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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分宗出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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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姨娘此刻的面庞刚毅无比。她紧紧握住环儿的手,眼见着一板一板打在他身上,就像是打在自己心头,疼得她不能呼吸。
贾环的手越握越紧,呼吸越来越急促……
砰!砰!……
“打!狠狠地打!”
周瑞家的神色有些扭曲,那执棒的小厮用力挥舞棍棒,此时已是汗如雨下。
探春紧紧咬唇,靠在赵国基身上。赵国基带着一大群手下,围在贾环身旁,所有人都怒目圆盯着周瑞家的这个贱妇,攥紧了拳头,恨不能一拳打在她的鼻梁上,打得她晕头撞向、满地找牙。周瑞家的并不惧怕,她可是太太的陪房,而太太是贵妃生母,这群人能耐她何?
十一、十二、十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隔一会儿,就有小厮将棍棒数报道荣庆堂上。所有人都心焦不止,不少人暗暗希望贾环今日能被杖毙于棒下。
此子不能留。贾史王薛四族,荣耀已近百年,何时受过今日的折辱。留下他,对四大家族的危害太大了。
“报,已经打了三十棒,环三爷眼见着出气多,进气少了……”
“报,已经打了四十棒,环三爷呕血不止,已经不认人了……”
贾政听着这些来报,心中惴惴不安。
本来已经打定主意,要弃了这对母子,可现在,心头却还是忍不住隐隐地痛……
宝玉面如土色,听着那一次又一次的来报,仿佛是一道又一道催命符。这是他第一次,眼见着一个活生生的健康的人,就这样一步步走向死亡,自己却无能为力。黛玉面色发白,心痛不已,绞着手里的手帕,像是要绞出血来。
“让开!让开!快停手……”
一个小孩儿清脆的声音刺破刑堂里众人的沉闷,贾兰不顾一切闯了进来。
“大少爷,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听奴婢一句话,快回去吧!”
周瑞家的堵在贾兰面前,并不准他靠近。太太早就暗示过了,今日机会难得,必须得要了环老三的命,岂容他人捣乱!
贾兰脸上闪过暴怒的杀气,踮起脚,一巴掌挥过去,直直打在周瑞家的脸上,将周瑞家的打翻在地。那执棒的小厮目瞪口呆,连周妈妈都被打了,他还继续吗?
“三叔,三叔……”
贾兰叫来好几遍,才把贾环叫醒。醒来的贾环模模糊糊看见面前有个人,却一时看不真切,只知道自己被喂下了两颗丹药。
“三叔,你给我的这丹药,我没舍得用,一直存着呢。三叔,你别睡,你再提一口气,护住心脉,别晕过去……”
贾环顺从地提起一口真气,任那真气缓缓游走于肺腑间,顽固地护住心脉和脏腑。
周瑞家的刚才被一巴掌震得七荤八素,脸颊红肿,牙齿碎了一半,口中含血。现在缓过来,眼神阴贽似要杀人。她死死盯着那贾兰看,又口齿不清地对那执棍的小厮骂道:
“你死了?这才多少,还不继续!”
那小厮连忙继续挥舞起棍棒,朝贾环背面打过去……
赵国基走上前来,将贾兰拉到一边,满眼不忍地看着又清醒过来熬刑的侄子,含泪对贾兰道:
“环哥儿今日必是要受满这一百棒的,就是被打死了,他也一棍不能少……”
荣庆堂里,消息继续不停地传来:
“报,已经打了六十棍了,那执棍的小厮已经累趴下了,环三爷又晕死过去,已经不省人事了……”
贾政两股战战,心头突然回响起了贾环当日的声音——
“若是好不了了,环儿也不怕,左右在家常伴老爷,承欢膝下,为老爷尽孝。”
“哎呀,爹,您别动。看书久了,脖子会僵硬难受,将来老了就容易中风。”
“环儿帮您捏捏,您就闭上眼,松快松快。”
“老爷,环儿看您这段时间怪忙碌的,大概没有休息好,不如环儿来替你捏捏肩?”
贾政心头一颤,突然一阵呼吸困难……
这个逆子!
他再也坐不住了,立马起身往刑堂方向赶去。
来到刑堂处,贾政看到赵国基等人具在,还有探丫头,兰哥儿,钱妈妈、钱槐一家,小吉祥,小雀。所有人都面色肃然,默不作声。赵姨娘依旧蹲在贾环面前,紧紧握着他已经松开的手,不愿放开……
“让开,让我去看看他!”
贾政想冲过人群,却被面前的春夏秋冬四人死死拦住。贾政心急如焚,他不知贾环此刻是生是死。
“他这样会死的!”
贾政大声朝面前的四人吼道,可满屋之内,再没有一个人理会他。所有人都像是在礼敬一场庄重的仪式,那个受刑的人,似要用生命为代价,洗刷老天为他设定好的一切。
赵冬看着贾政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嘲讽道:
“没错,他会死。但就算死,他也要受完这一百板子……为了让他生母摆脱奴籍,为了让他自己从此挺胸抬头,他今日必须受完这一百板子!”
鸳鸯突然来到了刑堂,带来了另外一个执棒小厮,以替换周瑞家的安排的人。
“老太太有令,既然这个小厮打累了,就换一个吧。”
周瑞家的赶忙上前拦住道:
“累了就教他歇一歇,不必换什么小厮!”
鸳鸯冷哼一声,怒道:
“周妈妈莫不是连老太太的指示都不听了?还真是好大的脸,说起来是太太的陪房,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做老太太的主!”
周瑞家的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探春怒喝道:
“周瑞家的,你还磨蹭什么?是你要和鸳鸯姐姐比脸子,还是太太要和老太太比脸子?”
周瑞家的一听这话,立刻心慌了,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开来。
新的小厮拿起那棍子,却不知道从何处下手。环三爷的背上、腰上、屁股上、腿上,已经没有一处好肉了,全都是青紫的瘀伤。常年执棍的小厮自然知道,打板子也是一门技术活,有一种手法能将人胫骨打碎,外表看来却只有青瘀;另一种手法能将人打得皮开肉绽,却不会伤筋动骨。
那小厮无奈,只得操起板子朝贾环的屁股上打去,不一会儿,贾环就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贾政站在人群外面远远看着,心里止不住在滴血……
一百板子终于打完了,贾环面色苍白犹如死人,软绵无力地倒在赵姨娘的怀里。赵国基二话不说,立刻上前将人轻轻抱起,众人抬着贾环,迅速离去。
贾政犹不死心,追上去要看看贾环的情况。
“让我看一眼,我要看看环儿是死是活!”
赵姨娘拦住了贾政。女本柔弱,为母则刚。见贾政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自己,赵姨娘冷着脸道:
“环儿是死是活,自有我这个当娘的来管,却不劳二老爷费心。”
赵秋、赵冬这个时候围了上来,拦住贾政。赵姨娘不再看贾政一眼,转身离去。
贾政张着嘴,却又发不出声音,像是真情地呼唤,像是无奈地央求。临了,只能嘶哑地问道:
“他们母子俩这是要去往去处?”
“二老爷不必知道。少东家今日在堂上已经言明,一百板子受过,他与你缘分已了,日后不必再见。”
赵国基的马车平稳地行驶在京郊的田野上,初春金黄的晚霞笼罩着微微泛绿的田陌,原野上透来一阵宜人的风。赵秋、赵冬二人断后,切断身后可能跟随的尾巴。这些都是既定流程,在贾环这些年细致地教导下,赵国基已经十分熟稔了。
贾环趴在马上里,悠悠转醒,模模糊糊却看见娘亲还握着自己的手,一路关切地望着自己。原来自己还活着,他真的扛过了一百板子,从贾府的泥潭中抽身出来了。
终于出来了……
贾环的嘴角露出了舒心的笑,仿佛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被搬开,日夜笼罩的阴霾,终于被风吹散。
他和娘亲自由了。
身旁一个女孩儿拿着手帕,替他擦一擦额头上的汗。贾环警觉地瞟到此人,是一张熟悉的脸——
鸳鸯?
贾环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正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鸳鸯。贾环的声音有些沙哑,半响方才开口问道:
“从贾府里跟出来的,统共有多少人?”
“三爷不必担心,只有奴婢一人。”鸳鸯自然知道贾环在担心什么,他绝不会将自己的落脚之地泄露给如今恨他入骨的四大家族。
“那你为何跟出来了?”
“老太太命我从今以后就跟着三爷,不用再回去了。”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老太太说了,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三爷今日虽然得偿所愿,可那一百板子,若无老太太的照拂,却也不那么容易熬过来。还望三爷记得老太太今日的照拂之情,日后若是贾家有难,望三爷也能够抬手相帮一二。”
贾环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老太太考虑地还真是长远啊。”
鸳鸯不再说话。贾母让她说的话,她都已经带到了。她的命如今捏在贾环手里,最终去向何方,也非她自己能够左右。
探春孤身回到住处,关上房门,从怀里掏出贾环留给她的那封信,信封上写着“家姐亲启,阅后即焚”。
天色已暗,探春点上蜡烛,悄悄拆开信封,却一眼望见信封里居然安安静静躺着十几张整整齐齐的银票。探春稍微一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一共三万两银票,中间还夹着一封信:
“环儿为姐姐连带二姐、四妹各留银钱一万两,以待不时之需。银票一并交由姐姐保管,将来你可见机行事。二姐木讷,四妹清冷,往后还请姐姐多加看顾。”
“今日若有命,则隐居于前述庄园内,盖密林幽篁,逍遥避世之所。经此一事,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必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往后,你我不可轻易来往,一切烦请静候佳音。”
“今日若无命,乃天意如此,姐姐亦不必伤感。惟愿善自珍重,莫怀忧忿,饮食照旧,嬉笑如常,则环儿心愿足矣。”
探春一把丢开信,哭个不停。
贾环的这封信,她哪里会看不懂。“一切烦请静候佳音”,这佳音,又该等到什么时候?
你专门留下这个念想,不过是要我满怀希望地活着。
过了几日,宫里传来消息,贵妃命大观园不可封锢,为不使佳人落魄,花柳无颜,使家中姐妹一并住进那大观园里去,宝玉也随进去读书。太监夏忠到荣府下一道谕,贾政王夫人接到谕后,便命姊妹兄弟都入园住,不复详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