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寒扑香》吴县人

2、第二章

　　其实来山上消遣甚少，但平时轻易不爬山，孩子们就都不想如此回家。奈何金乌将西坠，罗氏只得吩咐仆妇们开始收拾，招呼儿女们到跟前，哄着小梦浅回家。小梦浅第一次来郊外，在她大哥的怀里踢踢踏踏，小手还向着远处的大白鸟抓，显然不想家去。
　　罗氏看着无奈笑笑：“如此好动，以后可怎么静得下心来读书插花啊？”梦淑听着，娇笑道：“娘好急的心啊！浅浅还这么小。”罗氏转过头来，将梦淑被风吹至头顶的一缕发丝轻柔地捋下来往后顺去：“那你是没见你幼时的模样，才三岁大点就安安静静坐在那，小眼不眨地看着娘绣花。哪像这小泼猴！”梦淑甜甜一笑，帮着他大哥哄幼妹上了马车。
　　到底是小孩子，车还未行到家门口，梦浅已伏在乳娘的肩膀上睡着了。梦泊和梦淑也已倦怠，恹恹地靠在车壁上。进了府里，乘小轿到自己的院子，罗氏忙吩咐身边的妈妈们好好服侍哥儿姐儿歇下，自己也坐在堂屋里歇着。小丫鬟轻轻给她按着小腿肚子，思绪一放空，被自己搁置了一天的烦恼事就又冒出来了，罗氏叹了口气。
　　身边的妈妈一见如此，将茶盏端到罗氏手边，然后轻轻揉捏罗氏的肩背：“娘子又在想分府的事啦？”罗氏呷了一口茶：“可不是，一回到这屋子，这事就在脑门里打官司了。”妈妈听言就将手指按到其太阳穴上轻轻揉揉，道：“叫我说，娘子不必想太多，我看二爷像心里已有成算的，到时候您听二爷的就是了。若最后商定不分家另居，那就还照常这么过；若是真得分家，这京里二爷娘子手上又不是没宅子，田庄铺子也都有出息，不会缺衣少穿；这二爷也在衙门供职，难道还能轻易被人欺侮不成？”罗氏一想是这个理，虽说这家大伯娶了当朝公主，但公公去世六年，大兄居长，仗着自己是当朝驸马，竟然想独占公公留下的老宅，都不给自己两个弟弟一分一毫，这么无情无义，住在一起估计也占不了什么好，分了也好。这么一想，竟不知自己先前为何而愁。思至此，罗氏又叹了口气，比不得刚才，这次神清气爽：“妈妈说的是，明日我就问问官人的意思。”
　　禾二爷回来时已不大清醒，多饮了几杯。罗氏伺候了梳洗后就歇息了。
　　次日一早夫妻二人双双睡过头，上无长辈，不用去请安，仆人自然没去打扰。等二人将将起身洗漱吃过早膳。大房那边差人来请，也请了三房的一起商议要事。
　　罗氏哼了一声：“大伯也知道这事不好意思宣之于口啊，既要赶我们出去，说话这么遮着掩着有甚意思！”
　　禾二爷不予置评，漱口净手后径自起身：“走吧，让仆妇们看好孩子。”
　　“我晓得的，昨儿也累了，现都还睡着呢，我也没让叫起。交代他们身边的妈妈了，这阵子别让他们出我们院子。”说不得就是摔茶盏的场面，别让孩子撞见了吓着他们。
　　夫妻二人一前一后出了一家人居住的院子，几进几出，穿过长长的游廊，才到达正厅。哎，罗氏再一次感叹，这老宅是公爹前朝深得帝心所得，虽说后来改朝换代，但是当今陛下和公爹有同僚之谊，袍泽之情，又赏识公爹的为人，宅子还是让继续住着，公爹及其三子也都有官职，陛下又遵循先太后生前所愿，将自己的女儿赐婚给了公爹长子。若是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该多好，树大根深，儿子的仕途能顺遂点，女儿们以后也能找个好婆家。偏偏要早早分家，分家就分家吧，这老宅子大伯竟然还不打算分给他们，相当于被赶出去，罗氏又感觉憋屈了。进入正厅，看着已经端坐的禾大爷和禾三爷，行过礼，罗氏绕到屏风后，发现只有三弟妹赵氏在，禾大爷妻子三公主竟然不在席。
　　“三弟妹，怎不见公主啊？”
　　赵氏俏皮地撅了一下嘴：“公主今日没来。”
　　二人眼神又交流一圈，心领神会，也是，吵了这么几回，她们俩都觉得腻了，更何况是人金枝玉叶，而且人爹爹是官家，富有天下，对这么个老宅子能上多少心。不在也好，省的她们三个坐着面面相觑，罗氏和赵氏在这件事上可是同仇敌忾的。
　　外面照旧是禾家大爷先开场：“二弟，三弟，宅子可物色好了？什么时候准备好了知会大哥一声，趁搬家前我们把分家文书也一并签了。”言毕，禾二爷和三爷气极反笑，他们还未答应搬出去，人家已经决定好了。罢了，反正他们也决定好了，就不跟这个厚颜无耻的大哥多啰嗦了。
　　三爷心直口快：“大哥，这做驸马也才两年，腰板真硬，不问自取如此老练！真是让弟弟开眼啊！”
　　禾大爷慢条斯理放下茶盏才对三爷说到：“三弟，你也替大哥想想，公主贵为千金之躯，让她屈居小院实在……”
　　“大哥不必拿公主说事，”二爷截断他的话，“到底谁想独占这爹的老宅，大哥心里清楚。不过说到底，我们是争不过大哥的，大哥心里也清楚才敢有此提议的吧？！”
　　禾二爷轻蔑一声，继续道“今日我们也就说句痛快话吧，我和三弟可以搬，但是分家文书我们绝不会签。大哥若是这个也想用强，我们就闹到官家那去分说分说吧。”禾二爷站起身，在禾大爷又开口前扔下一句，“放心，搬家我们不会拖拖拉拉，该收拾的收拾好了，我们立马搬走。”说完叫上罗氏就出了正厅，三爷和赵氏也后脚走了。
　　好不容易走回自己的屋子，罗氏立马遣了屋里服侍的，让妈妈守着门口，关上大门，进了里屋，急急地问：“官人，怎么这就答应了？你听听大伯他上来那口气，跟命令我们搬走有什么两样？公爹那么宽厚慈爱，怎么怎么……”她怎么不出来，“索性就像官人说的，我们就闹到官家面前去，我就不相信官家还能主张他把我们赶出去。这还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呢，就算官家让我们分家，我们也得分到我们的那份家当。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面的。”
　　禾二爷看着自己妻子，脸上露出浅浅笑意，道：“娘子想的太简单了，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你还真以为我会寻到官家面前去啊？”
　　罗氏一脸疑惑：“为何不能？若就这么搬出去了，我们前面为何要吵成那般？”
　　“吵成那样，好歹让族里和京里的人家知道我们并非是真心搬出去的，是他强占为实。将来几家不亲近也有说头，而且经此一事，也让我看清他如此吝啬好财，也确实无有必要来往了。现在该知道的人家差不多也都知道了，就没必要耗着了。如今还只是打嘴仗，若哪天真动上手，就是平白被人看笑话了。说到底这是家丑，若非必要，我是真不想外扬。”
　　罗氏听了点点头，禾二爷继续道：“这么搬出去主要还是要给公主留颜面，给公主留颜面了也就是给官家留颜面。这事他借没借公主的势我们不知道，就怕外人要乱想，若真闹大了，到时候三人成虎，损了公主的名声，再牵连到官家，那我们就是有理也没有好瓜吃了。而且官家这两年又玉体不安，虽说父亲与官家有同僚之谊，对我们也算颇多眷顾，但说到底我们只是臣下，还是得守本分。”即使真闹了，官家公正处置，把家产平分给他们三兄弟，家产是分到了，但他们也给官家脸上抹了黑，官家心里怎么想他们的就不好说了，他和三弟以后还想升迁，他们的儿子还要出仕。退一步海阔天空吧。
　　“所以这几日你也开始收拾起来吧，既决定走了，我们就不要在一屋檐下相看生厌了。”
　　罗氏福礼：“我知道了，官人，道理我是明白了，但想想还是觉得憋得慌。”
　　“那就慢慢顺吧，我和三弟商量了不签文书就是看以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不得以后我们还能拿回来不是。”禾二爷拍了拍妻子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