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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相见恨晚 ...

  •   朝倾被空华一手养大,最是明白空华心意。自家王爷素来一副赋闲安逸派头,在世人眼中无非是个放浪形骸的风流公子,他开怀大笑的时候远比沉眉怒目多,睁只眼闭只眼的时候远比摆架子甩脸色多,所以总给人一种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感觉。可这些终究只是表象。舒王殿下能得帝君如此恩宠,不光因一份血缘羁绊与手足之情,更在于空华惯将世事看得通透明澈,自始至终都保有一颗纯粹的真心。
      这世间阴谋算计者常有,真心不改者却是难得。若有朝一日,空华能用这份难能可贵的真心,对天下之事认真以待,他将会是无往不利、所向无敌的。
      这大概就是帝君一直对王爷寄予厚望的原因罢。
      朝倾心中为自家王爷感到骄傲万分:“王爷您身似菩提,心如明镜,将这千秋大业视作三杯两盏淡酒,哪里是那些凡夫俗子可比的,他们放不下权势高位,无非是贪图私欲而已。”
      空华最是经不得朝倾这番正经八百的吹捧,忍不住笑道:“小朝倾,你这话说得我像是要超脱成仙一般,忒地自大。”
      朝倾不服气:“原本就是!正所谓‘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
      空华急忙打断:“可别,什么仙骨佛心的,我还要对酒当歌赏美人呢,没心思当和尚。”
      朝倾不明白,这怎就和尚啦?她分明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空华也不等人开腔,径直岔开话道:“对了,逆逐那边怎么说,有消息不?”
      沈逆逐,便是这幽洲洲主沈擎的长孙,酆都城现任城主。
      要说此人,作为沈老洲主快到花甲之年才得来的长房独孙,五岁能作诗,八岁出口成章,曾是幽洲境内远近驰名的“天赐神童”,被老洲主宠爱得简直快要上天。
      谁知神童十岁一过,竟开始长歪了。
      他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整日捣鼓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说,某天还突然灵光一闪,继而恍然顿悟,坚定声称“百无一用是书生”,果断丢弃“神童”头衔弃文从武,谁劝都不顶事,一门心思学骑射刀剑、学行军布阵。老洲主左右无法,除了依他还能怎样?如此过去六年,好不容易沈逆逐武学小有所成,结果某天夜里他又忽地一拍脑袋,连说三声“不好”,甩出一句“侠以武犯禁”,认定武学更是不可取,不如走仕途。这回老洲主倒是没说什么,仕途就仕途罢,反正以沈家的家世,沈逆逐的名气和才气,在酆都府衙里混个小官当当还是轻而易举的。
      于是,沈逆逐便成了府衙在职同僚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大家都唤他“小先生”。
      再往后六年,沈逆逐一路从“小先生”到“小师爷”,又到“小司命”,最后到了“小城主”。他的官职越做越大,言行举止却越来越不像话,时常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言论,气得老洲主险些两腿一蹬闭过气去。老洲主总是唉声叹气,觉得当年名儿没起对,怎就偏生沾了个“逆”字,结果这不孝子孙还真将此字贯彻到了底,叛逆得格外不同凡响。
      沈逆逐城主当了不到六年,就在酆都大施改革制度,偌大一座城险些快成他手里的玩具。可古怪的是,他这些乱七八糟的改革实施出来居然还颇有成效。几经折腾过后,百姓们日子越过越好,府衙里工作越来越轻松,好像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这下大家伙儿才开始逐渐意识到,原来自家年纪轻轻的小城主的确有两把刷子,不是那么个纯纨绔货色,于是也便慢慢心服起来,对他的诸多“奇思妙想”哪怕不解,也不再质疑。
      至于沈逆逐与空华的关系,那就只能用“狼狈为奸”四个字来形容了。
      两人的孽缘大可追溯到十年之前,空华刚到酆都那会儿。
      老洲主毕恭毕敬安排了一桌雅宴招待皇城来的贵人,却不知怎地被沈逆逐知晓,他闷不吭声伪装成小厮,半路截道将空华带偏了路,绕过厅堂直接带去了隔壁莺歌燕舞的红袖坊。起因大约是想捉弄捉弄这所谓“贵客”,也好叫他瞧瞧皇城来的人都是些什么德行。谁料俩混世魔王竟一见如故,性情喜好无比合拍,难能可贵地拥护出一份“相见恨晚”的热情。于是乎,一场昏天暗地的豪饮过后,两人当场结为了异姓兄弟,就差“歃血为誓”了。
      老洲主左等右等不见人,遣人一问,得知又是自家小崽子惹的祸,气得一掌拍碎了心爱的白玉青花盏,带上一大帮子亲信准备去红袖坊请罪,顺带接人。
      谁想刚推开门,就被里头提着刀正欲给王爷放血的小崽子吓得心跳骤停。
      沈逆逐已醉了七八分,勉强认出来人,准备下刀的手顿了一顿,忽见他咧嘴一阵傻笑,随后扶着桌沿跌跌撞撞站起身,一手拿刀,一手拖上空华,两个醉鬼晃晃悠悠朝老洲主跌宕过去,在老洲主怒目圆睁之下,沈逆逐使劲一拍,空华就那么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老洲主满脸“嗔怒”当即骇成了“惊悚”。
      沈逆逐自己也有样学样地在空华旁边跪成了只小王八,他伏下身磕了个长头,嘴里碎碎念道:“这是我爷爷,也就是你爷爷,你晓得不……快,叫爷爷!”
      空华醉醺醺地跟着他一起,匍匐半天起不来身,嘴里嘟哝道:“爷爷!爷爷好!”
      老洲主脸色顿时从铁青变作乌黑:“……”
      最后的最后,在场面一度失控下,众亲信接收到老洲主眼色,拼死一番阻拦,总算没让这俩二货真去“歃血”结拜,勉强靠着三个响头和无数声此起彼伏的“爷爷”收了场。
      空华一辈子也没这么丢人过,他的酒量可谓千杯不醉,谁想竟碰上个万杯不倒!
      不过,脸虽丢完了,倒是收获了个不折不扣的知己。
      自此以后,一个无所事事的王爷,一个不务正业的城主,金风玉露一相逢,酆都遭殃无数。
      沈逆逐素来行事不靠谱,时常叫人瞠目结舌,扶额叹息,可本事却也的确不小。这一点,作为至交好友的空华是深有所感,故当他甫一清醒,便即刻飞鸽传书给了沈逆逐。
      听空华提起,朝倾立即从怀里掏出一物:“王爷,这是沈城主传来的书信,今晨刚收到。”
      这书信显然已不能说是“一封”了,用“一本”来形容似乎更为贴切。
      空华看着那厚厚一沓纸,顿生倦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意态慵懒道:“我就不看了,你说来听听,都写了些什么。”
      朝倾老老实实遵从吩咐,打开信封第一页,不带任何感情地朗诵起来:“亲爱的王爷兄长,一别数月,思君甚切。君为红颜宿边镇,吾为贤兄勤扫榻。君不见高树悲风秋瑟瑟,余独孤怆自飘零。唯待君归春风至,报与桃花一处开……”
      空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就知道会是这样:“停停停,跳过这段。”
      朝倾“嗯”了一声,眼珠子一路向下,试图快速跳过。然后,她翻到了第二页,再翻到第三页,等到第四页时,终于汗颜地找到了有用信息。饶是朝倾自负文采还算上得了台面,此刻也禁不住被这连篇的“废话”震惊到:“王爷,这沈城主……好生厉害。”
      空华要笑不笑地耸耸肩:“他厉害的地方多了。”
      朝倾一时间竟听不出自家王爷这是称赞还是嘲讽,她赶忙正了正心,说回正事:“王爷,沈城主说他已派人暗中监视花府,自将花溪姑娘送回后,除了日常采买的老管家和一个小丫鬟,府内没有其他人出入,一切正常。另外,他还查到了隐阁杀手霄茫的真实身份及行踪,此人本族姓氏为郁,在圣教被灭后负伤逃离酆都,一路乔装打扮避人耳目,直到在伧洲东海之滨欲乘船远渡时才被人认出。沈城主已安排了船队出海搜寻,但一时半会儿恐难有结果。”
      空华摩挲着下巴:“姓郁,又是从东海动身……可是与伧洲洲主郁烨有关?”
      朝倾继续往下看:“不错,这霄茫正是郁烨的亲弟弟,不过照沈城主的说法,他应已死在八年前的伧洲叛乱里了。”
      空华:“我怎不记得,老郁洲主还有个儿子叫霄茫?”
      朝倾:“霄茫是私生子,没有认祖归宗,但他的身份不算是秘密。霄茫因武艺高强曾被老郁洲主安排在军中任校尉,不过此人个性刚烈,宁折不弯,从不做曲意逢迎之事,能力又出类拔萃,在军中屡立战功,不仅惹得同僚不喜、将军不满,连他几个兄长也皆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八年前,恰逢老郁洲主离世,伧洲东海之滨流寇海盗暴起,一场大规模叛乱爆发。那时郁烨刚担任洲主,亲自率领大军镇压。乱战中,霄茫被流矢射中胸口,随后身中数刀,血尽而亡,死前面目全非,状态凄惨,死后因未入祖籍,马革裹尸,草草下葬。”
      空华啧啧叹道:“虽说是私生子,但这般作为,郁烨着实心量太小了些。说不定,连霄茫的‘死’都跟他有关,战场刀剑无眼,趁机弄死个把不顺意之人,岂非容易得很。”
      朝倾点头赞同:“王爷所言甚是,沈城主派人暗访了几位与霄茫走得近的士兵,其中一人透露,当时那穿胸一箭根本不是从敌营射过来的,而是从背后己方军营射出。”
      空华:“不难想象,如果霄茫没死成,以他那样的性格,必定会对郁家、伧洲甚至整个朝廷恨之入骨,此时若再有人拉他一把,他自然心甘情愿为之卖命。有趣,一个本该死在东海之滨的人,不仅摇身一变成了隐阁杀手,还光明正大地当上了南疆圣教的护法……我突然在想,如果花溪没中这阴阳悲之毒,她现在准备如何跟我解释。”
      朝倾知道空华曾真心将花溪当做好友,此刻也不晓得该如何劝慰。
      好在空华只是顺嘴一说,说完也觉得无聊,自顾自摇了摇头。
      朝倾咽了口口水,见空华并无预想中的伤神感怀,这才接着道:“王爷,阴阳悲出自药王步归池之手,连他的亲传弟子都没有制方,霄茫如何会有?沈城主仔细调查过霄茫假死前的过往,发现他与步归池完全没有交集,唯一的巧合是,霄茫八年前假死,而步归池最后一次现身,也是八年前,地点还都在东海之滨。”
      空华:“所以,是步归池救了霄茫?那霄茫掳走步厌尘,会不会与此有关?”
      朝倾不太确定,心里不禁有些担忧:“传闻只要步归池愿意,能致周身十步之内无活物,使毒用药之法已臻化境,而这霄茫又能在沈老洲主的精锐部队围攻下全身而退,逃离酆都,背后更有隐阁杀手虎视眈眈,眼下还跟皇城那些个叛臣贼子勾结……”朝倾越想越觉得凶险,“王爷,这外头危机重重,不如您跟王妃这便启程回宫罢!”
      空华正在想事儿,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片刻过后,忽地眼睑一颤,猛地抬起头,脸上难掩惊愕之色:“你、你方才说什么?”
      朝倾被吓了一跳:“我、我说,传闻步归池周身……”
      空华:“后面一句。”
      朝倾:“后面……哦,霄茫在沈老洲主……”
      空华:“再后面。”
      朝倾一头雾水,有些摸不着北,只好试探性地说:“您、您跟王妃不如启程回宫……”
      空华表情空白了一刹:“……王、妃?”
      朝倾面色更加迷茫:“不就是后院那位花……啊!”她忽地一咯噔,整个人僵住了。
      空华面色不善地盯着她:“……”
      朝倾惊得舌头险些捋不直,哭丧着脸道:“王、王爷,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月余前,幽洲边境突逢变故,致使舒王重伤,暗卫统领失踪。事急从权,燕回一边驻守边镇紧急部署各方势力,一边将事情前因后果一封密函如实奏禀帝君,其中便包含空华苦苦隐瞒多年的真相。事已至此,即便燕回不说,帝君那边也是断然瞒不住了。不多久,消息传回王府,朝倾坐立不安,决定亲自前往边城调查。而与她前后脚抵达边城的除王府一支骁骑卫队外,还有帝君的一纸文书,文书内容仅两点:一是命燕回暂代暗卫统领一职,全力协助朝倾肃清威胁,查明幕后黑手;二是封花邪为舒王正妃,尽心照顾王爷。
      只可惜,当时空华昏迷多日尚未清醒,花邪浑浑噩噩不理俗事,燕回与朝倾更是马不停蹄地奔赴各处调查,帝君的文书被朝倾恭恭敬敬收了起来,然后……忘了。
      于是,连舒王殿下本人,竟都不知自己已然多了一位王妃。
      空华跟花邪的事,在场两人都是知晓的,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帝君这是被王爷一番至死不渝的深情打动,索性成全了他,到底算是喜事。
      唯独空华,在听完朝倾的详述后,面色深沉,似有难处。
      朝倾对此颇为不解:“王爷,您既倾心王妃,如今得偿所愿,为何反而不开心呢?”
      空华唇齿微启,想说点什么,余光瞟到燕回,神色一顿,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奉于心间多年之人,如今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边,又如何会不喜?可是他也怕,怕帝君这道封妃旨意另有深意,更怕花邪从此成为众矢之的,因他之故卷入是非。如此,他宁可花邪永远是这般自由自在、任性妄为的模样。
      纵然相思入骨,毁誉不计,他终只愿那人风华如初,笑靥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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