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武林高手贾环》乔山

58、生死时刻

　　贾母向来是贾家权力的平衡者，是高高在上的一品老封君、老佛爷，是而今四大家族中辈分最高者，是所有人的主心骨，是定海神针。
　　若非遇到今日这样的事，她绝不会亲自下场。
　　“环小子，不是老婆子我心狠。那赵姨娘毕竟犯了七出大罪，若是就这么放出去，只怕要折了我贾家的颜面。如今既然脸皮子都不要了，咱们真人不说假话。你告诉我，你在府外还有多少人手？”
　　贾环明白，比拼实力的时候到了。
　　贾母不是莽撞之人，在狠辣出手、一朝毙敌之前，她要先探知对方真正的实力。
　　手握四大家族的几宗大罪证，如果贾环没有相应的实力以求自保，无异于飞蛾扑火。若无硬实力作为支撑，他手里握着的这些，便不再是筹码，而是催命符。
　　“老太太又何必舍近求远来问我。派几个人出去京城商人们中问问，那赵国基手下有什么，不就都一清二楚了。旁的我好言明，他手底下看家护院儿的倒还不少。只怕朝廷一日不发兵来剿，他便一日是江湖上的头目，深山中的大王。”
　　贾环话音刚落，只听小厮慌忙来报：“老祖宗！老祖宗！赵国基带着一众人来求见。”
　　贾母怒道：“什么歪瓜裂枣也敢跑来见我，不过是当日从我贾家放出去的一条狗罢了。不见！”
　　贾环笑道：“狗放出去，便会化为狼，老太太怕还是见一面的好。”
　　那小厮磕磕巴巴道：“赵国基带了十来个打手，各个都武功绝顶，小的们……小的们怕是拦不住啊。”
　　贾母现在的心中充满了震撼。
　　此刻，荣庆堂上的头头脑脑们交头接耳，在场的所有人都心有戚戚。
　　此子不能留啊！一旦放虎归山，则四大家族再无宁日矣。
　　贾母站起身怒骂道：
　　“府里养了那么多看家护院的，都是死人吗？当年国公爷留下的家兵呢？都去给我找来！”
　　荣国府内的人口，男子便有上千人。赵国基带来的人手不过区区十几人，虽然这些人都是贾环命赵国基头几批采买的，如今习武已达两年多，可是终究寡不敌众，真动起手来必然讨不到好处。
　　“老太太，咱们何必非要闹到那一步？”
　　贾母毕竟从贾家鼎盛时期走来的，见过上两代荣国公的气度，身上自带开国武勋的杀伐之气。她指着贾环喝到：
　　“环小子，如果我今日非动手不可呢？你又待如何！”
　　贾环再一次哈哈大笑，贾母心中凛然，再不敢轻视这冰凉入骨的笑声。这个环小子争锋相对，竟然丝毫无惧于她的威胁。
　　“老太太可还记得甄宝玉吗？”
　　什么！
　　贾母脑袋中如闪过一道惊雷，一下子就呆住了。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贾母脸色发白，沉着冷静的眼眸里第一次闪过慌张之色。
　　当日，她命人将甄宝玉毒死，下人来检查时，却不见了甄宝玉的尸身，便慌忙来报。当时，她还当是甄宝玉发觉自己中毒，逃了出去。左右甄宝玉是朝廷钦犯，又中了毒，一段时间搜不到他的行踪，贾母便不再当回事。
　　原来，甄宝玉是被贾环劫走了！
　　甄家陆陆续续寄存到贾家的财物中，多有御赐之物。这宗大不敬的罪名一旦被翻出来，她还能不能坐稳老封君的位置，可就两说了。贾环今日便是本着同归于尽的心思而来，就算冒着风险将他和赵国基一干人等全部拿住格杀，这小子在外头也终究留了人。
　　如今的局势，确实不必两败俱伤。
　　贾母闭眼，缓缓坐下，幽幽叹道：
　　“罢了……罢了……”
　　与聪明人交流不需要费过多的言语，互相只需一句话，交易便已达成了。贾母不再阻拦贾环的要求，至于最终能不能成，就看贾环自个儿的本事了。
　　“那赵国基也算是政儿的妻弟，既然要见，就叫来见见吧。”
　　贾母一语，震惊了堂上所有人——贾母退却了！她把皮球踢给了贾政和王夫人。
　　贾政早已心死，闭上眼睛，坐在太师椅上，不再看堂上一眼。
　　王夫人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贾母：老太太今日居然不站在她这边了？那从前对宝玉的疼爱，难道都是假的？
　　这个死老婆子，将来一定不得好死！当初，她为了削弱自己在贾家的地位，为了将她宝贝儿子贾政笼在手里，硬生生在贾政身边塞了赵姨娘，那时自己还怀着孕呢。
　　作为媳妇，她在这个老婆子面前卑躬屈膝，隐忍至今，好容易等到了可以拔除赵姨娘这根眼中钉、肉中刺的机会，王夫人如何能够放过！

　　不多时，赵国基等人也来到了荣庆堂上。赵国基今日一身绫罗锦衣，显得雍容华贵。两年多的商海沉浮，让他的气质发生了蜕变。如今立于荣庆堂上，站在曾经的主子们面前，他并不怯场。赵国基手下赵春、赵夏、赵秋、赵冬四人具在，黑压压站成了一排，给人以莫大的压迫感。
　　“少东家，今日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赵秋首先一声大吼，让众人心头一震。这位曾经的山贼匪寇，可是真刀真枪何人拼杀过的。
　　“赵秋，不得无礼！”赵国基喝到。只见赵国基对着老太太躬身行礼，道：“赵某见过老太太。赵某今日得到消息，家妹在府中被拘押，性命垂危，不禁心急如焚。家妹服侍府上二老爷十余载，兢兢业业，从无大错，想来这其中是有些误会。而今赵某在外也有了些产业，手中有了些银钱。赵某想要将家妹赎出府去，万望老太太准允。”
　　堂上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不敢相信曾经的奴才如今也能变成这副模样。探春见到了自己亲舅舅的样子，心里竟不知不觉，涌出一阵澎湃来，目光瞬间被泪水模糊了。
　　“你想得美！”王夫人怒喝道：“曾经的奴仆，赚了几个钱，买了几个虾兵蟹将，竟也敢来欺负主子了？赵姨娘是我贾家的奴婢，我贾家想打便打，想杀便杀！想把她赎出府去？门都没有！”
　　“妹子，要不你就应了吧，那环小子怎么说也算你的儿子，尊你一声母亲，你又何必把事情做绝了？”
　　王子胜不住地劝慰王夫人，教她今日且松口，来日再缓缓图之。在王子胜看来，左右王子腾是封疆大吏，节制九省兵权，又怎会轻易被这个黄口小儿摆布？等过了今日，王家擦干净了手脚，做好一应准备，再来收拾这小子不迟。脱离了贾家的庇护，他就是随风的飘蓬，无根的浮萍，又如何能斗得过煊赫的王家。
　　可王夫人如何能等！
　　朝堂之事她不懂，后院这些事她太精通了。她已经等了十几年，眼见着就在今日，不把那赵姨娘巴一层皮下来，她如何能甘心！
　　“环哥儿，你要想分宗出府，我不拦你，可你不能带着赵姨娘走。赵姨娘是贾家的家生子儿，本该世代为奴。可她贪心不足，铤而走险，差点儿魇了宝玉。这出杀人的罪过，不能不偿还！”
　　“你待如何？”贾环的声音冷到了极点。
　　半晌，王夫人冷笑道：
　　“打她一百板子，我便放她走！”
　　“你说什么？”
　　“环小子，你说得不错。我一直就是要揪住你的错处，置你于死地。你可知为何？就因为你那死鬼老娘，日日仗着有几分姿色，又生了你这么个孽种，在我眼前耀武扬威，让我夜夜不得安寝！十几年了，我忍了十几年的恶气，今日焉能不出？今日，任凭你闹得天翻地覆，就算把贾史王薛四家都拉下水，我也要惩治了赵姨娘！”
　　贾母一眼怒意地望着王夫人，这个妒妇如今已经疯魔了。今日她非要把赵姨娘治死，日后贾环还怎么和贾家一条心？宝玉还怎么靠他扶持？
　　王夫人的笑有些狰狞：“你要同意，咱们就请顺天府的人过来，开祠堂，让你分宗。你若不同意，咱们便一切免谈！”
　　赵国基面色发白。王夫人是打定主意要赵姨娘的命，看来今日这龙潭虎穴，非得闯一遭了。
　　正当赵春等人摆好架势，准备冲出去劫人的时候，贾环终于开口了。
　　“老爷！”
　　贾环转身面向贾政一拜。
　　贾政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像是死了一般。
　　“我娘跟了老爷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爷就丝毫不顾念多年的情谊吗？”
　　探春这个时候再也忍不住，冲了过来，和贾环并排跪下，哭求道：
　　“老爷，求您绕过娘吧……女儿愿意绞了头发，去尼姑庵里做姑子，日日为二哥哥念佛祈福，以偿还她的罪孽！”
　　赵国基看着堂上侄子侄女跪成一排，眼睛顿时就红了。赵春等人具皆不忍再看，纷纷侧过头去。宝玉深感面上挂不住，却也不敢出声。因着自己的缘故，害得这么多人受牵连，他也不知道该当如何。
　　贾政面露不忍，嘴唇微动。
　　“老爷！元丫头前几日才使人来消息，说她已经在圣上面前保举了老爷，眼见着升迁有望啊。老爷啊，是贾家的前程重要，还是赵姨娘重要？！”
　　贾政突然心头一震，仿佛被王夫人的质问给问醒了。
　　是啊，贾家如今的顶梁柱，正是宫里的贵妃。自己升迁在即，为着贾家的前程考虑，赵姨娘这一摊子事儿，他……再也管不了了！
　　“就照夫人所言吧……”
　　探春绝望了。王夫人的面上露出得意的笑。
　　贾母虽不发一言，心里却早已把贾政骂了一万遍。傻儿子，什么叫贾家的前程？官位那都是假前程，子孙才是真前程啊。如此出色的儿子你不去笼络，还指望什么升迁？
　　贾环不复再看贾政，转头对王夫人道：
　　“何苦难为我娘来？太太要打，就打我一百板子好了。”
　　场上众人再次哗然，具皆变色，贾环要代赵姨娘受一百板子！王夫人心中狂喜，连忙问：
　　“你说得可是真的？”
　　探春哭了，死死拉住贾环的胳膊：
　　“环儿！一百板子……你怎么受得了？”
　　贾环并不理会，浅笑道：
　　“代母受过，人子之责，天经地义。还请太太说到做到，让我带着我娘分宗出府。”
　　王夫人脸上大喜，高声道：
　　“好！周瑞家的，差人去请顺天府丞，领宗碟，过文书，开祠堂，替环哥儿分宗，让他出府！”

　　很快，大管家周瑞就请来了顺天府丞，领了新的宗谱过来，一应文书全都齐备。
　　贾珍是贾氏族长，命人开了祠堂，领了宗谱过来，将贾环的名字从上面划掉，又在新的宗谱上写上贾环的姓名和生辰，并两相注明缘由：
　　荣国府二房庶子贾环，排行第三。因与二房嫡子贾宝玉生辰八字不合，两相冲撞，故而分宗。从此以后，两宗独立，份属两族，各自繁衍，不问彼此。
　　贾珍在两本宗谱上都签上字，又找来贾家代字辈族老，一一过手，又在顺天府留下文书字据。一应流程全部走完，日头已经西斜了。

　　探春拉着贾环的手，边苦边说：“待会儿就要受刑，一百板子，你可怎么熬啊……”
　　贾环嘴角微微笑着，已然心存死志。
　　他本是一只死在黑矿山上无人知晓的孤魂野鬼，而今偷来这一世，能让自己关心的人拜托奴籍，光明正大走出这座荣国府，已是心满意足，不复多求……
　　贾环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探春道：
　　“我无力将姐姐也带出去，只能留下这封信给姐姐。姐姐日后独自在府中过活，必是艰困，可与林姐姐互相依靠，见机行事。二姐迎春，从来不会争辩，我恐她日后为人所欺，还请姐姐多看顾些。四妹妹日后若有出家向佛之心，可遣她去西山龙泉庵小住，那里自有人护她周全。”
　　贾环说罢，探春已是泪如雨下。

　　交代好探春一应事宜之后，贾环回到堂上，重新跪好，对王夫人说：
　　“贾环还有一事。请太太准我将丫鬟小吉祥、小雀，以及我的奶母钱妈妈一家一并放出。”
　　王夫人冷笑道：“环哥儿，你的筹码都已经用完了，如今又有什么资格跟我提要求？”
　　贾环笑道：“太太怎知，我的筹码用完了？”
　　说罢，贾环又从怀中掏出一份口供。那是前宁国府丫鬟瑞珠的口供，详细记录了秦可卿之死的种种辛秘。
　　“蓉哥儿媳妇生前有个大丫鬟，名唤瑞珠。蓉哥儿媳妇发丧之日，瑞珠姑娘险些被几个泼皮害了性命，幸亏为我所救。她便写了这封供状交托于我，说是知道些辛秘之事，恐难以见容于宁国府。”
　　贾珍突然面色惨白，吓得惴惴不安，急忙道：
　　“环兄弟，你莫要说了。不就是几个奴仆吗？哥哥答应你，一准儿将他们放出去！”
　　王夫人面露不甘之色，贾母见状，早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由幽幽说道：
　　“环小子，你还真是一笔一笔地都算无遗策啊……罢了，将那几个人的身契统统交给他，让他带走吧……”

　　不多时，小吉祥、小雀、钱槐一家，连同赵姨娘一并被带到了荣庆堂上。
　　“环儿！”
　　赵姨娘手里握着自己发烫的身契，看着堂上孤零零跪坐着的贾环，立刻扑了过去……
　　贾政坐在太师椅上，闭着眼睛，始终不发一言。这场景，活像上一世，贾环发觉自己中毒之后去找薛宝钗和王夫人报仇那场景：任凭他在屋外闹得天翻地覆，可最终贾政连自己的房门都没有打开看一眼。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贾政始终是贾环最心意难平之人。好在，过了今日，他再不必与他纠缠了。前世今生的种种纠葛，也都将如灰烟一般，随风而散。

　　“贾存周，受完这一百板子，我与你前世今生缘分已了，来世也不必再见。”

　　刑堂里，贾环一身雪白的单衣，趴在刑架上。
　　赵国基等一干人具面露悲忿之色，赵姨娘蹲在贾环面前，一手捏着贾环拿命为她换来的身契，一手握住环儿的手。
　　从今往后，她不再是奴仆，而是一个自由的人。
　　王夫人特地叫来了力气最大的小厮。周瑞家的站在一旁，目光阴狠，厉声道：“太太有命，狠狠地打！”
　　一板子突然落在贾环背上，沉重如山。贾环和赵姨娘的手互相紧紧握住，他面色煞白，汗如雨下。紧接着雨点般的板子劈里啪啦落下，胸口的血再也忍不住，不住地从口中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