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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将军府二三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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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气催黄鸟,皇后将玉瑶的婚礼安排在了这春和日暖的时节。
玉瑶是官家胞妹的女儿,父亲是一方节度使,官家又钦封了郡主,天之骄女。婚礼虽不能比皇家的隆重,却也是十里红妆。
梦浅猜着那么热闹且混乱的婚礼,娘亲是不会放她去凑热闹的,于是她跑去找了自己准皇子妃的阿姊,点心、捏肩、瓶花齐齐上阵,最后抱住梦淑软磨硬泡,撒娇耍赖,把梦淑的裙子蹭皱了,把自己的额发蹭乱了。这样磨了几日,梦淑终于答应帮她说服罗氏。事实证明,阿姊比她口才好,只用了半日娘亲就答应让她给玉瑶送嫁,但是罗氏给她配了自己身边最信任妥帖的一个妈妈,外加最孔武有力的一个女使,梦浅自己的小丫鬟一个没让带。按梦淑的说法,她若是胡闹没规矩,妈妈摆摆脸能把她镇住,镇不住就让女使把她拉住。
婚礼当天,来了很多玉瑶的小姊妹,有亲戚家的,也有平日交好的。梦浅看见屋檐下候了很多妈妈女使,穿戴各异,悄悄松了口气,踏进屋内。
玉瑶看见梦浅很高兴,招呼她到自己身边,拉住手,道:“我还以为你来不了呢,怕伯母最后没放你出门。”
“哪能呢,我娘最是通达,也喜欢你,肯定不会拗了我俩的情谊,不让我来的。”
“你说的是,咦?淑阿姊呢?”玉瑶向门口张望,没看见梦淑的身影。
“我阿姊没来,她近来几乎不出门。”
玉瑶转念一想便明了,打趣道:“淑阿姊平日磊落大方,没想到要当新娘子了,脸皮也薄了。”
梦浅回嘴道:“说得你脸皮多厚似的,这一向你出门多吗?都是我来找你玩。”
一句话说得屋里女孩都笑起来,玉瑶害羞,梦浅看着她含羞带怯的娇美模样,认真说了句:“你今日真美。”
玉瑶脸更红了。这时玉瑶的长嫂二嫂踏进门来,含笑道:“瑶瑶,外面乐声响了,该上轿了,起吧。”
全福人扶起玉瑶,盖上盖头,二位嫂嫂帮她整理裙裾,一众人迎着她到了垂花门,梦浅等一众小娘子只能止步了。一群上了年纪的七姑八表牵着玉瑶往前去,再由玉瑶的大哥背负上骄。看着还是记忆中玉雪可爱的小胖娃娃转眼身着红装坐在花轿中,玉瑶大哥心内惆怅,与李衍升行礼,道:“小妹就交给你了。”
“大哥放心”,李衍升亦回礼。
花轿在吹吹打打中行到李府。李家虽然现在人丁单薄,但是几代官宦传承,又重经营积累,家底并不单薄。如今这座五进的宅邸原就有武将世家古朴浑厚的底蕴,因着要娶郡主,自家修缮途中官家又着工部来帮忙。
此刻张灯结彩,锦绣繁华,宾客们惧感叹原以为李家祖坟冒青烟,能得官家垂青。如今看来,官家算盘打得精,没做亏本生意啊。
玉瑶之前一次未来过这,感觉心里咚咚咚地跳着,忐忑又欢喜。
进入花厅,虽在红盖头下,玉瑶也可感觉满堂喜庆,到底是大族,应该来了不少亲友。
拜天地,拜父母,夫妻对拜,进入洞房,挑开盖头,玉瑶才再一次见到李衍升。自打玉津园中一别,她只能私底下打听他一些事,却再未见过。今日第二次见面,已是洞房花烛,李衍升只比自己大两岁,面庞与自己一般青春,但因上过粗粝的北方沙场,看着并不稚气单薄。玉瑶尤其喜欢他炯炯有神的大眼,让人心生欢喜。
李衍升看着红烛闪烁下,玉瑶羞涩地垂头,唇角含笑坐到她身边。
全美人上前为他们结发,抑扬顿挫地吟诵着美好祝愿,玉瑶太紧张,一个字没听清楚。
全美人很贴心地递上绑着红色同心结的合卺酒,一杯酒入肠,玉瑶感觉镇定多了。
收走酒杯,穿着喜庆的女使端着一托盘上前,全美人拿起上面的一对扭丝赤金手镯,边给玉瑶套上,边吟:“何以致契阔?绕腕双玉镯。”
又拿下白玉臂环,照旧套上,吟道:“何以致拳拳?绾臂双跳脱。”
再拿起石榴花戒指,吟道:“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
取下南珠耳环,给玉瑶换上,吟道:“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
取下五彩香囊,配在玉瑶腰带上,吟道:“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
取下缀有结缡穗子的多子多福玉佩,坠在香囊边上,吟道:“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取下同心结,配在另一边,吟道:“何以结同心?素缕连双针。”
取下如意金簪,插入玉瑶发髻,吟道:“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
取下赤金衔珠凤钗,吟道:“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
礼成,宾客齐声叫好。
一位面相白净的花信妇人上前,满脸堆笑道:“好了,升兄弟,你去前面招待宾客吧,新娘子这边有我们呢。”
“那我去敬酒了。”李衍升一开口就被人听出颤意,看来他很紧张,在一片哄笑声中狼狈地出了门。
那花信妇人又转回头对玉瑶道:“我是你二堂嫂,郡主莫紧张,这屋里都是自家人,日后常来常往就都熟了。”
玉瑶直觉她说话温和悦耳,应是李家特地托了她来主持的。玉瑶羞涩道:“是,二堂嫂。”
“今日你大嫂不在这,明日就能见到了,往后这家里有甚不明白的就问她,她是我们妯娌里最贤德的。”无论此话有几分可信,但能被同辈的妯娌这么夸,玉瑶对这位大嫂好奇起来了。
那二堂嫂接着道:“你今日定累了,我们就不烦你了,”指了边上两个丫鬟,“这是你大嫂子专门挑给你的,呆会要什么尽管吩咐她们,自己家,莫拘束。”
“谢谢二堂嫂。”
玉瑶瞧向那俩丫鬟,长得平平无奇,既不美艳也不丑陋。自己看向她们时,身姿流畅地对玉瑶福礼,调教得当。玉瑶顿时对这位大嫂子心生好感,选给她的女使很合心意,心里升起以后在李家生活的美好向往。
梦浅再见玉瑶已经是半个月后。其实玉瑶成亲第三日,梦浅便想见她了,想问她嫁人好不好?在婆家每日干什么?郎君对人可好?结果遭了罗氏一顿训,“新娘子这会是最忙的,哪个有空搭理你,别去添乱,不仅今日,这阵子她有得忙,而且那是她婆家,你冒冒然上门人家不喜怎么办?就呆在家里,玉瑶闲了自会来见你。”
结果,玉瑶果然很忙,半个月后才想起来见她。
梦浅故作生气状,道:“我还以为你忘记我了呢?这么久了才知道来,枉我这么惦记你,哼!”小鼻子一皱。
玉瑶挨着梦浅坐了,挽了梦浅的小胳膊,摇晃道:“这话可冤枉我了,你不知道我这十几天见了多少人?行了多少礼?”
“你是官家钦封的郡主,这除了进宫和回娘家,哪里需要你行那么多礼?就说你婆家也没几个人需要你行礼?”
“若是只这些人自然没那么忙,嫁之前我只知道郎君家虽然不是高门显贵,但却是大族,房头众多,子弟繁盛。进门后才发现还未出五服的亲戚那么多。这阵子这帮婶婶妯娌陆陆续续给我下帖子要来拜访我,我招待完一家,想着后日又有人来,还得费心张罗。我嫡亲大嫂子说原本想着日后她慢慢带我熟识这些亲眷的,没想到她们那么按耐不住,这就上门来了。”
“这是你大嫂子原话?”梦浅纳闷于这话的直白。
“是的,”说到这位嫂子,玉瑶展颜道:“我嫂子看着高冷,也好静,日常最喜欢的是独自礼佛。但对我却是一等一的照顾,我进门这些日子,她带我一一熟悉府里的事,那帮婶婶妯娌来了,她一定陪坐帮我周全,说话清楚明了,行事利落。头几日我看着她不怎么说笑,心里还发怵,现在发觉她在身边我心里踏实。可惜她好静,我也不好老去扰她。”
人家一个青春守寡的,礼佛静心,人之常情。
梦浅问出她最想知道的,“别老说你嫂子,你又不是嫁了她,说说你郎君,他待你好嘛?”
说到这个,玉瑶羞涩地垂下头,梦浅以为会听到一句自然极好,玉瑶却道:“郎君腼腆得很,对着我有点拘谨,我对着他也有点紧张。我觉着他和我一样,想和我多说说话,却不知说什么好。”
梦浅一歪头,她没见过这种夫妻相处,记忆中父亲母亲自然亲密无间,大哥和大嫂也是谈笑自如的。
“不过不过,”玉瑶立刻找补,“郎君是个极好的人,他每日晨起都要练剑打拳,不辍一日,风雨无阻。他与我说,自五岁拿木剑开始,未曾离剑一日。”
“这也没什么,”梦浅闲闲道,“读书人自幼时启蒙,也是一日不释卷,一日练百字。”
玉瑶凑近梦浅,低声道:“那成亲前屋里没一个通房,这稀不稀罕?”
这个梦浅倒惊了,“怎么会?”难道……,她又看了眼玉瑶,粉面含春,莹润光亮,这样子不像自己的猜测。
玉瑶今天来也是想一吐心事:“我一开始见夫君屋里没个人还以为是我进门前打发了。后来屋里服侍的妈妈说,夫君自十岁搬到外院,饮食起居一直是她们服侍的,后来去了卫所,难得回家,再后来跟着大军北征,一来二去的,我婆母尽操心他在外头的事,就没顾上他屋里的事。再后来,他回了京,舅舅为我和他赐了亲,他们家开始忙婚事,就更没功夫安排什么通房丫鬟了。”
“这不挺好的吗?没有通房碍眼,便宜你了,怎么还不高兴?”刚进门还兴致勃勃,说到这事都有愁云了。
“真要是占便宜就好了,我一开始听到这还窃喜。”
“结果?”
“这事说来就长了,”玉瑶拈起一粒梅子,也不送入口中,只是拈着,“婆母的身边有一个小娘子,闺名刑柳娘,我是第二日认亲的时候见着她的,当真是弱柳扶枝,惹人怜爱。婆母只说是远亲,我心里好奇,问了郎君屋里的妈妈。妈妈说那小娘子论起来并非是李家亲戚,但婆母待她却是比郎君的堂姊妹们还要好。”
“嗯?那她是什么人?”既非亲戚又如此受爱护?
“原来那刑柳娘的父亲是公爹身边的裨将,忠心耿耿多年,极得公爹信重。后来公爹行军在外,他也一直跟随左右,一次战役中,他替公爹挡了一刀,伤重不治,临终前托付公爹多多关照他的妻女。”
“刑柳娘就是那遗孤?”
“是的,当时她也就两岁。”
“那怎么养在你婆母身边?不用这么抬举吧?她娘呢?”不是梦浅不知恩图报,只是不合常理也。
“毕竟是女眷,公爹就交代给了婆母,婆母每月会派人去探望她们母女。照回来的人说,那些族人厚道良善,看她一个人忙里忙外,姑婆婶子都会来帮把手,帮她带孩子。婆母也定期给她送银两,她们母女衣食不缺。”
“那不挺好吗?”
玉瑶把那梅子一丢,烦躁道:“一直这样自然好,没想到过了一年多,那去探望的妈妈回来说,竟碰上村里的赖皮调戏刑娘子,有彪悍的婶子拿了竹条打那赖皮,他竟然还对婶子骂骂咧咧,不过人终归是赶走了。那妈妈就问刑娘子,这赖皮是否常来?怎么之前从不跟她说?刑娘子说哪个村里没一两个破落户,谁也管不了他们,偶尔路上碰到了他也就动动嘴皮子,又没胆子真干出什么事来。让妈妈不用大惊小怪。”
梦浅摇头道:“那妈妈自然不会真的当没事了,既被她碰到了,总归要报给主家的。不然哪天真出事了怎么办?”
玉瑶点头,“没错,她回来就禀告了婆母,婆母一想那女娃也一日日大了,十分不放心,就跟公爹商量接来了府里,给刑娘子安排点轻省的活计,等刑柳娘长大嫁人后,再看刑娘子是想继续留府里还是回家都可以。”
梦浅笑道:“然后你婆母发现这女娃娃与自己特别投缘,自己膝下又无女儿,干脆认作义女带在身边,也给她提一提身份,一举两便。”
玉瑶翻了个白眼,“要这样就阿弥陀佛了!”
“啊?不是这样吗?”
“婆母与她们倒的确投缘,据说那刑娘子和婆母一聊就是半天。不巧,几年后,婆母身边一位自小伴大的贴身妈妈病故了,后来公爹离世,大哥战死,大嫂病了,接二连三的打击,婆母要照顾一大家子小的,十分劳心,那位刑娘子便常开解婆母,尽心尽力帮婆母看顾年幼的郎君和襁褓里的小侄儿。估计就是那几年太操心了,待婆母一家缓过气来,她却一病不起了。”
“啊!那她……”
“那位刑娘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可真是大恩大德了。”梦浅感叹,那把人家夫妻唯一的女儿当做亲女儿看待也不为过了。
“到这还没完呢”,玉瑶无力道。
对哦,说了这么久,还没说到通房呢,梦浅立马又竖起耳朵。
“我一开始想着也就是一孤女寄居府上,也没什么。可有一回,我给婆母请安出来,听到有俩丫鬟在墙角嚼舌根,大意是说:这太太原属意刑小娘子做她儿媳妇,为怕刑小娘子不舒服,特意没给郎君安排通房,没成想到了太太一番苦心全给郡主做嫁衣了。”
梦浅睁大了眼睛,这事真是猝不及防,她都不知该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