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朋友》雷风恒

3、一瓶酸奶

　　放学，霞光染红了半边天，多余的赤色泄出，落在街道上，勾出一条粉色的路。

　　高大的杨树伫立街两旁，春天杨树絮子到处飘，不知惹了多少骂，夏天，人们却又赞叹起这一片青色撑起的阴凉。

　　顾五斤慢慢走，她家在这条街的尽头，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

　　到达印有诸多刻痕的门，顾五斤从外套口袋拿出钥匙，旋开。

　　开门的瞬间，一个酒瓶子从她耳边飞过，落在旁边的花盆上，变得破碎。

　　随即室内传来男人的辱骂：“还知道回来，天天在外面胡乱勾搭人。”

　　以往顾五斤或许会诺诺反驳一声她没有勾搭人，她是在上学。

　　而现在她只会淡漠的收拾玻璃残渣，将这些破碎用胶带缠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然后进门落锁喊一声爸爸。

　　“爸，我回来了，您吃饭了吗。”

　　“废话！你天天在外面鬼混我吃什么。”顾三瘫在床上骂骂咧咧，旁边横七竖八的酒瓶子，烟蒂散落一地。

　　“对不起爸爸。”顾五斤拿出纸箱收拾酒瓶腾出片干净的地方：“我这就去做饭。”

　　顾三哼哼两声。

　　稍微收拾了一下，顾五斤走进厨房开火做饭。

　　她挽起袖子洗菜，露出手臂上青青紫紫的伤痕。

　　简单的一素一荤，顾五斤将它们端上餐桌。

　　顾三这时候睡着了，呼噜声充斥这个狭小的客厅，顾五斤只觉压抑与烦躁。

　　她闭上眼深呼吸，再睁眼她又是那个平静自处的顾五斤。

　　“爸爸，吃饭了。”她站在离他一米开外的地方喊。

　　“喊什么。”顾三扭动浮肿高大的身躯。

　　顾三从沙发上爬起，她看到旁边的顾五斤，恍然间以为看到了那个女人的缩小版，顾五斤与她那个不知廉耻的妈太像了，那个生下孩子就跑了的无耻女人，也是这么漂亮，眉眼间自带媚态。

　　他恨透了那个女人，她一走了之，却还留下个像她的女儿，让他饱受折磨。

　　“你个荡/妇。”他眼睛充血，大脑被愤怒充斥，辱骂不够，他张开五指。

　　面对他的忽然发难，顾五斤面无表情，后撤半步，躲开呼啸而来的巴掌。

　　“爸，先吃饭吧。”

　　顾三拍空，整个人因为惯性爬伏在顾五斤脚边。他愣了一下，怒气更胜，她竟然敢躲。

　　他挣扎起身，抬眼间对上顾五斤的眼睛。

　　顾五斤自上而下盯着他，眼神空洞无机质，面对他的怒气，她像个机器般无畏惧无感受。

　　顾三胸中堆积的怒气陡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悚然。

　　他讪讪爬起来，径直走向餐桌。

　　顾五斤也跟着他来到餐桌。

　　沉默在他们两人之间蔓延，房间彷佛被烟灰填满般令人窒息。

　　吃完饭顾五斤收拾餐桌的时候顾三开口：“明天别去学校了，我给你找了份活。”

　　顾五斤拿着抹布擦桌子没有回答。

　　“女孩上学没什么用。”顾三继续说：“家里没钱了，你去干活补贴家用。”

　　见顾五斤一直没反应，顾三抬脚踹向桌子，桌子往前移动几分，桌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凄厉的刺啦声。

　　“你是聋了，还是哑了？”顾三吼。

　　“家里没米了我去买。”顾五斤放下抹布，无视顾三行至玄关。

　　“没钱，我不会给你钱了！你个婊/子，敢不听你老子的话…”

　　顾五斤关上门，隔绝了辱骂。

　　门内有虎豹，门外有豺狼。

　　出门又遇到了不想看见的人。

　　“哎。”身材微瘦的男人起先蹲着，见了顾五斤他站起来挥挥手，语气颇为幸灾乐祸：“被你爸爸骂了。”

　　顾五斤不想理他，偏那个人跟的紧，随在她身后喋喋不休：“你爸前两天赌钱欠了一大笔钱，说让你跟我打工还钱。我寻思你爸爸这人不靠谱，有了钱还会赌，不如你直接跟着我干，我给你开工资，躲开你爸爸这个中间商。”

　　路上，顾五斤遇见了同校的人，女生三三两两靠在一起，讨论今天见到的帅哥多好看和作业太多。男生想和她们搭话，不被理会。

　　女生她们也看到了顾五斤，顿时说话声音小了起来，耳朵凑耳朵的说小话。男生则是学街上的混子吹个口哨。

　　等到他们看到顾五斤身边的人，窃窃私语更甚，女生鄙夷的皱起眉，男生猥琐的上下打量她。

　　顾五斤瞥一眼旁边喋喋不休赚钱之道的人和离她几米开外的同学，有些烦闷，但又无可奈何。

　　她叹口气，快速走过，转个弯后五十来米就是超市。

　　那个人依旧坚持劝顾五斤：“真的，你跟着我，我保证你赚…”

　　忽然，他站定，不再说话，微眯着眼看向不远处，眼神迷离。

　　顾五斤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她心里一揪。

　　“你敢。”她语气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那人吐一口烟圈，看的陶醉：“她妈妈是警察，我可不敢。”

　　语气很遗憾，意思她妈要不是警察，他可能真的要干点什么了。

　　“有兴趣给我打电话，我还有事先走了。”他递给顾五斤一张纸片：“李哥我带着你赚钱，你这个年龄这个长相有很多人喜欢。你小孩子不懂钱的好，等以后你就知道我没骗你。”

　　顾五斤不接，被他硬塞她外套口袋里了。

　　“留着，以后有用。”

　　等那人走后，顾五斤才恍然惊醒般将目光放在不远处那个短发女孩身上。

　　方元抱着一排酸奶在超市门口等老爸，他和老爸兵分两路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她都出来老半天了，老爸还没个影。

　　她百无聊赖的在原地转圈圈，无聊的快要发霉。在她打算进去找老爸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五斤。”她兴奋的跳了一下，下意识就往那边冲。

　　顾五斤反应照旧，见到她躲了一下。

　　方元距她半米远的地方停下，叹气：“真不知道我怎么得罪你了。”

　　她拆了一瓶AD钙塞顾五斤手里：“拿着，以后别老是这么躲我嘛。”

　　酸奶瓶身是凉的，握在手里却像块冬日里的烤红薯，热量从手心蔓延至心脏。

　　“我。”顾五斤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方爸这时候出来，站在超市门口喊了一声元元。

　　方元挥手，方爸提着袋子走来，方元凑上去扒拉袋子往里看，西红柿包菜几根黄瓜还有一袋面条。

　　“没买鸡排。”

　　“你这两天上火不能吃油炸食品。”方爸把袋子提远不让她看。

　　顾五斤看着这副美好的画面，意识到自己不需要说多余的话。有足够多的人能够保护她，从来都不少一个弱小的自己。此中念头一出，她的内心就像被水浸泡了，变得皱巴巴湿哒哒。

　　方爸发现了顾五斤，笑呵呵的打招呼：“五斤来买东西吗。”

　　顾五斤收拾起心情微笑：“是的方老师。”

　　方爸笑得更和蔼：“顾丫头就是懂事，不像方元，啥都不会。”

　　方元不乐意了：“我怎么什么都不会了？”

　　“你会什么？”方爸挪移她：“你就会吃。”

　　“会吃就行。”方元絮絮叨叨：“我要不会吃，你做的饭不就没人吃了，那你就会对自己的厨艺产生怀疑，然后看不到自身的价值，最后你就难受，进而产生，那叫什么来着，对，抑郁情绪。”

　　“那爸爸你就太惨了。”方元最后总结道。

　　方爸哭笑不得：“那我还得谢谢你吗？”

　　方元摇手俯身做了个绅士礼：“都是父女，不用谢。”

　　“一堆歪理，回家。”方爸用空着的那只手揪住方元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提溜她。

　　“顾丫头再见。”方爸腾不开手，弯腰朝她笑笑。

　　“方老师再见。”顾五斤目送他们。

　　方元挣扎：“爸爸别揪我领子，都皱了。”

　　从方爸手上脱逃后，她回头向顾五斤挥挥手，嘴一张一合做口型。

　　‘明天见。’

　　顾五斤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方元啊。”

　　这声叹息比云还轻，出口的瞬间便溶进风中。

　　顾五斤回家的时候，顾三正在客厅喝酒，屋内酒气冲天，瓶子滚落满地。

　　顾五斤皱眉，拎着米去厨房放下。

　　她回卧室的时候被顾三叫住：“明天别去学校了。”

　　顾五斤顿了一下，没说话继续往前走。忽然她听见酒瓶子劈里啪啦倒地的声音，她果断弯下腰，顾三的一巴掌从她头顶呼啸而过。

　　顾三转身，又一巴掌袭来。

　　顾五斤迅速抬起手臂护住脸，脸上不带伤是她最后的尊严了。

　　啪的一声，她跌倒在地，手里的东西被甩出，纸片也从她口袋里滑出。

　　顾三捡起它定睛一看，纸片上一串电话号码和一个名字，名字他很熟悉。

　　“呵呵。”笑从他喉咙里挤出，因为吸烟太多，他嗓子常年有痰，笑起来赫赫作响：“说着不愿意，背地里自己跟他勾搭上了。”

　　“你真是跟你那个妈一样，假清高！装什么装！”他抬脚朝她身上踹，顾五斤痛苦的捂着肚子蜷缩成虾米状。

　　“去干活，家里没钱供你上学。”顾三下了最后通牒。

　　“你也该庆幸，我给你找的这个工作可是很清闲。”说到此，他脸上露出解恨的笑：“你妈最喜欢的工作，你也去试试。”

　　顾五斤贴近地板，瓷板砖冰冷了脸颊，此时方元送给她的那瓶酸奶骨碌碌滚了过来，她微微闭上眼，脑海里回想起她回首笑的样子。

　　“明天见。”她记得她这么说。

　　方元脸贴着浴室玻璃门：“妈，你今天怎么回来的那么早。”这几天老妈下班很晚，回来的时候方元已经睡着了，早上老妈上班的时候，方元还不醒。

　　方元都感觉和妈妈好久没见了。

　　浴室水流声停下，过了一会儿，老妈穿着睡衣从里面出来，方元扑到她身上。

　　“妈。”她仰着脑袋喊，像只张着嘴嗷嗷待哺的小麻雀。

　　“哎呦，怎么这么缠人。”老妈嘴上抱怨，手却紧紧搂着她。

　　方元跟着老妈到沙发上坐下，老妈头上的水滴一直往方元脸上流，方元执拗不离开。

　　老爸拿着吹风机过来，把方元扒拉到一边：“多大了还这么黏糊。”

　　转头笑眯眯的看向老妈：“案子解决了？以后是不是不用这么晚下班了？”

　　老妈接过吹风机叹气：“别提了，从我们接到举报开始查，情况了解了不少，但是找不到他们的窝点，没有证据队长愁的头发都快掉光了。”

　　“情况这么复杂吗。”爸爸跟着叹气。

　　“没办法，他们太会藏了，队长急我们也着急，多晚一些儿，还不知道又多几个被骗的小姑娘。我们派了便衣，去了好几个…”

　　老妈看一眼方元，方元眨巴眨巴眼听的一脸认真。

　　她推推方元：“回去睡觉。”

　　方元不乐意，老爸说了句：“不困的话来做套数学卷子吧。”

　　方元果断回卧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