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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文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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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禾正在小径上走着,因为膝盖疼,她走得并不快,像乌龟一样一步一步地挪着,不知道会不会等挪到自己院子,天都黑了。
正这样想着,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忽然两脚腾空,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啊!”
春禾吓出一声尖叫,本能地闭上眼睛,紧紧搂住那人的脖子,再睁眼时,正好与一双黑眸对上,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感情色彩。
竟然是元和帝!
她下意识就要往地上跳,被皇帝箍住腰和腿窝,皱眉训斥:“不要乱动。”
“陛……陛下,您这是干什么?”
“送你回去,”元和帝迈开长腿,还真的打算抱着她走,半晌,又别扭地补充一句,“你不是腿伤了么?”
春禾眨了眨眼,脑中一阵晴天霹雳,只闪过三个大字——夭寿啊。
她赶紧说道:“陛下,奴婢没事,奴婢能走,您把奴婢放下来吧,这样于礼不合。”
“礼制依孤而定,孤说合就合。”
“陛下金尊玉贵,怎能触碰奴婢这贱体……”
刘显瞧不也瞧她一眼,目光直视着前方,貂毛大氅之中露出一截方下巴,显得倨傲无比,他说话的语气寒彻入骨。
“你若是再不闭嘴,孤就把你扔进池子里去。”
这种混账事,他是绝对做得出的。
春禾一下卡了壳,伸长脖子看了眼不远处的芙蕖池,如今是寒冬腊月里,芙蕖早就谢了,只剩下断茎残荷,透出几分冬日里的萧索,那池子里的水想必也冰冷刺骨,若是被丢进去,自己肯定不被淹死,也会被冻死。
她聪明地闭上嘴,不说话了。
但春禾还是觉得这样影响不太好,御花园中有不少莳花弄草的太监宫女,见皇帝突然出现,纷纷跪在了地上,虽然不敢抬头打量,但春禾还是觉得他们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于是从袖中抽出一块儿丝帕,盖住了脸。
刘显察觉到她的动作,低头看了她两眼,不过也没说什么,继续抱着她朝前走。
他的手臂强健有力,被他这样抱着,几乎感觉不到颠簸,简直比轿子还要舒服,春禾甚至都有点享受起来,刘显找不到路,她还为他指了下方向。
走进她和素心的小院时,刘显看见院墙下栽种的蔬菜瓜果,还有一个竹架子,上面缠满了绿藤,便问春禾:“那是什么?”
春禾摘下脸上的丝帕,瞧了一眼,说:“那是豆角。”
“豆角,是吃的?”
“嗯。”
刘显心中不由得大奇,他听说过旁人在院子中栽种菊花月季,却从没见过有人在院中种吃的,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
“好吃么?”
“好吃的,不过现在太冷了,还结不出来豆荚,等春来天气热了,就能长出来了,豆角与茄子最配,做个豆角茄子焖面,酱汁浓厚,特别好吃。”
光是听她这么描述,刘显就感到腹中一阵饥饿,他的胃口已经被春禾养刁了,这几天她没当值,他便吃得很少,可她的腿伤了,自己也不至于役使一个伤患。
想来想去,只好说:“下次做给我吃。”
“是,陛下。”
春禾恭敬地应了,心里却觉得奇怪,他怎么不口称“孤”了,反而称起了“我”?
刘显将她送入屋内,便离开了,走之前,还拨给了她一个太医,帮她看腿。
不得不说,这个太医确实医术高明,被他诊治后,春禾的膝盖很快便消肿化瘀了,也能正常走路了,但春禾借着治腿的名头,还是多翘了几天的班。
这时小顺子又给她送来消息。
说几日前,皇帝不知怎么,竟又把赐给常家的土地夺了回来,甚至下令狠狠申斥了常氏父子一通。
虽说天子金口玉言,说出口的话不好轻易收回,可元和帝反复无常惯了,文武百官之中,竟无人觉得奇怪,只是感慨君恩难测,上一刻还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下一刻就荣华富贵转头空了。
近日常氏父子灰头土脸的,往日散了朝,都要伙同几个狗腿子吹上半日的牛,这几日却是下了朝就匆匆回府,生怕中途被人叫住。
反观陆相陆士衡,却是春风满面,笑呵呵地像是过年。
春禾虽不明白元和帝临时反悔的原因,却也高兴得很,只要田地没被夺走,就不会有流民作乱,没有流民,不论将来男二造不造反,他都少了一批生力军,这样离他打进皇宫也就更远了一步。
可小顺子在给她带来好消息的同时,也给她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也不知道打哪儿传出来的,最近宫内流行着一个八卦,那就是她与元和帝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甚至举了例子来证明,说是常家之所以倒了霉,是因为常钰对她纠缠不清,触了皇帝的逆鳞。
还有人说,那日皇帝亲自将春姑娘打横抱起来,送她进了小院,几乎待够一个时辰才出来。
春禾听了这通胡说八道,嘴里的茶“噗”地一声吐出来,喷了对面的小顺子满脸。
这可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可越是离谱的谣言,越是有人信。
短短几天内,小院内访客如云,几乎将门槛都要踏破,都是些浣衣局以及以前淑妃宫内,与她共事过的同僚,尽管话说得不一致,可都传达出一个意思,那便是以前多有得罪之处,望春姑娘不要计较,春姑娘来日飞黄腾达,可不要忘了咱们这些昔日的姐妹云云。
春禾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只好惹不起总躲得起,将院门一关,到杨金盛的四合院里和他切磋技艺去了。
这一日她在杨师傅那里用过午饭,背着手散步消食,福禄寿也跟在她脚边,这小东西在素心的喂养下,吃得油光水滑的,肚子上的肉快擦到地了。
刚走到院门附近,正好迎面撞上出门的素心,一见着她,素心便说:“你去哪儿了,我正要找你呢。”
“姐姐找我有什么事?”
“可不是我找你有事,是有一个姑娘,来这儿找你,我将她请进去喝茶了,候了你半晌,一直不来,我这不准备出来,想说去寻一寻你么?”
春禾听了大惊,转身就要脚底抹油。
素心一把扯住她的袖子:“你跑什么?”
春禾火烧眉毛地道:“我说姐姐啊,姐姐,我正躲着她们还来不及呢,你怎么还把人往屋里带,你别拉着我,我且先去小顺子那儿避一避,好姐姐,你帮我把人打发了,回头妹妹做好吃的酬谢你。”
“呸,”素心笑着啐了一口,“你道谁想贪你这口吃的么,是那个姑娘,她说她不是旁人,是与你从前交好的熟人,我见她说的不像是假话,即是这样,自然也不能像旁人一样随便打发,你自己进去看看吧。”
春禾一听,顿时起了几分好奇心。
她也不知原主在这宫里是否有知交好友,总之她穿过来时,好友是没有,敌人倒是一大把。
谁让原主小姐身子丫鬟命,看谁都是下巴高高抬起。
宫女们最憎恨的就是这样的人了,又不是贵妃娘娘,梅香拜把子的,都是奴才,一个鸡窝里下出来的蛋,跟谁摆这主子娘娘的谱呢。
因此那时的原主可谓是全体浣衣局粗使宫女的公敌,受够了欺凌践踏,可在她被打发来浣衣局之前,说不定还真有几个玩得来的。
春禾问了007一嘴,她也不回答,最近系统经常给她装死,据说是她之前超了还款期限,导致信用额度下降的缘故。
换句话就是说,由于欠钱不还,她的客服被关进小黑屋了。
没办法,春禾只得抬脚走了进去,想看看这个宣称“与她交好”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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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心把人请进了堂屋,并为她沏了一壶茶。
春禾走进去时,见那姑娘正低头喝茶,听见脚步声,立刻抬头,脸上现出喜色,将茶杯搁在桌上,猛地站起来,上前走近几步。
“春妹妹!”
春禾被这热情的一声喊震得有些微出神,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尴尬地答了一声:“文苑……姐姐。”
居然是文苑,自己上次见她时,她还在指控她与太监私通呢,怎么现在摇身一变,反而成了她的“知交”了。
春禾有点看不明白,她这到底是什么来意。
文苑倒是丝毫没看出她的不自在,与她拉了半日闲话,直到春禾终于坐不住了,开门见山地问她:“你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今日过来,原是想来探望一下妹妹,自妹妹升入御膳房后,也没见你来御膳房走动走动,大家都对你挂念得紧,除了这个,还有一事。”
文苑笑了笑,忽然从袖中掏出几盒雪肤膏来。
她面带歉意地说:“妹妹,从前是姐姐猪油蒙了心,有得罪妹妹的地方,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如今也知道错了,特意托人从宫外带进这几盒雪肤膏,是锦绣坊的,我知道这点儿东西入不了妹妹的眼,可好歹也是我的一片心意,你且收下,就当是全了我一片心。”
春禾怎么会收,当即推了回去,文苑又给她推过来,这样推来推去,不小心碰到了文苑的手,她突然捂住手,惨叫了一声。
春禾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她想看一看文苑的手,文苑却不给她看,扭扭捏捏地藏起来,拉扯了半天,才将她的手扯出来。
一看,上面伤痕累累,指关节遍布着冻疮和血痂,有些地方都开裂了,甚至能看见里面的血肉,有些地方掉了痂,刚长出来的皮只有薄薄一层,粉粉的,比新生儿的皮肤还要娇嫩,刚刚被她的指甲一划,顿时割破了,流出鲜红的血来。
春禾看得触目惊心,连忙去素心的房内翻箱倒柜,找出上次她给她敷过的金疮药粉,拔了塞子,在文苑的伤口上洒了一些。
“怎么弄成这样?”
她不问还好,一问,文苑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流了下来。
在她的哭诉下,春禾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本文苑在浣衣局内,除了浆洗衣物,她还负责去领饭食,听上去似乎很吃苦受累,要当两份差,实则不然,这其实是一份美差。
因为浣衣局位于皇宫西北角,是整个大内最偏僻的一处所在,距离御膳房自然也就更远,冬天饭菜又冷得快,为了吃上一口热食,主事嬷嬷往往会令领饭的人提前出发,在饭菜还没出锅之前,就在那儿等着,这样就能在别宫的人之前领到饭菜,而不需要将时间浪费在排队之上。
领到饭菜之后,用厚厚的棉布盖住,然后再加紧往回走,这样一来一回的时间加起来,相当于有半日的工夫,一天两顿饭,那便等于一整日都不用洗衣裳了。
所以这看似是两件差事,其实只有一桩,只是跑跑腿的事,不用在冰寒刺骨的水中搓洗衣裳,可不是桩大大的美差?
浣衣局的宫女们经常为了抢这份差事挤破头,文苑之所以能拔得头筹,多半还是她嘴甜、懂得溜须拍马的缘故。
可自从上次她指认春禾通.奸,近日又传出春禾与皇帝的关系不一般,主事的兰嬷嬷终于转过弯来,那日陛下为何会大发雷霆,下令砍了她们所有人的头了,原来是太岁爷头上动了土,春禾那晚通.奸.通的恐怕不是旁人,正是这位皇帝陛下。
兰嬷嬷差点因为文苑丢了小命,因此便将所以怨气发泄到她身上来,不仅褫夺了她领饭的差事,还罚她每日洗上十几盆衣裳,统统都是最腌臜的老太监穿的衣裳,不仅散发着难闻的尿骚气,而且还爬满虱子,不洗完不许吃饭,也不许睡觉。
文苑在兰嬷嬷的折磨下,一双手很快就生了冻疮,每晚奇痒无比,痒得她躺在大通铺上睡不着,第二天,刚刚好一点的手又要沾冷水,顿时雪上加霜,冻疮好了又发,因此变成了如今这副惨状。
文苑抓着春禾的袖子,边哭边乞求道:“好妹妹,以前都是我错了,我狗眼不识泰山,求求你,你帮我换个差事吧,这样下去,我真的会被兰嬷嬷磋磨死的呀……”
春禾虽然可怜她,却也为难,她只是个厨子,又不是管人事的,哪里有那么大的权力,去给她调换个差使啊?
想了想,她只好实话实说:“文苑姐姐,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也没这个能力,要不你跟管事的公公反映一下……”
还没说完,文苑便抬起头,泪流满面地道:“兰嬷嬷与管事太监一个鼻孔出气,我们这些小鱼小虾,连面见他的机会都没有,好妹妹,你不能帮我在陛下面前说一说么?”
春禾哑口无言。
得,又是一个信了谣言的。
她认真地解释:“文苑姐姐,我与陛下真没关系,那都是风言风语……”
文苑沉默下来,忽然问:“你不帮我,是不是内心还对我存有怨气?”
“什么?”春禾一惊,立刻说,“绝对没有!”
她是真没有,与她结怨的是原主,虽然她之前揭发过她,可到底也没给她造成什么损失,所以说,她对她还真没有仇恨。
可文苑似乎偏偏认定了这个想法,将脸上未干的泪痕一擦,起身站起来,冷冷地说:“妹妹如今飞上枝头了,看来是看不起我们昔日一起共事的情分了,既然这样,我也不必在此讨妹妹的嫌,这就走了!”
说罢,将桌上那几盒雪肤膏一股脑儿塞回袖中,冷哼一声便走了。
出去时,正好与回来的素心撞上,两人碰了一下肩膀,她连停都没停一下,径直走了,气得素心脸色都不好了,走进堂屋问春禾:“这是怎么了,你得罪人家了?”
春禾苦着脸,点点头:“应该是吧。”
另一头,文苑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心中不停地在叱骂。
哼,春禾这个小蹄子,叫她一声妹妹,她还托大拿起乔来了,不过是陛下的一个玩物,要不了多久就会踹去一旁,她发誓,自己不会让这个贱.人好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