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千醉

5、若醉

　　涯先扛了无思一路，无思倒是不若涯先这般结实，一路昏睡不醒，睡得极沉。涯先却也不急着赶路，想是荒山野岭露宿惯了，一路走得极稳极慢。青儿跟得忐忑，终究是一妖一道的死对头，青儿也怕这道士什么时候便翻脸不认人，却也不曾跟得落下，起初还喋喋不休的说些个莫名其妙的事儿，到后来就就只是安静的跟着了，跟得沉寂，时不时的抬头看前面的人影，脸上不见喜悲。
　　两人一路走得沉静，一前一后，西林外绕了条小溪，涓涓流水声伴着偶尔一两声虫鸣，正是盛夏，入夜微凉，涯先脱了道袍给无思裹了裹，将近十五，月亮近圆了，涯先回过头来，身后的明月衬得俊美无暇的脸上更多了一股高深莫测的意味：
　　“今晚咱们就暂且在这儿休息吧，看！风景不错！”
　　青儿四周一看，是个山坡的背风出，恰巧迎着月光，照的也亮堂，两面树一面水，倒也是个有吃有住有洗的好地方，青儿还没有从刚才的懵懂中缓过来，只是缓缓的点了头。涯先把无思放到一块干净的地面上，铺了树叶盖了衣服，径自忙着，过了一会儿觉得太安静了，当下四顾看见那小丫头正安安静静的站在他身后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眼睛虽是夜间，却黑白分明闪耀着宛若盈盈一汪春水，干净透彻分明，俨然没有刚见时的顽皮无赖，竟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什么，想开口，却原来还不知道名字，不禁问道：
　　“怎么称呼小姑娘？”
　　却听得那小姑娘轻轻一叹：“青儿，我叫青儿？”
　　“那我叫你小青可好？”
　　“随你！”
　　青儿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涯先，说了句‘稍待片刻’便一溜烟儿不见了。涯先嘿嘿一乐，心道：小丫头搞什么鬼，转身下河捉鱼去了。
　　涯先喜欢喝酒，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好几百年了，总是莫名其妙的害怕，心慌还会半夜惊醒，仿似喝酒能够平静下来似的，所以有喝不够的酒，一喝就喝了许多年，久得都快不记得了。师傅说他修不成仙，却还是让他悟道，究竟是还什么债，他想了千年有余，却始终不明所以。把鱼烤熟了，却还不见那小丫头回来，扯了腰间的葫芦想喝，倒了半天却不见一滴，苦笑着放回腰间。一抬头便看见那丫头直挺挺的站在面前，手里抱了两坛烧酒。
　　丫头嘿嘿一笑，道：“如此风景怎么能够缺了酒？”
　　一扫方才朦胧不明的气氛，俨然还是那个活脱脱的小丫头。
　　“道士，咱们今天一醉方休可好？”
　　涯先眯眼一笑，拿了坛酒猛灌了一口，抬起衣袖擦了把嘴道：
　　“如此甚好！”
　　两人一来一往全然不顾形象的大喝起来，眼见两坛酒都见了底，小青突然问道：
　　“道士，你为什么修道？”
　　涯先呵呵一笑：“为什么？你又为什么捉妖？你不是妖么？”
　　“我啊……我在等一个人，有人跟我说我一直抓妖的话总有一天会遇见他！”
　　“呵呵……”涯先打了个酒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修道啊……似乎很久之前就一直在修了……”
　　“要修仙么？”
　　“师父说我终究是修不成仙的!”
　　“为什么？”
　　“……师父说我欠了债的……”
　　“什么呢？”
　　“他没说，他说大千世界三千烦恼，要我自己去悟，可是我活了这般久，悟了这般久却始终参不透，堪不破……”
　　“……”
　　小青和涯先俩人醉眼惺忪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酒喝完了，后劲极大，又是烧酒，涯先马上就哼哼唧唧的趴那儿了，小青却是神采异常，一双水眸闪着琉璃般的神采，小青对着月光遥遥相敬，喝了最后一口酒。
　　仰头而尽，酒入愁肠是浓烈的辣，呛得人的心脏肺腑都烧了起来，呛得小青剧烈的咳嗽起来，涯先哼哼唧唧的翻了个身道了句什么，继续做梦去了。
　　叫小青的丫头却看着熟睡的人浅浅勾起了嘴角。
　　小青说：“道士，你说我们会遭天谴么？”
　　“道士，你爱我吗？”
　　“道士，我们以后都在一起好不好？”
　　“道士，如果哪天我不见了，你会不会找我？”
　　“……”
　　“道士，其实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只是后来……你忘了……”
　　“道士，我想回家了！”
　　睡着的人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句：
　　“……家……”
　　小青暗暗一惊，看涯先再无反应，有隐约有些失望，最后苦笑摇头，仍旧是低低的语调道出平和的话：
　　“……恩！家呢？很多年前我是有一个家的，青儿是有家的！”
　　“道士，我想淋雨了——”明月下，树荫间，女子仰起头来，眼角滑落一抹晶莹闪亮的东西。
　　“……”
　　皎洁的月光记下了这么一幕，一女子用轻声的言语对忘记的人说了千年以来想说的话，语调平静沉寂却透着说不出的悲伤。
　　月光下，男子眉头紧紧皱着，右眼下一颗泪痣鲜艳欲滴。男子在做一个做了千年的梦，梦里还是那个人，一身青纱缭绕，站在远处遥遥相望。伸出手来，不见面容，风起，桃花漫天纷飞，丝丝缕缕缠缠绕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