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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子夜追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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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瞟到了正坐在学堂另一侧的贾环,又见面前美目顾盼的秦钟,不觉痴了:要是这两人能坐在身侧,伴随左右,这学堂也便从此是个妙处了。
下午散学后,宝玉欲去与秦钟厮混,却又舍不得巴巴地看了半天的贾环,便拉着秦钟走到贾环面前,邀他同去玩耍。
贾环心中厌恶,面上便有些冷,对二人说道:
“二哥哥自去吧,我还需要写完这几张大字。”
宝玉有些不解:“环儿生得这般冰清水洁,何必练习这些禄蠹国贼的技巧?难不成,你也想要考那科举不成?”
贾环心中有些玩味。他自然想到了,如果说自己想考科举,必然被宝玉厌恶,从此可以甩开这个凤凰蛋子。可是,他却不想宝玉在太太面前提起此事,给自己安一个勤奋好学的帽子,进而遭到太太的打压。比起王夫人,宝玉还是要好对付一点的。
“二哥哥说的哪里话,我自是没有那天分去考科举的。读书、练字也不过是为了怡情养性罢了。”
“谁会拿这些四书五经来陶冶性情的,环儿若是想读书,不如和姐妹们一起,共论诗词之道,岂不妙哉?”宝玉觉得自己这个提议真是妙极了,不由心中畅快。
“诗词之道,自然也是要学的,四书五经,也是要读的,粗粗读来也就是了。想来这人世间,千万人都在读这书,可见是有些道理,二哥哥也不妨学一些,全当是天生钟灵宝玉,下去凡俗历了一番劫难,岂不有趣?”
贾环不动声色,既显得自己不务正业,又一番说辞讨好了王夫人。
宝玉听了这话,不由又痴了。他从来没有听过天生宝玉下凡历劫这样的说辞,今日贾环这么说,像是突然勾起了自己久远的回忆,仿佛天生慧质,却又沦落凡尘,自觉这番境界甚是凄美,比那日梦中随警幻所领略的仙界亦不多让。
贾环自然不知道宝玉的这番心里活动。在宝玉离开之后,他松了一口气,继续坐在桌前练习他的毛笔字。
“三叔,你真的不打算科考吗?”
身旁的贾兰此时甚是疑惑和失望。他早上入学堂时便一眼望见了有一张书桌上面稿纸最厚,走近一看,发现是环三叔的,大为惊讶,还以为找到了科举同道。可此时却又听这人说自己不打算考科举,不由心中有些不甘。
贾环知道贾兰一直打算考科举博功名,以遂他母亲李纨的愿望。可惜自己上头有太太压着,在分宗出府之前,断不可能通过此道出头,便苦笑着回答:
“自然是不打算考。”
“可是我娘说,大丈夫就是应该科举博功名,三叔你读书那么用功,怎能不下场一试?”
贾环放下笔,不知道该怎么向面前这个大侄子解释。他想了一会儿,才对贾兰说:
“你娘说得没错,大丈夫确实应该搏功名。可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每个人的因缘际遇不同。况且天下万万人,真正能有所成就的大丈夫又有几个?我资质愚钝,故而早早放弃,也不失为明智。我素知兰哥儿心中有大志,你天赋也好,只要不断努力,将来必定是会学有所成的。”
晚间,贾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耳房里的小吉祥此时已经是鼾声如雷了。贾环觉得心中有些憋闷,便披了一身外裳,推开门独自在小院中站了一会儿。
深秋的子夜凉如冰水,四下静谧无声,仿佛天地此时也已进入了休眠。天上唯余一轮冷月,照在地面,稀稀疏疏散布些斑驳的树影。轻微的冷风摇动树梢,也悄悄叩开了他松散的外裳,直往身体里灌。
挨冻其实也是一种修习内力的方法,它可以逼迫自己驱动内力以抗衡,进而起到修炼的效果。贾环打了一个哆嗦,便提起一口真气,对抗渗入身体的寒气。
贾环走到树下,那里有几只晚秋残破的菊花,在幽深静谧的夜晚,依旧散佚着淡淡的花香。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贾环从内心深处喜爱着菊花,尤其是那些被冰凉的秋霜敲打过的残菊。他觉得这种花开得艳丽,也败得艳丽。过几日,这些残菊也该落幕了。
“搜”,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的房梁上传过来,贾环条件反射地望过去,一个黑影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贼人?
贾环登一下腿,施展起轻功,快步流星追了过去。半夜三更夜闯国公府,这个贼人一定不简单。那贼人身着夜行衣,显然已经发现了追在身后的贾环,于是转过身来,在贾府外宅一间房屋的房梁上交起手来。
那贼人看起来十四五岁的身材,身手甚是敏捷,才练了一个月的贾环,身体并不能与之相抗,况且衣衫单薄,只内里一件里衣,外面披着一件外裳。贼人挥拳速度极快,贾环练功方才一月,身体的反应跟不上自己的意识,只能将将接住。贼人见势便飞身而走,贾怀脚步轻快,加之这段时日苦练腿功,因此轻功有所成,并不落下风。
那贼人见怎么也甩不掉贾环,便急了,干脆一掌劈来。贾环见势不妙,聚集起体内稀薄的真气到掌间,用力接了一掌。两掌相对时,贾环的内力明显不足,且这些时日调息不够,被震得七荤八素,口中一阵腥甜,呕出一口血来,飞身后退了十几步。再抬起头看时,贼人已不见了踪迹。
此刻贾环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受了内伤,麻烦大了。
是夜回到住所,贾环全身又累又冷,甚是狼狈。他在自己所在的东小跨院的小水杠中舀了一瓢水,漱了口,然后趔趔趄趄地爬回床上。丑时三刻已过,贾环慢慢给自己顺气疗伤,想来接下来的几日不能再上学、练武了,需得好好调养才行。
第二日,贾环如愿以偿地病了。原因是夜里蹬了被子,受了风寒。赵姨娘不住地埋怨陪夜的丫鬟小吉祥,指责她不会照顾人。贾环身上有些发热,心中也多了一份担忧。
能夜闯国公府的贼人,还在十四五岁的年纪,便有那样的身手,想来必定是从小习武,自然身份不凡。按照前世的见识,这人一定不是普通贼人。既然身份不凡,却又要扮作贼人做见不得人的事情,恐怕是别人豢养的爪牙,或者是朝廷的密探。
贾环回忆起,当初带头抄贾府的,是忠顺王爷和贾雨村。贾家属于旧勋贵,一直和八皇子、北静王一派站在一起。而贾府最终败落时,北静王被外调西北。这其中既有皇位争夺,又有贾家自己的辛秘。
恐怕这个贼人的来历,也正是这么几波中的某一波。现在离贾府被抄家明明还有六年,那些敌对势力已经在探察贾府的辛秘了。看来,贾府落败根本不是偶然,而是水到渠成啊。
天明时分,忠顺王府的书房重地,面无表情的冯紫英推开暗门,从密道进到书房中,气呼呼地一把丢开黑色的面罩,拍了拍身上的灰,抓起书桌上的茶盏一口饮下。
旁边的忠顺亲王武慎看着他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几张票据,千户大人,你该不会没有得手吧?”
“得手自然是得手了,不过回来半路遇上个有意思的小孩儿。”说着,冯紫英掏出怀中的几张票据,轻轻搁在忠顺王的书桌上。“这个小子的内力有些奇特,我要观察观察,说不得以后会是个祸患。”
武慎收起票据,放入一个小匣子中。
“这些个世家大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出一两个能人也属正常。你是陛下钦点的密探头子,凡事你自己做主。但是有一点,无论如何不能暴露了,以防打草惊蛇。”
听到武慎这么说,冯紫英心中隐隐有些担心。“看来,我今天得要去荣国府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