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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宝玉题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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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听闻黛玉如此说那忠顺王爷,联想到上一世的忠顺王爷领头抄家,贾家从此轰然倒塌,子孙离散,不由又好奇起来?
“林姐姐,你今日既见了忠顺王爷,且说说他是怎样一个人?”
黛玉道:“他先是以势威压于我,想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当时我心里虽害怕,面上却装作镇定,据理驳斥了他的话,还骂了他一顿。我原以为他会发怒,没成想他并不以为意,还主动跟我谈天说地起来。由此观之,忠顺王爷是一个不拘小节、极有主见之人。”
贾环听到黛玉将忠顺王爷骂了一顿,惊得眼睛都睁大了。只听黛玉接着道:
“后来,忠顺王爷与我谈及了世家之祸,已如毒瘤,危害社稷,又说到了治国理政,千头万绪,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想改变这个世道,使得百姓有口饭吃,其间多少艰难,即便身居宇内,手掌乾坤,也要辗转腾挪,不得快意。我观他一番言辞,像一个老成持重之人。”
贾环点点头。黛玉又道:
“此外,忠顺王爷还说,世事多艰,百信困苦。国朝虽言太平盛世,却空有一副壳子,内里全都坏死了。官员腐败堕落、一心为财,边关骄兵悍虚报员额、杀良冒功,富商巨鼓囤积居奇,地主豪绅敲骨吸髓,百姓不得衣食,纷纷沦为佃户,国朝税源不足,朝廷盘剥日重。如此下去,乃灭亡之兆也。”
贾环突然咽了咽口水,想到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却又不记得什么时候在哪儿听过。
又过了几日,黛玉来贾环处玩,贾环便将从西山那位“采芹人”处得来的《风月宝鉴》新章节借给黛玉一观。
黛玉一把丢开道:“这等污糟之物,做什么拿给我看?你自己不学好,要读这种神鬼志怪之言、淫邪无道之论,什么警幻入梦,什么姑苏十二钗判词,实在是闻所未闻、不通不通。”
贾环笑道:“姐姐何必口是心非,我观这是一本奇书。此卷我独爱‘陌上云初聚,溪边竹起风’这句,真真是有风雷之音,可见这位采芹人是个奇才,却不知将来这句会应在谁身上。”
贾环心道:如今分宗出府之事,只差甄宝玉这最后一张牌了。当日毒杀甄宝玉者,除了贾母做主外还能是谁?甄宝玉乃朝廷钦犯,杀了也就杀了,左右贾家要建园子,急需一大笔钱,甄宝玉这个时候带着钱财投靠,岂不是取死之道?
一旦握住了甄宝玉的证供,则等同于拿住了贾母。如此,只要甄宝玉愿意开口,则世上再无人能拦住我了。
“三爷,三爷,不好啦!”屋外的小吉祥急匆匆闯进屋中。
贾环忙问何事,一问方知,原来是贾瑞没了。
再看看手中的这本《风月宝鉴》,贾环突然后背一凉,只觉得似曾相识,急忙将书合上,寻思着过几日回西山后便送还给那甄宝玉去。
省亲别墅一共修了一年多,这年正月里,终于陆陆续续完工了。
今年春节刚过,贾环已经十一岁了,个头比从前高了不少,宝玉比贾环大两岁,而今已是少年模样。
这一年多以来,宝玉因为思念秦钟,贾母常命人带他到新园子里来玩耍。可巧今日贾珍来回贾政,说园内大体已竣工,大老爷贾赦已经看过,请贾政去瞧一瞧,看有何不妥之处。
宝玉刚刚入了园子,就撞见了贾珍。贾珍对宝玉笑道:“你还不快出去呢,一会子老爷就来了。”
宝玉听了,带着奶娘小厮们,一溜烟跑出园来。方转过弯,顶头看见贾政引着众客来了,躲之不及,只得一旁站住。
贾政见了宝玉毛躁也没个正形,心中不喜,却又听闻贾代儒近来多番称颂宝玉,说他虽不喜读书,却于辞工甚佳。既然有些歪才,何不命他跟入园中,试题匾额对联?宝玉不知贾政是何意,只得跟在屁股后面亦步亦趋。
刚进园中,便见一处假山遮住了众人的视线,贾政连连叹道:“非此一山,一进来园中所有之景悉入目中,更有何趣?”众人都称赞极是,山子野老先生果真了得云云。
进入山口,怪石嶙峋见忽见一处镜面白石,正是留题处。贾政问身边清客道:“诸公请看,此处题以何名方妙?”
众人七嘴八舌,有说“叠翠”的,有说“锦嶂”的,说了不下十几个,贾政都不满意。其实众人早就看出来了,贾政这是想要试一试宝玉的才情,故而都做俗套来敷衍。
贾政转头问宝玉道:“你看看,该题什么为好?”
宝玉想也不想,便说:“尝听见古人说:‘编新不如述旧,刻古终胜雕今。’况这里并非主山正景,原无可题,不过是探景的一进步耳。莫如直书古人‘曲径通幽’这旧句在上,倒也大方。”
众人听了,皆称赞道:“是极,好极!二世兄天分极高,才情远,不似我们读腐了书的。”
贾政面上止不住地笑意,连忙止住众人道:“不当过奖他。他年小的人,不过以一知充十用,取笑罢了。再俟选拟。”
众人继续观景题额。行至一处石洞外,众人忽见青溪瀑布,前面有桥,桥上有亭。贾政命众人题额,后又问宝玉,宝玉驳了众人所拟的“翼然”二字,又驳了贾政的“泻玉”二字,拟了一个“沁芳”以为新雅。众人皆夸赞,贾政不置可否,又命宝玉做七言对子。宝玉四顾一望,便机上心来:
绕堤柳借三篙翠,
隔岸花分一脉香。
贾政听了,点头微笑,众人赶紧连连夸赞。
众人又来到一处粉垣修舍,见屋舍修得极其精妙,三间房舍,两明一暗,从里间房里,又有一小门,出去却是后园。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贾政笑道:“这一处倒还好,若能月夜至此窗下读书,也不枉虚生一世。”
贾政命众人题额,然所题的“睢园遗迹”、“淇水遗风”等,贾政都觉得俗气,便要宝玉来作。宝玉跃跃欲试,便拟了“有凤来仪”四字,又题一对:
宝鼎茶闲烟尚绿,
幽窗棋罢指犹凉。
贾政摇头道:“也未见长!”
众人在园中逛了大半日,宝玉又拟了“杏帘在望”、“蓼汀花溆”、“蘅芷清芬”、“红香绿玉”等额,在那稻香村门口还拟了一联:
新绿涨添浣葛处,
好云香护采芹人。
见日头偏西,天色渐晚,众人方才逛了园中一小半景致而已。贾政寻思着,宝玉毕竟是元春的亲弟弟,今日且到此,过几日让宝玉将剩下的都题了,再待贵妃遴选,方命宝玉去老太太处请安,不在话下。
才出了园子,一众小厮都围上来向宝玉道贺。
宝玉嫌小厮们太过玩闹,不胜其烦,便说道:“每人一吊,自去玩罢。”
孙福笑道:“谁没见那一吊钱!把这荷包赏了罢。”
说罢,众小厮纷纷闹哄哄地围上来,解荷包,解扇袋,不容分说,将宝玉所佩之物,尽行解去。
晚间,宝玉因心头畅快,便来到黛玉处说话。袭人过来倒茶,发现宝玉身上所佩的全都没了,定是被小厮们给解了去。黛玉听见了,也来一瞧,果然一件没有,便问宝玉:
“我给你的那个荷包也给他们了?你明儿再想我的东西,可不能够了!”
说罢,生气回屋,将前日宝玉嘱咐她没做完的香袋儿,拿起剪子来就铰了。宝玉连忙从怀里掏出当日黛玉所赠的荷包,递与黛玉道:
“你瞧瞧,这是什么东西?我何从把你的东西给人来着?”
黛玉见他如此珍重,带在里面,可知是怕人拿去之意,便低头不发一言。
宝玉道:“你也不必铰。你如今已经是县主了,身份高贵,本不用再做这些丫头做的活计,我也不敢再拿你的东西,我连这荷包奉还,何如?”
黛玉拿回宝玉的荷包,冷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你若不要,自有别人要。赶明儿我送给环儿去。”
宝玉一听,心里别捏,急忙又将黛玉手里的荷包抢了回来,道:“既然送给了我,好端端地做什么又要送个别人?环儿这一年以来也不跟我亲近了,我如今可是怕见到他呢。”
黛玉笑道:“你又和他有什么龃龉?明明是亲兄弟,做什么会怕见到他?”
宝玉道:“说是亲兄弟,但到底隔了一层。况且我观太太如今越发不喜欢他了,也不知他是为什么得罪了太太。有这层龃龉在,我就是再想跟他亲近,也是不敢了。”
黛玉心想,环儿为什么得罪了太太,你当真不明白吗?
是日,贾环一大早就回到了西山庄园,视察账目及各处田垄、林地、河川、道路规整事宜。如今他每个月月初都会来西山庄园中一次,一是视察、组织庄中各项事务,二是来找甄宝玉,索要甄贾两家当年的往来账本,以及甄宝玉个人画了押的供状。
不多时,贾环来到了龙泉庵附近的一个小村子中,叩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采芹人今日可有新作?”贾环站在屋外笑着问道。
“来了就进呗,在屋外装模作样干什么?”
贾环推门而入,见甄宝玉正坐在书桌前舔着笔,桌案上一堆稿纸,却分不清哪张在先哪张在后。
“你要的那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
甄宝玉拿出薄薄一本账册,原是缝在衣服中由他贴身带着的,里面还夹着自己的一份供述,中间详述了甄老爷及夫人命人悄悄将甄宝玉送出甄家,并押送一批财物投靠京城贾家的过程,以及来到贾家之后,他被贾母毒杀的经过。整封供述可谓字字泣血,读来让人垂泪。
“你今日怎么想通了,终于肯把这东西交给我了?”贾环好奇地问道。
甄宝玉搁下笔,拿起手边的茶杯细细品尝。
如今在西山庄子里的生活,平静、悠闲,仿佛从前的繁华恍如隔世,如过眼云烟。
所谓‘树倒猢狲散’,历朝历代屡见不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从前煊赫的江南甄家,而今已经灰飞烟灭,只剩下自己笔下这一枕黄粱幽梦,作一曲多情的挽歌而已。
“东西已经交给你了。从今往后,我便与甄宝玉这个人再无干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