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有座岛》乌古竹竹

7、我是石小鱼

　　林时雨与纪兰溪在小河边相认后，听到她说之前自己的担忧都是别人有意蒙蔽，心中顿时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又想着以后能跟她二人同行，倍觉心安。虽然迷药药效已经渐渐褪去，她的眼皮还是支撑不住，连连打架，靠着树沉沉地睡着了。

　　纪兰溪想，她这些天一定是又惊又累，没有吵她，悄悄地走向河边。

　　小河不宽，但水质清澈。河底铺着细软沙石，在水中一闪一闪，亮晶晶的。

　　涂山乔将灌满的水袋放在岸边一块大石头上，自己则脱了鞋袜下水，想看看能不能抓来几条鱼做晚餐。

　　纪兰溪见他屏住呼吸盯着水面的样子，认真又滑稽，不由生了捉弄心思。

　　她在岸边捡了根细树枝，悄悄走近。没想到树枝尚离衣衫有半寸，涂山乔已背后长眼般，敏捷回身格挡。

　　“什么嘛，这样也能被发现！”她撅着嘴，十分不甘，“我以为你全神贯注地在抓鱼呢！”

　　树枝被握在手里晃来晃去，昭示着主人的懊恼。纪兰溪回身，往岸边的大石头走去。

　　涂山乔见是她来，一时忘了抓鱼这回事，趟着水紧跟其后：“没办法，我好像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在岛上的时候，纪姑姑说，这是天赋，是天生习武之人自带的敏锐。”

　　“天生自带、好了不起哦。”纪兰溪扁嘴，做了个鬼脸，一个偏腿跃上石头，手里的树枝在地上戳来戳去。小河边松软的地面上，慢慢出现了一排小洞。

　　涂山乔本来也想坐上去，可石头大小有限，坐两个人就要紧挨着。

　　他以前不知道纪兰溪是女孩，一直勾肩搭背也觉得没什么，自从知道之后，却再也不能像以前当兄弟那样相处。每每想到这里，涂山乔都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大傻子，敏锐全用来习武了，竟没有一点用到人情世故上。

　　“那个，既然你是女孩子，小西这名字应该也是假的吧？我能……我想问……就是……”

　　一句话被涂山乔说得七零八落，纪兰溪听后“扑哧”一声笑了，手里的树枝在地面上写出两个端正的字：兰溪。

　　“喏，我的真名，纪兰溪。”

　　夕阳的余晖让面前的小河波光粼粼，涂山乔环顾四周河岸，不远处正生着一丛低矮的兰花。

　　他有些怀疑地说：“这不是你现编出来骗我的吧？”

　　纪兰溪瞪大了眼睛，只觉无语至极。

　　她一下从石头上跳下来说：“骗你个鬼啊！那边树底下睡觉那姑娘看见没？她从小就认识我，你一会等她醒了自己去问吧！”

　　“别生气别生气，我信了信了。”

　　涂山乔先是拉住纪兰溪的袖子，又跟被蜜蜂蛰了一样松开，慌忙转过头，目光掩饰地四处乱转。

　　转到树下时，他不禁好奇：“这个姑娘到底是谁啊？”

　　“玉京山庄的大小姐，林时雨。”

　　“哦……”涂山乔露出一个似乎懂了的表情，紧接着又问，“玉京山庄是什么？”

　　“不知道你哦个屁啊！”纪兰溪仰天一叹，哭笑不得地倚在石头上解释，“你还记得《玉清英雄传》里有个妙檀山庄吗？玉京山庄在如今武林的地位，就跟那里面妙檀山庄差不多吧。”

　　“这么厉害！那她怎么看起来一点武功也不会啊？”

　　“她小时候身体不好，不能学武功，也没怎么出过远门，这次是被人骗出来的。”

　　纪兰溪戳了戳身边的大高个儿，商量道：

　　“我们接下来先送她回家吧。不过，她家跟我家不太顺路，饶清在丹城南面。我怕我们刚刚绑起来那些人还会追上来，我一个人应付不了，所以要麻烦你先跟我一起送她回去，再返回丹城。”

　　“好啊！”涂山乔答应得爽快，“反正我本来就是出来闯荡江湖见世面的，怎么能不去中原武林最厉害的地方见识一下呢？”

　　初出茅庐的少年，脸上写满了摩拳擦掌和跃跃欲试。

　　纪兰溪低头抿嘴，平滑水面的男装女侠，一身利落短打，倒影清晰如镜，唯脸上朦胧清浅的笑容，被恰好飘落的花瓣，荡起层层涟漪。

　　她静静看着那兰花瓣随水悠然远去，忽而想到一件事：

　　“说起来，我看你今天跟那个大叔打架时用的剑法好特别啊，以前从来没见到过，有名字吗？”

　　“有的，叫三无剑法。”

　　纪兰溪转过头盯住涂山乔，见他面色认真，不像开玩笑，不由反问：“你这名字才是现编出来骗我的吧？无才无德无底线？”

　　“是无咎，无誉，无利。”

　　说到自己了解的东西，涂山乔也舒服地倚上大石头，打开了话匣子：“无咎是没有过错，无誉是没有褒奖，无利是没有锋芒。这套剑法的核心就是，不争。”

　　“剑法没有锋芒？那怎么杀敌啊？”纪兰溪听得一头雾水。

　　“我本来也没想杀敌啊。我谁都不认识，哪有什么敌人？”

　　他捡起脚下小石头，估摸好角度，轻轻一掷，水面立刻接连绽开轻波。

　　憨厚的傻大个儿望着成功打出的五连水漂，露出一排纯朴善良的大白牙：

　　“学武功是因为喜欢，闯江湖是想出来见识见识。无冤无仇的，干嘛要伤人呢？”

　　纪兰溪依稀觉得，这套剑法听起来……似乎有个很大的漏洞。

　　不过她看了看涂山乔此时没心没肺的笑容，又觉得那个漏洞对他来说，好像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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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涂山乔和纪兰溪在河里抓了几条鱼，开始生火做饭。

　　林时雨中午就吃了一碗炝锅面，被烤鱼的香味叫醒之后才发现早已饥肠辘辘。三个人围着火堆，将包里之前买的干粮也拿出来，在火上回热。

　　烤过的馒头，焦黄酥脆，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和现杀现烤的鱼配在一起，构成无比和谐的野趣。

　　林时雨觉得，这顿简陋的饭，竟胜过从前在家吃的各式精美菜肴。

　　或许是纪兰溪在河边提起《玉清英雄传》，涂山乔回忆自己在岛上看过的这些话本子，忍不住又开始同她探讨：

　　“你说，玉京山庄也会像妙檀山庄那样，每年都开英雄大会吗？今年开过了吗？我能像石小鱼一样一战成名，成为天下第一吗？”

　　纪兰溪一边用手扯掉鱼中间最粗的那根鱼骨，一边耐着性子解释：

　　“第一，今年的英雄大会已经开完了；第二，中原之前连年征战，玉京山庄不希望武林豪杰们把精力放在争强斗勇上而造成无谓的内耗，因此英雄大会以切磋为主，更不会评什么天下第一。那些什么什么第一，都是去参会的小人物回来，在民间胡乱传的，且越传越没边，连分筋错骨手可以徒手撕人这种谣言都有，当不得真。”

　　正在吃烤馒头干的林时雨听了涂山乔的话，嘴里突然停住了。

　　她放下馒头说：“涂少侠，你刚才说，石小鱼，是什么人啊？”

　　涂山乔兴奋地走到林时雨旁边，一屁股坐下：

　　“这个石小鱼啊，可是个超厉害的大侠！他从小天赋异禀，武艺超群，虽然生在市井，但是自学成才，闯荡江湖，见义勇为，参加了妙檀山庄的英雄大会之后，一战成名，从此江湖都说他是天下第一！哦他的绝招那可就厉害了……”

　　林时雨怯怯地打断他：“你这些，从哪里看来的啊？”

　　“话本子啊，她卖到我们村的。”涂山乔指了指还在吃鱼的纪兰溪，又掰着手指数了起来，“《玉清英雄传》、《双刀闯丹东》、《邳州别落花》……”

　　“这怎么可能呢！我、我从来没给别人看过啊！”林时雨听着这些熟悉的名字，内心无比震惊。

　　这都是自己每天偷偷藏在房间写的话本啊！自己写了自己看，连主角名字也是取“时雨”的谐音“石小鱼”。

　　那本是她想弥补自己不能练武的一点心理安慰，连爹娘也不知道，可听这位少侠的意思，貌似现在已经卖到偏远村庄里了。

　　“那书是挺火的，我当时也是看卖得不错才进了货，运到他们村的。”纪兰溪点点头，又拿起一个馒头。

　　“等一下，你是说，那些话本都是你写的？”涂山乔看着眼前这个娇弱的女子，感觉与自己读书时脑海中浮现的英勇威猛的大侠形象基本毫不相关。

　　“我又不能练武功咯！”林时雨懊恼不已，“每年看他们英雄大会过招我可羡慕了，就偷偷在一边观察。后来我想，不能练写写总行吧，过过干瘾，没想到一开始写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她在心里数了一遍家中可能知道此事的人，用力一捏烤馒头，掉下来几星碎屑，嗔怒道：

　　“林江潮，肯定是他！林家子弟出门历练，不能暴露家世，不许带太多银钱，他就偷我的话本出去卖！”

　　涂山乔惊呆了，他现在竟然正跟写石小鱼的作者坐在野外，对着火堆吃烤鱼和馒头干，这是岛上的伙伴们能想象的吗？

　　他随即抓住机会说：“英雄，不是，壮士，也不是，林小姐，你还会继续写吗？我想知道石小鱼最后跟他的红颜知己在一起没有，你写得真的太好了！”

　　林时雨被最后这句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说：“没有啦，自己出来走了一遭才发现，我只是武功招式写得好，其他方面一窍不通。比如我就不知道，原来野外风餐露宿其实也可以别有一番风味。等我回去之后，一定会把这顿烤鱼也写进去的。”

　　眼看涂山乔和林时雨已经逐渐忘记了吃饭这件事，开始就话本子越聊越投机，纪兰溪默默拿过火堆上最后一条烤鱼，慢条斯理地撕着吃了，对接下来的旅程感到一个头两个大。

　　虽然出过很多次门，但这是她第一次面对现在这样的组合。

　　一个三人的队伍里，不能，至少不应该，有两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