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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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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璥在门口换鞋,十六在他的旁边转来转去,喵喵叫着。
他把十六抱起来,撸了两把毛。
十六却开始挣扎跑开,“啧,求抱的也是你,嫌弃我的也是你。”唐璥往它食碗里加了点猫粮。
家里很暗,只从落地窗里照进外面世界的灯光。
他走上阳台伸出手,默默感受长沙初夏夜晚还不那么热的风。
风从他的指尖穿过,他静静俯视着地面上渺小的万物。
阳台虽然是开放性的,但是老爸还是在原有的开放式栏杆上装上了一层防盗铁丝。
说是防盗铁丝,防的却不是盗吧。
唐璥笑了笑,手指慢慢摸上那层结实的铁丝。也是,三十多层楼,防的得他妈是飞贼。
唐璥想起刚刚宋遇安载着他在马路上飞驰的感觉,那会他心里很平静,搂着宋遇安的腰,什么也没想,只是感受着飞驰的风和掠过的暖黄灯影。他大概明白宋遇安为什么要骑机车。
是向往那种无拘无束,快速而猛烈的自由吧。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拿起一看,居然是宋遇安的微信。
宋遇安:站在阳台上站那么久,我都洗完澡了还搁那站呢
唐璥:?
宋遇安:我家就在你们家对面的楼里
唐璥愣了愣,抬头看着对面的楼房。虽然说是宋遇安送他回来,但到他家楼下两人就分开了,唐璥也没问过宋遇安家住哪栋楼。没想到还住这么近。
唐璥:没看到你啊
宋遇安:灯在闪的那户
唐璥眯了眯眼,对面楼大概是十五六层的样子的一户在灯在闪,跟蹦迪似的。
唐璥:看到了,这么远都能看清楚我啊
宋遇安:啧,这你就格局小了不是
奴才都是等皇上回家亮灯了才走的
唐璥:?朕没开灯吧,
宋遇安:上一次一起回来我就知道了
唐璥:我又不是女生不至于吧,你直接跟着我回家得了哦
宋遇安笑了笑,低头打字。
宋遇安:我可是gentleman!gentleman懂不!毕竟我这么细致的人
宋遇安:当然要确保你安全到家吧——
唐璥:还会说英语呢小宝贝儿
唐璥笑着把手机防盗口袋里,摇摇头回房间洗澡去了。
宋遇安望着唐璥小小的背影,他其实并没有去洗澡,而是站在阳台里默默看着唐璥的身影。
唐璥站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有一瞬他甚至觉得唐璥站在黑暗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感。仿佛他以前也是在无数个夜晚静静的站在那儿。不言不语。
宋遇安感受着唐璥的模样,静静的站在那。看着昏暗的楼底。他点燃了一根烟,漫无目的想着。
宋遇安觉得神奇,从来没有人能在刚认识这么短的时间里让他思考关于对方那么多的事。
还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同性。
在他思考的这一秒里他想到了唐璥那长长的睫毛,苍白的肌肤,盛满阳光的棕色瞳孔和总是淡淡瞧着一切的眼神。他觉得唐璥就像一个珍惜的白瓷,充满了令人惋惜而小心的易碎感。
易碎感。是的。易碎感。
宋遇安往客厅走,张嫂在收拾完家已经回去了,地上的一角堆积着她放着的从旧房子里收拾出的东西。
一个不小心,宋遇安的脚绊倒了那一堆盒子。
“我操。”宋遇安蹲下身收捡那堆散落的东西。
一个陈旧的盒子似乎因为岁月的腐蚀和刚才的倾倒而破碎。里面泛黄的纸页掉出来。宋遇安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盒子,随意拿起纸张翻了翻。
看清上面的字迹时他的瞳孔却一缩。那是一张医院的诊疗单。写着他母亲的名字。
方鄢安。
清清楚楚的写着,确诊忧郁症状*注1。
他仔仔细细的看着那张纸,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病例日期是他七八岁时,而方鄢安是在他九岁时去世的。
宋遇安甚至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的手在抖。手里的泛黄的那张纸跟着他一起颤抖。
抑郁症…抑郁症这几个字仿佛隔着近十年的岁月仍然对他像是一记重拳。
那个破旧的盒子里面还滚出了一本厚厚的本子。宋遇安翻开,发现里面大段大段都是方鄢安的日记。记得非常多,一天的日记甚至可以写四五页。而里面充斥的绝望和愤怒。到后来慢慢演变成对自己的否认和自责,怪自己没有魅力吸引不了自己的老公,怪自己不贤惠,每天只知道自怨自艾不管儿子。
字里行间都是悲哀,甚至发展成了对全世界的绝望。
他没有再翻下去了。似乎一切都可以解释清楚了。宋遇安有些恍然的想。
方鄢安在夜晚传来的痛哭,对宋国华歇斯底里的大吼,无数次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身影,看不到底的眼睛,向下的嘴角,混乱的记忆。和她床头大把大把的药。
那些几乎模糊的记忆顷刻向他涌来。
没有人对他说过。似乎在方鄢安离世之后,周围所有人都封闭了关于她的词条。
难怪宋国华会说她是疯子。是啊,确诊了一个精神问题的女人,一个自杀的女人。以宋国华的个性必然是不理解甚至是厌弃的。
不对,宋国华和方鄢安的感情问题在他更幼小时就已经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可他那时太小了,没有力量,小到他现在回忆起那时,记忆都不再清晰。也反应不过来方鄢安的绝望和痛苦。只暗暗的咂摸出方鄢安和宋国华之间或许并不幸福。
他的妈妈并不快乐。
他怎么都想不到,这样的真相居然会在那么多年后,只因为他不小心绊倒的一脚就朝他展露出原有的狰狞模样。
没有人告诉他方鄢安离世的原因,只是搪塞幼小的他,她身体一直不好。生病了。而随着年月的推移他也不再纠结她的离开。在后来想起她的体现便是在夜晚睡梦中惊醒时枕头上的泪痕,和偶尔发呆时脑海里扑闪的那几秒。
在这几秒里,宋遇安几乎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
已经过去太久了,没意义了,他清晰的认识到。他仅仅只是知道了当年那些埋在腐烂岁月里的真相。
但就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他现在的悲伤,无力,绝望甚至愤怒都是没有意义才会让他觉得悲哀。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真相是可以治愈保护人们脆弱的心,而有些真相反而成为摧毁平静的炸弹。尤其是属于过去那些无用的所谓真相。那是人们无力和悲哀的来源。
宋遇安捏着那一张纸坐在客厅里了很久很久,从黑夜到黎明,时针从上之下。在太阳第一束光照在他身上时,一地的烟头和破碎的心铺满了他的周围。
他拨通了宋国华的号码,他很久都没打过这个电话了,久到他已经忘记了。
电话刚一接通,宋遇安直接就张口,“你知道妈妈因为什么事去世的吗?”
对面似乎是没反应过来,“什么东西?”
“我问你知不知道妈妈是怎么死的!”
“……你现在问这个干什么?我就知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没点事还不…”对面冷笑着。
“快他妈回答我!”宋遇安吼。
“发疯了!得了病!真晦气…”宋国华似乎酒还没醒。厌弃甚至连掩饰都不想掩饰。
宋遇安握手机的手都在抖,“你这个畜生。”电话那边静了一瞬,转而更大声音的吼,“你算什么东西?你在质问你老子?!方鄢安自己自?杀死的,又他妈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不是…”
“就是你,老畜生。你以为我妈为什么会得抑郁症?你他妈以为你自己在逃避什么?你也配叫我妈名字?杀人犯,你迟早死在女人床上,也不怕得病,妈的。”宋遇安低声用最恶毒是的话诅咒他的父亲。
“把嘴给我闭上!你眼里还有没有你爹!你就是这么跟你老子讲话的?!你妈自己疯了,你非要把这个屎盆子扣我头上?我告诉你!没门儿!宋遇安,没门儿…”
“是不是你自己清楚。”宋遇安说完这句话直接挂了电话。
唐璥走进教室时下意识望了一眼宋遇安的教室,发现灯还是黑的。
又迟到了么。
“怎么回事?不接电话?又睡过头了!”唐璥听见陈老师在他背后嘟囔,“一天天的迟到!气死我算了!”
唐璥皱了皱眉,在交手机之前给宋遇安发了一个微信。
唐璥:怎么回事?还没到学校?在骑车吗?
他静静等了一下发现并没有回信。只能上交了手机。
下课了几次宋遇安都没有来,直到晚上写完作业也不见人影。
生病了?请假了?唐璥一边收拾着本子一边想。
“老师我回家了。”唐璥对陈老师笑了笑,还是问了一句“那个,今天宋遇安请假了吗?”
“啊正好,我还想问一下你呢,他电话今天都打不通,你知道怎么回事吗?”陈老师皱着眉毛望着他。
唐璥觉得有点不对劲,“我不太清楚,他今天电话都没打通?”陈老师把他的手机还给他,“你家是不是离宋遇安家挺近的?我问了他爸爸,他爸爸一听到宋遇安的名字就把电话挂了…他们好像根本没住一起啊。”
“那他妈妈呢?问了吗?”唐璥下意识接了一句。
陈老师愣了一下,“…我没有他妈妈的联系方式,他父母几乎没出现过。尤其他妈妈。”
唐璥接过手机,低头给宋遇安发了信息。
唐璥:你怎么了今天?生病了?被你爸爸打了吗?
“嗯,我家离他家挺近的,我看看我能不能去他家看一下他情况。”唐璥说。
唐璥站在宋遇安家的楼底下,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宋遇安家具体的门牌号。只知道他大概住在十五六楼,而一层至少有三户。
他叹了口气,还是上去看看吧。大不了一户一户敲就是。宋遇安好像没有跟父母住一起。他自己被打伤了,都不知道附近有没有医院,只知道坐在大马路上等人救。
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小公主大小姐似的。
到十五楼唐璥直接敲了靠南的一户的门,因为只有这个朝向的房子可以看到他的房子的阳台,“你好?有人吗?”门被打开了,是一个陌生人警惕着盯着他,“干什么?”
“不好意思,请问宋遇安在这吗?我找他。”唐璥很尴尬。
“不认识。”门怦的一声被关上了。
看了一圈唐璥有些庆幸的发现这一层居然只有这一户被人买了,他从未这么感谢这个小区的偏僻和偏低的入住率。毕竟大晚上敲人家门这事他真没干过。
上了十六楼,唐璥看了一圈,走到靠南的一户,发现门边上放了一盆开得正好的花。唐璥总觉得这盆花似曾相识。
是了!宋遇安最新的一个朋友圈就是拍的这盆花在夕阳下的样子!找到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啊老铁!
唐璥敲了敲门“宋遇安!在家吗?”里面没有反应,不会不在家吧。
“宋遇安!开门!”他敲的手腕都有点酸了,里面还是没响动。在唐璥快要放弃的时候,突然门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谁。”
“我,唐璥。”唐璥赶紧答了。
门被打开了,唐璥一见宋遇安的样子就愣住了,“你怎么回事?”宋遇安眼睛有些肿,里面都是红血丝。满身酒气,整个人非常憔悴。
“这么重的酒味,电话也不接。”唐璥进了门,宋遇安没看他,只是倒在沙发上,手臂搭在眼睛上。“没有。”宋遇安说。声音沙哑的简直听不清。
唐璥把门带上,皱着眉头看着地上一地的烟头和啤酒瓶。“发生了什么。”宋遇安躺在沙发上不说话。
两个人都没有再动。
唐璥感受到了宋遇安情绪极其的低沉,似乎整个人都弥漫着阴郁。唐璥站在玄关沉默了一会,没有再问。只是把鞋子脱了,也没去找拖鞋,穿着袜子去厨房厕所走了一圈找到了扫把,安静的把地上的垃圾扫干净。扫完之后,唐璥叫外卖送了一盅粥过来。期间两人都沉默着。
外卖到了,他把粥放到茶几上,摁掉了老爸第三次的电话。
“喝点粥吧。”他吹了吹粥,看着雾气氤氲后的宋遇安。唐璥看不见宋遇安手臂下的眼睛。
粥香四溢,慢慢挤掉了客厅里的残存的烟酒味。
唐璥把勺子放下,“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胃疼么?”他看清了宋遇安从手臂下流出的眼泪。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的泪,只是慢慢浸湿了布艺的沙发,留下一片的水渍。
唐璥看着宋遇安,只是沉默的等着宋遇安这场无声的爆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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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在中国十几年前这种精神疾病还没有完全的普及,而且也并未完全和国际接轨,所以以前的抑郁症是叫忧郁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