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武林高手贾环》乔山

43、破镜难圆

　　贾母高高坐在堂上，审视着跪在堂下的两个麻烦事儿：赵姨娘哭泣不止，衣衫凌乱，瑟瑟发抖，一旁的贾环左边脸颊青紫见血，发髻早已散乱，低头不语。
　　王夫人早已差人将搜来的银两摆满了一张小条桌：白银二千二百七十余两，镂空镶金玉钗数只，翡翠簪子、金步摇、金手镯、金耳环数只，竟还被抄家的婆子搜出了一把金锁、一只金手环，那是贾环满月的时候贾政送的，不过此时早已没人记得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只觉心烦，不想管这一摊子事儿。今日黛玉回府，贾母叫了黛玉晚间来作陪，要和外孙女好好亲昵，谁知此时竟出了这般丑事。王夫人的心思，贾母一清二楚，不过是借着元春封妃的机会在自己面前立立威而已，不足为虑。
　　“这件事儿我老婆子管不了，左右是政儿的婆娘和儿子，就让他来定夺吧。”
　　王夫人道：“这事儿闹到老爷那边，恐伤了老爷颜面。”
　　贾母冷哼道：“我不替他当恶人。家事都理不好，还有什么颜面？”说罢，便打发鸳鸯去前院请贾政前来。
　　王夫人急忙转过头，对贾环骂道：
　　“如今就要闹到老爷面前去了，你可是遂了心意，觉得万事大吉了？这半年多，老爷待你比嫡子还要好，你却是个黑了心肝的下流种子！这般手脚不干净，是对得起他，是对不起他？事到如今居然死不认账，难不成还妄想着老爷来护你？”
　　任凭王夫人怎么骂，贾环都只低着头不与理会。赵姨娘此时哭道：
　　“太太，我认！是我偷的，全是我偷的！不干环儿的事儿，他那里的二百两银子全是我给他的。求太太放过环儿吧……”
　　“娘，没做过的事儿，咱可不能认，没得白白让人给诬陷死了。”
　　贾环终于将头抬起来，直视王夫人，一双眼神无比平静，仿佛看不出任何波澜。王夫人心里发毛，这双眼神让她想起了除夕那夜，满身是血的贾环跪在堂上，也是这种眼神。
　　难不成他还有什么后手？
　　这不可能啊，今日抄家是她突然为之，怎么可能教他留了什么后手。再说了，这么多银子，如果不是偷来的，又从何处变来？
　　王夫人的心思还在婉转，不多时却听闻贾政已经急急忙忙进屋来。
　　贾政适才与贾赦、贾琏等人商议修建省亲别墅事宜，听闻赵姨娘和贾环偷窃，被抄出了白银两千两，又惊又怒。一进荣庆堂的大门，便见贾环和赵姨娘跪在堂上，贾政心里扑腾一下，像是被剜了一块肉一般，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孽障！你怎能做这种龌龊丑事！”
　　贾政的骂声中充满了怒其不争之意。贾环原以为自己不会理会贾政的感受，可不知为何，一听到贾政的声音，贾环心里顿时揪了起来，泛起浓浓的歉疚之意，背也跟着挺直了些。
　　“老爷！老爷！不关环儿的事啊。环儿日日在你眼皮子底下读书，哪里来的空隙去偷银子。况且老爷难道忘了，他可是在轮椅上躺了大半年！路都走不了的人，又如何去偷银子？”
　　赵姨娘的哭喊声一下子就惊醒了贾政。贾政再看看跪在自己身前的母子二人，瞬间狐疑了起来。
　　“老爷，人赃并获，难不成还能给她反了天去。就算环儿没偷，终究是赵姨娘偷了银子。两千多两全进了这对母子的腰包，若是放在官中，可抵小半年用度呢！”
　　王夫人急忙接话，一定要将赵姨娘的罪名做实了。
　　贾政看了看堆满条桌的金银物事，那明晃晃的银子照在人眼里，晃得人眼疼。明明待他二人尽心尽力，为何还要去动这番歪脑筋？
　　莫非自己和赵姨娘十几年的情分，竟都不值这几千两银子重吗？
　　难道，什么情分，什么眷恋，都是假的？唯有这黄白之物，才是真的吗？
　　贾政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说……这些，是你偷的不是？”
　　赵姨娘不敢答话，贾政怒吼道：
　　“说话呀！”
　　贾环突然笑了，嘴角微一上扬，便有一注鲜血止不住从口里流出，脸颊立刻疼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非要与贾政作对。是因为骨子里的不信任，还是贪恋那份恍如隔世的父子之情？
　　念从欲起，情随世迁。何其复杂，何其简单。
　　总归今日机会难得，干脆试他一试，看看他到底能为娘亲做到何种地步。贾环定定心神，仰头答道：
　　“此事，老爷信则有，不信则无。”
　　贾政怒急反笑，骂道：
　　“畜生！连廉耻都不要了。我教你读了那么多的书，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贾环并不害怕贾政的呵斥，低头从容答道：
　　“阳明先生说过，‘人之善恶，一念之间’。娘亲和环儿，也在老爷一念之间。”
　　听到这话，贾政的心里在滴血。他本以为赵姨娘是一个小家碧玉的女子，满心满眼全是他贾政，却不料这个女人在背地里在算计着家财。他本以为贾环是另一个贾珠，那个记忆中听话懂事、温和谦让的孩子，却不想是一只喂不熟的狼崽。
　　“畜生！畜生！事到如今，还想着我来袒护！你拿什么来让我袒护于你？为了你的腿，我尽心尽力，帮你找大夫医治，你们母子就是这般报答的吗？”
　　这段时间，他把一颗心全放在了赵姨娘和贾环这头，有意无意忽视了正房。到头来，赵姨娘和贾环只是在利用他，积蓄他们自己的钱财而已。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二人畏畏缩缩、一身狼狈的样子，贾政突生一阵荒谬之感，真是罪有应得、报应不爽。
　　“可笑！可笑啊……”可笑我竟然相信了你们。你们这样，对得起我吗？
　　可笑吗？
　　贾环扪心自问，大概是真的挺可笑吧。
　　明明知道贾政的脾性，却还要愚蠢地试探，你这究竟是为哪般？
　　贾环安安静静跪坐在堂下，低头不再答话。半年时间建立起来的亲情，破碎起来，竟是这般容易。
　　沉默半响，贾环深吸一口气，声音冰凉如一池秋水：
　　“银子的出处，并非环儿不愿相告，实在是事关琏二奶奶。还请老太太、太太做主，将琏二奶奶请来，届时一切都水落石出。”
　　王夫人一听，此事竟还与王熙凤有关，急忙呵斥道：
　　“你莫要生事！明明就是你自个儿惹出来的，贪心不足蛇吞象，做什么要攀咬凤丫头！”
　　贾母一言不发，满眼怒气地看着堂下的贾环。
　　贾政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不愿再多说一句。这场景，活像除夕那一夜的会审。贾环接下来的话犹如一道震天雷，将在场所有人都震得七荤八素：
　　“这点银子算什么，我那里还存着五万两的银票，不知太太搜出来了没有。这些银子，都是我从琏二奶奶处偷来的。她是当家人，银子多，漏了那么几万两也不是事儿。”
　　赵姨娘不可思议地看着贾环，心里一阵苦水。这个混小子说什么昏话，他打算干什么！
　　贾政脸色发白，登时就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头上一阵发晕，险些站不稳。待缓过来之后，贾政几步朝贾环而来，一个窝心脚揣在贾环的胸口，把他踹地眼冒金星。
　　“你说什么！五万两！你知道那是多少银子？你还要不要命！”
　　王夫人也怒道：
　　“环小子，你莫要信口胡诹。哪里来的五万两，分明你是想诬陷我昧了银子？好恶毒的心思，趁早绝了这恶念头！”
　　贾环歪跪在一头，肋骨处还没好透的旧伤又裂开，一阵钻心之痛向心头袭来，疼得他顿时面色发白，不敢大声呼吸。贾环忍住胸口刺痛，平声回王夫人道：
　　“太太抄我屋子的时候，可得搜仔细了，也需防范下人私自昧了去。终究是五万两，不是小数……不过，倒也不怪那些个丫鬟婆子们搜不出来，这银票我就装在檀香盒子里，搁在房梁上，太太可再派人去，一搜便知。”
　　王夫人急忙遣周瑞家的前去贾环屋里再搜。不多时，一队婆子由周瑞家的领着回来，贾环的那只檀香木盒子也一并被带了回来。
　　周瑞家的奉上盒子，对王夫人谄道：“太太请看，房梁上果然放着一只盒子，便是这个。”
　　王夫人急忙接过，打开盒子，见里面装着几张纸，登时大怒道：
　　“环小子！你耍我！这是银票吗？我难道连银票都不认识吗？”
　　贾环冷笑道：
　　“太太不认字，莫不是连银票都不认识了？足足五万两，若太太不识，不妨交给老爷看看。”
　　贾政不知贾环在捣什么鬼，伸手一把接过王夫人手中的那张纸，纸上写满了来旺签过字画过押的供词，“来旺，王熙凤，印子钱，五万两……”，贾政一口气没有提上了，瘫坐在椅子上，脸色发白，手臂不住地抖动。
　　众人见贾政一副丢了命的样子，具是大惊失色。贾母愤怒地站起来，将手中的茶盏砸向贾环，直直砸在脸颊上，骂道：
　　“混账！你给你你老子看了什么？把他吓成这样！”
　　贾环擦干脸上的茶水，淡淡说道：
　　“无非是那来旺的供证。原是琏二嫂子借着府里的名义在外放印子钱，被我无意间知道了。这事儿本该老老实实报与老爷太太，可我却为难。一则，如果放任不管，则贾家迟早有一天要面临抄家灭族之祸。须知多少人家被印子钱逼得家破人亡，此事本就有违天和，更兼在贵妃得封之期，曝露出去便要折了天家颜面。”
　　贾母脸上先是闪过震惊之色，旋即又怒视贾环，不想让他把话说下去。贾环哪里管贾母的脸色，自顾借着说道：
　　“可二则，整整五万两银子，若是收不回来，便是天大的窟窿要官中来填。况且琏二嫂子是老太太心尖儿上的人物，和咱们这一房又沾亲带故的，所谓‘亲亲相隐’，我也不忍教琏二嫂子恶了老太太的眼，在全家人面前丢了面子。思来想去，只得出此下策：一面我劫了那来旺的一笔利银，一面又胁迫他签字画押，往后再也不敢打着荣府的名义出去讨债。老爷太太，环儿这么做，可全是为了咱们贾家的将来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