾而发,步步紧逼。
“是么?”折尽烽笑了一笑,“可我觉得——”
他话语未竟,忽而一刀暴起,气蕴风雷,却是直往虞渊封印而去!
虞渊封印不容有失,谢沉返身追上,一剑挡下这一招。刀风被断碎裂,掠过剑者衣袂,如轻风般穿过了透明的壁障,落向无尽深渊。
同一时刻,折尽烽翻身避过盛欢剑锋,疾驰而去,却不是向着关口,而是进入了封印之中!
山壁茧蛹红芒大作,石岩寸寸碎裂。万丈深渊中,遥远的震动隐隐传来,仿佛久远之物自沉睡苏醒,睁开了牠的眼睛。
万千魔物骤起的嘶鸣中,折尽烽凌空而立,扔下手中的刀,睥睨道:“——你们今日都要死在这里。”
魔物骤然暴动,谢沉长眉微凝,回想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刀,曾经剑门外莫名出现妖魔的一夜也从记忆浮现:“……你能操控魔物。”
残忍暴虐,嗜杀狡诈的魔物,竟然能被人驱驰。
这巨大而荒谬的秘密被揭露出来,折尽烽悠悠笑了笑:“很好用的手下,是不是?可惜,衡云剑尊太过警惕,七百年了,我也只在霖城时用过那一次来试探。”
魔氛愈发浓重,已有妖魔自山壁上破出,庞大翅翼展开,盘旋于半空。
折尽烽召动魔物,固然只能限于虞渊之内,但他们想擒住他,却也必然要进入封印,同时与无数妖魔对阵。
盛欢与谢沉毫不犹豫,踏过封印界限。
今日之战,必要有一个结果。
易尘君握着剑的手微微收紧,看着他们的背影。此战他之职责就是守住虞渊关口,绝不让折尽烽有逃脱的可能;此刻他也只能留在这里,看他们孤身踏入万千妖魔环伺之中。
封印骤然点亮,这默然运转的天地光幕,察觉到异动与魔氛的变化,自动提高了压制之力。
盛欢仰头看了一眼光幕繁复的符纹纹路,冷眼望向折尽烽。折尽烽勾着唇,手中一甩,一柄玄铁长枪赫赫威势,化现在人前。
与破坏虞渊封印的袭击者,一模一样的长枪。
“终于动用你的本命法器了。”盛欢冷冷道。
“毕竟二位都确认我的身份了,还瞒什么呢。”折尽烽笑道,“那日你们要我以灵力对阵,为的不就是这个么?”
阴谋者袭击虞渊,谢沉与之交战,击退对方。衡云剑尊在这一战中受了重伤,却也以自己的剑气,在阴谋者身上留下了难以轻易愈合的伤势。
只要他再次与那人对战,引动剑气,那一道伤势就将无所遁形。
“带伤犹能与人鏖战,折道友骁勇。”盛欢冷声道,一剑绞向男人面门,“出招!”
他持剑向前,谢沉与他并行,手中剑意如虹,浩瀚铺展,绞落四面八方嗜血而来的魔物。
折尽烽面上笑意加深,玄铁长枪突刺而来,如游龙行空,风雷涌动,带起一抹冰凉至极的血意。
谢沉目光一凛:“不对!”
他长剑一挑,剑势猛然寒冽,锋芒直指——却是向着折尽烽的身后!
轰然一声,魔物的腥臭与谢沉凛然剑意弥散开来,晦暗深渊之中,两点莹绿的庞然火光亮了起来。
不,那不是火光——是魔物的眼睛!
封印光幕照亮天地,一击被阻,潜伏暗处的庞然之物缓缓现出了身形,覆满全身的鳞片在莹光下泛着暗绿的色泽。
牠的眼睛有如人一般的高度,长长身躯一直延伸到深渊之中,嘶嘶吐着信子,注视着眼前渺小的一切。
庞大、巨大的蛇型妖魔,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咫尺之遥的黑暗中,只差毫厘,就要借着折尽烽的掩护,将他们一口吞没。
虞渊的深处,沉睡着的,就是这样的怪物么?
魔蛇与谢沉对峙片刻,猛然一声嘶鸣,高高拱起身躯,俯冲而来。谢沉剑意磅礴,凛冽无匹,悍然直面而上。
折尽烽长枪疾走,势如奔雷,招招直向命门而去,口中笑道:“盛欢,担心谢沉,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盛欢剑势平稳,冷静接下直面而来的枪招,反手一剑挑开伺机袭近的魔物,眉间微微蹙起。
折尽烽因势利导,数招之间,就将易尘君与谢沉分离战局,拆解三剑,成功只留下他来对阵。而他对虞渊的掌握更是出人意料,谢沉此刻只是对战魔蛇,孰知再晚一步,又要面对什么?
必须尽快结束此战。
他冷然回望,倏忽撤开距离,负剑而立,傲然道:“担心自己?折尽烽,我能在三招之内败你,你能在三招之内杀我么?”
一言落,折尽烽锐利的眉峰微微挑起,忽而一笑。他长枪一扫,庞大威压霍然铺展四方,万物齐喑,悍烈的压制力缓缓降临天地。
“杀你,只需一招。”他说。
盛欢并指抚过善钟剑身,直视他的眼睛,冷冷道:“来。”
“如你所愿!”折尽烽长笑一声,枪尖直指,一招风雷酝酿,电光如腾蛇缠绕,雷霆万钧,疾向眉心而来!
来了!
盛欢踏前一步,催动全身灵力,在幽微天地之下,递出手中的一剑。
此地无光,无日,无风声雨水,隔绝一切生机。
但再荒芜的地方,也会有顽强向上的生意。
苍灵一剑!
雷霆之力与饱含生机之意的一剑轰然相撞,盛欢面色苍白,口中溢出血色,折尽烽微微扬起唇,双眼一沉,正要直取眉心——
轰隆一声巨响,比枪剑相交更巨大百倍的爆鸣,砰然炸开在耳边!
天地撼动,束缚与秩序之力降临到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如同万里云端之上,缓缓睁开的眼睛。
是雷劫。
而与雷劫同时降临的,是腾空而起的天火!
漫天炽焰席卷而来,瞬息烧遍虞渊大地,深渊之中登时充满魔物痛苦的嘶鸣。一切瘴气、魔氛、腥臭,都在这极致纯粹的烈焰之中被焚烧殆尽,甚至连浓重的玄气,也仿佛被天火所转化,周遭空气渐渐轻盈起来。
无尽污秽,无尽阴霾,就此焚毁一空,再不复存。
天火难挡,魔蛇也在烈焰之中痛楚翻滚,拍落无数岩石,最终仍是颓靡下去,身躯寸寸化为尘土。谢沉抽身而退,疾转到盛欢身边,抬手为他渡入灵力。
而折尽烽看见眼前一切,面色骤变,忽而调转身形,冲入渊底之中。
虞渊之底如今布满天火,寸步难行,盛欢不知折尽烽所为何事,仍不敢掉以轻心,同谢沉一起,紧紧盯住下方燎原的大火。
烈焰腾起热浪,不知过了多久,炽焰之中,才缓缓走出一个人的身影。
长枪,玄衣,锋利如刀的眉眼,是折尽烽。
他安然自天火中走出,却眉目沉沉,如修罗厉鬼。倏忽一瞬,长枪骤然袭至眼前!
谢沉铿然一剑,辟开雪亮枪尖。折尽烽枪势不绝,行招越发暴烈,双眼之中,怒焰比天火更炽。
“盛欢,你做了什么?”他道。
*
暴雨滂沱,洗不尽遍地血腥。洛寻挺直脊背,双手之中,已然备好又一枚毒镖。
付未涯长刀点地,仃立在几步之外,呼吸微微急促。
明月影并未插手此处战局,由付未涯直面自身血恨。她在其他各处为神宫人马掠阵,到底是剑尊,哪怕只有一人之力,也将战局从西岭精锐这边,慢慢倾斜向了昊泽神宫。
刀光交击之间,他们曾问他,为何甘为邪道效死?
邪道?洛寻大笑出声,真心实意地疑惑道:“真正的邪道以人炼药时,你们这些正道在哪里?”
大雨倾盆而下,眼前的一切都被模糊,叫人想起千年之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夜,他倒在路边,终于杀尽了天容城的最后一位掌事。
那个时候,有人执伞,慢慢停在他身边。
他抬眼去看,雨落到眼睛里,砸得生疼,但他仍然看清了,男人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被折尽烽救下,作为报答,帮他杀掉天容城的五位掌事。这是他们约定好的,而如今承诺完成,他只剩下最后一个作用。
作为元凶,被出关的“天容城之主”枭首示众,告慰“枉死”的五位掌事在天之灵,一举收服天容城人心。
他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却是在温暖锦褥之中,身上的伤都被妥帖处理。
折尽烽没有再提起那个雨夜,他们也没有再说起,那一刻的杀意。
一瞬停息之后,付未涯横刀起势。他抬手扬镖,交击的锐光在冷雨之中,再次辟开雪亮锋芒。
只要折尽烽还需要洛寻,那洛寻就永远会为他驱驰。
*
“盛欢,你做了什么?”折尽烽冷冷道,枪上怒意勃发,浩烈如雷,疾风骤雨一般的攻势中,竟已似玉石俱焚之势。
盛欢不知折尽烽看到了什么,竟然一反常态,盛怒至此。他们是借天火彻底焚毁了虞渊,但妖魔之于折尽烽,应也只是一个助力,折尽烽会为了一个助力的折损而失态么?盛欢不这么认为。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擒住折尽烽。他与谢沉双剑配合,试图限制住对方的行动,但折尽烽威势全开,甚至不惜同归于尽之势,反叫战局险象环生,难以应对。
谢沉长剑轻啸,无边剑意化无数剑影,疾向而去,被长枪浩荡扫落。盛欢忽而扬声道:“我所做之事,是纪倚云托付于我!”
话落,折尽烽枪势一顿,眼中一瞬错愕。就此一瞬,谢沉剑起如虹,剑意迅疾而发,径直没入眼前之人周身数个关窍。
锵然一声,玄铁长枪跌落,折尽烽双眼紧闭,终于止住攻势,身躯跪倒下来。
谢沉化出灵索,将陷入昏迷的人缚住,又以灵力疾点了几个大穴,将人交给如释重负、迎上前来的易尘君。
“折尽烽掌有诸多秘术,不能让他有机会封闭灵台记忆。”谢沉道,与盛欢对视一眼,“把他交给昊泽神宫,让他们以搜魂术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