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山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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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尽烽在八角檐亭之中，看盛欢走下台阶，一步一步近到眼前来。
这一幕看起来同盛欢第一次进入天容城时的情形差不多，只少了个如修罗般冰冷强硬的谢沉。险梦潮以来变故如天翻地覆，到这一刻，他们才又再次有机会对面谈话。
四目相对，盛欢面色冷淡，亭中一时只听到泉池一层一层向下流淌的汩汩声，更显出几分怪诞——昊泽神宫的人马正在路上，山雨欲来，然而山雨到底还未来，在这狂风骤雨之前的短暂平静时间里，他们竟也能心平气和地共处一室。
折尽烽倚坐在亭中靠椅上，盛欢停在他面前，便从宽袖之下隐约透出手腕上的红痕。他把玩着腰间玉佩，绕了络子几圈，片刻先开了口：“谢沉呢？”
盛欢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少顷，冷声道：“不知道。”
先是谢沉出行不见盛欢，又到盛欢独自前来，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便是旁观者也看得一清二楚。折尽烽弯唇笑了一笑，挥手化出酒盏，递到唇边，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在哪里，不知道何时会来，更不知道此刻动手，是不是会被谢沉打断，功亏一篑。
果然，当盛欢有心要对付一人时，能使出的谋算便远非他平素行事的温顺天真。
他轻摇着盏中酒液，望他一眼，道：“盛欢——原来你也叫他谢沉么？”
到底还是年轻，闻言，盛欢面庞登时一沉。“不过一个称呼而已。”他加重语气，浑然不知话中的人曾经也在此地说出同样的话，开门见山道，“我倒要问你，险梦潮之能，连西岭之人都不知晓，你又是从何处得知？”
“你问我这个，是想寻法解决谢沉入魔之症？”折尽烽不答反问，似笑非笑地说，“可惜，我确实只知自险梦潮而归之人会性情大变，但这‘变’竟是堕魔，也在我意料之外。”
盛欢冷冷道：“毕竟你从未想过谢沉真能走到返生这一步。原本我的结局，就是葬生险梦潮。”
“不错。”折尽烽笑道，“所以我也确实很好奇，盛欢，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又是什么时候联系上付未涯的？”
此言一落，盛欢周身气势却忽而静下来，他看他片刻，然后说：“在很久以前。”
他微微偏头，远处石径之上，白衣剑者的身形显现出来，向八角亭走近。“我再问你之图谋究竟为何，你也不会说实话，那便少费口舌了。”他淡淡道，目光倏忽一利，望进男人眼中，“但你所求，一定不会成功——这也是在很久以前，便已注定。”
他意有所指，说到此处，天容城城主面上漫不经心的笑意终于淡下来，微微皱起了眉。而盛欢抛下这句话，便不再看对面之人沉下来的面色，转身走出亭外。
他向外走去，与迎面而来的谢沉对上，视若无睹地擦肩而过，剑者一伸手，又将人停在原地。
只是握住小臂，便叫盛欢无法挣脱。他转过身，眉眼冷淡，同谢沉说了几句，剑者面色便冷下来，淡淡答了什么，转首往亭中望过来一眼。
折尽烽坐在原处，坦然自若地看着他们。对上谢沉的视线，他唇角微微一勾，略举了举酒盏，遥遥示意。
谢沉并不回应，只是收回目光，握着盛欢的小臂，身形一动，两人便消失在石径之上。
道者瞬行离去，术诀灵力还残留了些许停在原地，片刻才如光屑一般星星点点地消失空中。八角亭重又安静下来，折尽烽移开目光，微微摇晃起手中的酒盏，兀自沉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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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城主府邸的主阁之中杯盘满桌，珍馐美馔、香醪佳酿被有条不紊地送上来，洛寻与折尽烽同桌而坐，舀了一勺丸子，送进口中慢慢吃起来。
折尽烽喜好美酒佳肴，还喜好有人陪他一起用这些美酒佳肴。洛寻日日来主阁同进晚膳，曾经连筷子都不知如何用的人，如今举手投足间，也已是世家公子的风范。
谢沉与盛欢在天容城，按理作为主人该邀他们一同用膳，但折尽烽只是吩咐后厨房每日为他们送上膳食便了事。他从不委屈自己，没兴趣一面用膳还要一面与人绵里藏针地说话。
毕竟，双方之间，是盛欢想要探查出他身上的谜团，而折尽烽对盛欢，却没有多少疑问。
然而今夜的城主主阁，筵席之上，洛寻却看出男人长眉微凝，在午时见过盛欢之后，便思索着什么。
是哪里有未察觉的纰漏么？他以公筷夹起几条墨鱼丝，一面在脑中又细细过了一遍这段时日的事情。
一顿膳食安静地用完，侍从上前收拾席上盘碟，折尽烽起身来到窗边茶几旁，启出两盏茶杯。洛寻见状，止住告退的话语，自觉落座在对面。
温杯，取茶，注水，分茶。热水激出茶香，袅袅雾气中，天容城之主的眉眼有些模糊，却依旧锐利如刀。他斟了茶，推到洛寻面前，自己拿起另一盏，慢慢呷了一口。
洛寻也端起茶盏，清茶入口，悠远回甘化去了席上肉食的腻味，只留下淡淡沁甜。折尽烽轻敲了敲瓷白的茶杯：“新茶？”
洛寻点头：“前几日刚送来的。”
东南之地闻名遐迩的茶种，今年的第一批茶制成后，与天容城交好的宗门仍照例送了不少过来。
折尽烽哼笑一声：“他们倒是打得好算盘。”
他的视线落在茶几一旁、随意搁在手边的邸报之上——是昊泽神宫通告全界、派兵襄助付未涯的檄文，自然也送到了天容城。洛寻在晚膳前拿到这封邸报，来主阁时便顺便也带来了。
新茶与檄文，独挑大梁的昊泽神宫和坐观成败、见风使舵的道界宗门。如此人心，只要神宫不能将西岭之势彻底压下，那“和谈”的结局，只是早晚之事。
一切形势皆在掌控之中，惟有几分微妙的，是至今毫无反应的朝剑宗。
谢沉与盛欢对于朝剑宗和剑门的意义自不必多说，如今他们一人堕魔，一人被掳，剑门不能轻动，朝剑宗竟也沉得住气，不曾有半分动作。与天容城相熟的长老传来的消息还说，易尘君已经如常闭关，没有半点要插手此事的意思。
如今昊泽神宫檄文送到，朝剑宗不曾列名其上，神宫此番，是真正孤军作战了。
檄文摊开在茶几之上，洛寻端茶轻抿。折尽烽喜欢有人陪着用膳，但品茗时则不然，今日将他留下，想是思绪繁多，要与人说说话。
果然，未过片刻，天容城之主便开口了，说的却是：“后广十三年。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
洛寻一怔。
这个时间，正是檄文之上、付未涯声讨折尽烽时所提及的时点。这一年，折尽烽潜入付未涯闭关之所，重创对方，取而代之，一刀平定十二岭，初步掌握了西岭版图的势力。
也是几乎被制成药人的他被折尽烽救下，为不便露面的折尽烽暗中除掉天容城几位掌事的一年。
“……嗯。”他有些恍惚，低声道，“将近千年了。”
“千年。”折尽烽弯唇笑了一笑，手腕翻转，将杯中残茶倒入茶盘之中，“还不算慢。”
不算慢，说的是什么不算慢，他却未再多言。
沸水翻滚，新的一壶茶将成时——静夜里，忽而一声轰响！
这轰鸣震荡极大，其中蕴含的灵力余波甚至传到了此处，茶海之中摇晃不止。洛寻皱起眉，霍然起身，主阁外已传来匆忙脚步声。
侍从匆匆走进，停步在隔间屏风之外，语声急促：“城主，客院的那位盛公子冲破护卫，离开天容城了——衡云剑尊已追了出去。”
盛欢冲破了护卫？……他竟解开了谢沉的封穴？洛寻愕然，折尽烽忽问：“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东边。”侍从答道。
昊泽神宫在天容城东北之方，盛欢向东走，与神宫人马并不能汇合——但中原的剑门，正在天容城东方。
折尽烽已提刀起身，向外走去。洛寻跟在他身后，到廊下时，男人脚步却忽而一顿。
“昊泽神宫的人马还在路上？”他偏头望来，问道。
洛寻道：“午时的线报，神宫云舟还有两日路程。”
“带队之人？”
“静徽君，付未涯，还有另外四位昊泽神宫云将。”
“线人在云舟之上，有亲眼见到所有带队人么？”折尽烽淡淡地说。
洛寻蓦然一惊，对上男人双眼，马上沉声答道：“无论何时，西岭不惧来犯。”
盛欢既然有法解开谢沉的封穴，那他选在此时出逃，便有些吊诡。不等待神宫与天容城正式开战之后再行动，是不愿再多忍耐，还是……有所预谋？
不管是什么，在折尽烽离开的时候，他都会守住天容城。
不必多说，折尽烽看他一眼，点了点头，身形便倏忽一闪，化为流光，向着谢沉与盛欢离开的方向疾追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山雨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