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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你为谁夫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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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近日一入夜就秋雨连绵,氤氲出丝丝入骨的寒意。
中秋将近,来往拜访送礼的官员日渐增多,送走最后一位健谈的同僚之后,已是亥时。赵靖琮熄了外面的灯,只留下书桌上一盏,房间立时暗了下来。
他坐在桌前,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从一堆文件里取出刚刚收到的元储明的信。
甫一拆开,赵靖琮便立刻站起,困意全无。
信很短,只有一行,他却来回读了两遍。手指渐渐用力,将整张信纸揉成团,他一拳打在书桌上,怒骂:“废物!”
想到宋东宏的下场,赵靖琮的眉毛拧出一个大结。他长叹一口气,又再次把揉皱的信纸展开,思索片刻,喊道:“方一鸿。”
玄衣金带的侍卫再次悄无声息出现,低声应道:“三公子请吩咐。”
“马上用最快的飞鸽给元储明传信,不管他们几个到哪里了,立刻原地停下等我。你去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出发,去与他们会合。”
“那怎么跟太师回禀呢?”
赵靖琮将信递到油灯前点燃,烧尽,沉声道:
“就说元储明来信,找到了我们至今没有在南摆河村寻到的,那个从吴姓货郎船上溜下来的少年。”
方一鸿看着赵靖琮烧信,欲言又止,最终一语未发,转身离开。
其实,他刚刚瞄到,信上只有一行字:
任务失败,林女逃脱,归京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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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松筠骑着小毛驴,悠哉悠哉进了沂州城。一路走来,他大约已经摸清这位林姑娘的行迹,自信自己很快便能追上她了。
沂州地处北方,秋意渐深,虽天上还有高挂的太阳,但一阵风起,寒意甚浓。
街上行人被吹得头皮发凉,纷纷拢着衣服加快脚步,却见朋来饭庄门口围了许多人,似乎有什么热闹可看。
人群正中央,一个年轻男子拉着伙计的衣服,哭得声泪俱下:
“求你行行好,就告诉我吧!她真的是我青梅竹马未过门的妻子啊!”
伙计被这么多人看得尴尬不已,使劲拨着年轻男子攥在他衣角上的手:
“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打听一个姑娘的行迹,万一你有歹心,我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嘛!”
只听周松筠哀号哭声里还有抑扬顿挫的节奏,中气十足地喊道:
“我与我的阿雨,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山盟海誓,矢志不渝。且我仪表堂堂,是个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读书人,你怎可这般疑心与我,呜呜呜……”
旁边有刚来的人打听情况,热心群众便与他解释:
“这位男子说,他未过门的妻子因家中遭难,父亲病逝,担心他嫌弃自己落魄,不肯依诺相娶,又怕后母将自己卖了抵债,竟一声不吭地收拾东西离家出走了。他一路追上来,可未婚妻隐姓埋名,踪迹难寻。他已经从京城追到这里,还是找不到。唉,也是痴情啊!”
众人听了皆是一阵唏嘘,这时有一个妇人说:“独身女子,我前几天见到一个啊,我还提醒她,女孩子出门在外,着男装会安全些。”
“她朝哪个方向走的?”周松筠还带着满脸泪痕,突然凑到这个妇人面前,吓了人家一跳。
妇人后退一步才说:“我好像刚才又看到她了,在西街买衣服呢。”
“多谢好心人告知,待我们祭拜天地之后,一定来给你送喜糖!”
周松筠拿袖子在脸上随意一抹,撂下这句话,火速向西街而去,心里想着:这办法倒是挺快,就是有点费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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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时雨的衣服一路走来破旧又脏乱,进了沂州城第一件事,纪兰溪就拉她来了西街的成衣铺子,顺便给自己也买了一身。
两人均换了女装,一个黛绿,一个鹅黄,煞是好看。
从钱袋里取出银子付了账,三人站在成衣铺门口,涂山乔问纪兰溪:
“她衣服破了要买新的我明白,你为什么也要穿女装?”
纪兰溪理了理身上黛绿色的衣带:“一会进客栈,难不成让她自己住一间吗?还是我一个‘男人’跟她住一间啊?”
她笨拙地将衣带打了个结,抬起手转了一圈,望向涂山乔眼神略显期待:
“你瞧瞧,我买的新衣服好看吗?”
涂山乔老老实实盯着她的衣服说:“你穿这个颜色挺好看的。”
纪兰溪腼腆的笑容才酝酿了一半,又听他后半句传来:
“时雨那个颜色,会显得你太黑了。”
腼腆的笑容先僵硬,后破碎,在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纪兰溪用舌头贴着牙齿内侧,数了一遍自己有多少颗上牙,又数了一遍,才感觉终于将这口气憋了回去。
她转了头,面无表情道:“走吧。”
才走两步,就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凄惨的呼喊:“阿雨!我是你夫君啊!”
三人一起回头,只见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右手攥着一把折扇,左手拿着一个竹筒,仿佛一团灰云向他们飘了过来。
及至走到近处,他将竹筒一扔,拉起纪兰溪的手就开始哭。
周松筠哭了两声,觉得气氛不对,抬头看见旁边一男一女,皆疑惑地望着他,不禁松开手,后退半步,试探喊道:
“林时雨?”
鹅黄衫子的女孩从黛绿衫子的女孩身后探出头:“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
他擦擦眼泪,长舒一口气:“可算找到你了!我是周松筠,我娘是东越山平安寨寨主梁宝珠,她让我来找你。再找不到,我嗓子都要废了。”说罢,从地上捡起刚刚扔掉的竹筒,打开痛饮了几大口。
“梁寨主的儿子……”林时雨努力在脑海中回忆着,“哦!我记起来了,你是崇安周家的二公子!”
周松筠听了这话,得意地展开手中折扇,理了理自己跑乱的鬓发,点点头:“正是在下。”
“这不对吧,”涂山乔有些懵,“那你究竟是平安寨的还是周家的啊?”
“哦这个我知道!”林时雨抢在周松筠之前开了口,“梁寨主当年抢了周家大公子上山做压寨相公,还生了一对双胞胎。后来周家来赎人,好话说了一箩筐,金银送了好几车,梁寨主只肯放相公走,却不许孩子回周家。周家三公子上山拜访了好几次,才将双胞胎其中男孩带回周家认祖归宗,女孩却始终还是姓梁的。”
“对对对,说的对着呢!”周松筠满意地点头,仿佛林时雨说的是别人的家事,跟他无关一般。
末了,他叉腰,骄傲地补充:“所以我既是平安寨的人,也是周家的人!”
纪兰溪打断他凹造型,问:“那你到底是不是她夫君啊?”
林时雨急忙解释:“当然不是!”
周松筠叹气:“这不是找人嘛,我一个男子,调查一个独自上路的女孩子,总得有个别人信得过的理由吧?不然谁会告诉我啊。”
“那梁寨主交代你找到之后怎么办了吗?”
“就说不能让她去北面,有诈,倒是没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涂山乔说:“我们正要送她回家呢?你要不要一起啊?”
周松筠一合计,去一趟饶清,玩几天,再回崇安肯定就赶不上乡试了,于是高高兴兴道:
“一起一起,人多热闹嘛!”
四个人找了间客栈住下,吃饭时周松筠特地点了当地最有名的炒鸡,滔滔不绝地跟另外三个人介绍这炒鸡的妙处。
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转头问纪兰溪和涂山乔:
“我还不知道你们两个是谁呢?”
涂山乔刚要说,就被纪兰溪抢了话:
“他就是个普通的村民,我路上捡的。我是纪兰溪,双刀门门主纪勇的女儿。”
“双刀门?这门派名字太草率了吧,江湖上叫双刀门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啊。”
“才不是呢!”林时雨把鸡骨头吐出来,连珠炮一般开始介绍,“双刀纪大侠,二十年前横空出世,没有师承,自创武功。别的那些双刀门,只不过是左右手各拿一把刀而已,使的还是同一种刀法。可纪大侠两只手能同时使出两种不同的刀法,对战时有如两个人,所以无往不胜!”
“无往不胜?”周松筠兴奋地探出半个身子,听得十分认真,“那跟你爹比呢?”
“这……他们没比过啊……”林时雨顿了顿,再开口气势弱了许多,“其实,我好像很少见纪大侠动手的。他每次来参加英雄大会,总是单独跟我爹说话,而且他也不喜欢与人结交,很多时候连赴宴都免了。”
周松筠把探询的目光投向了纪兰溪。纪兰溪正吃得过瘾,见他看过来,一脸无辜:
“看我干嘛?我怎么会知道,他可能就是不爱说话吧。我们家平时过年过节,也都很少有人上门拜访的。他这么孤僻,说不定就林庄主一个朋友。”
周松筠惋惜地将扇子往手里一敲,随即眼珠一转:
“等我们去完饶清,不如你再带我去趟你家吧?我想亲眼见识见识无往不胜的双刀纪大侠!”
“你想看双刀,我也会啊,吃饱了我耍给你看。”纪兰溪把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