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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番外二 梁宝珠 下 ...

  •   梁宝珠送了信,打了酒,迈着轻快的步子一路回到昨日落脚的破屋。小肥猪崔祥已经不在屋子里了,只有师父一人盘了腿坐在稻草上。

      “师父,你的葫芦灌满啦!”

      不慈见梁宝珠回来,接过她手中的葫芦,揉了揉女孩的小脸蛋:

      “山上土匪已经都被平了,我昨天看那汪家寨修的还不错,等风头过去我们就悄悄住进去,开始教你功夫。”

      “我能把小容他们一起叫上吗,他们跟我一样,都是没有地方住的乞丐。”

      不慈打开葫芦喝了一口,抬头看看透风的破屋顶:“大庇崇安乞丐,嗯,好像也不错。”

      “哼!你们想得美!”门外传来崔祥尖厉的叫声:“爹!就是这两个人绑了我,快把她们乱刀砍死!”

      “还愣着干嘛!没听见我儿子说吗,上啊!”崔富将山上群匪悉数剿灭后才得知自己是被骗了,正是气头上,对着身后的士兵怒吼。

      紧跟在崔富身后的将官,见眼前爷俩一个比一个激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崔大人,我们是崇安守军,不是你的府兵家丁。剿匪平叛是我们分内之事,但你们要是想报私仇,还是自己来吧。”

      崔富听了这话,气得跳脚:“她们绑了我儿子,就是罪犯!捉拿罪犯不是守军的职责吗!”

      守军将官略一沉思,挥挥手,两队士兵由他身后走出,在茅屋前一字排开,拔刀相向。

      不慈把梁宝珠按在草席上,叮嘱她:“呆在这里别动,保护好自己。”

      说完,她背起一旁那个长筒状的东西,大踏步走了出去。

      见中年道姑走出,将官言道:

      “刀剑无眼,你若负隅顽抗,只会伤了自己,乖乖跟我们走吧。”

      不慈轻笑,对着崔富摇了摇头:

      “原想将你移交朝廷发落,既然你都送上门了,我也没有不收这个人头的道理。”

      言罢,她一拉,将始终背着的长筒解下。左手一推,黑色的长筒横飞出去,击在前方一排士兵胸口,右手早就抽出了筒中的两截银色棍子,在手中转过,“咔”一声,两端对齐,接成一根红缨九曲枪。

      梁宝珠扒着窗户缝向外看,只见这丈高的九曲枪,挥舞在不慈手中,宛如生了风一般,颇有横扫千军之势。

      此前一字排开的两列兵卫,须臾之间已经全部躺在了地上。而那闪着银光的枪头于人群中,准确无误地刺穿了崔富的喉咙。握着枪柄的人小臂一抬,染了血的九曲枪收放自如,灵巧地回到她身边,顿在地上,发出重重一声响。

      变故突起,守军将官来不及反应,暂代知州已当场遇刺。他看向来人的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双手挥出严正以待的指令,命众兵卫将其团团围住。

      “住手!”冯睿突然出现,叫停了剑拔弩张的众人。

      将官自然认得当初奉命平定、如今又代天子视察的冯将军,忙跪下行礼:“将军,此人、此人刚刚杀了……”

      “我知道了,你先带兵回城吧。把崔富和他儿子也全带走,等我回去再处理。”

      梁宝珠没想到,早上接信的这个男人竟然官这么大。他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几句,那些人就真的走了。

      但她更没想到的是,接下来,这个男人……给师父跪下了!

      “长公主,您怎么会在这里?”

      不慈一把拉起跪下的男人,而后走去捡刚刚丢出打人的长筒:

      “长公主埋在晋西大营,坟头草都三尺高啦,我现在就是个云游四海的臭道姑。”

      “长公主,您别这么说,陛下一直在找您,跟我回去吧。”冯睿看着蹲在地上的人,粗布衣衫破旧不堪,鞋子也开了线,哪里还有从前半点影子。

      收枪回筒的手顿住,道姑脸上难得浮出一丝柔情:

      “二哥,他还好吗?”

      “天下初定,事务繁多,陛下如今整日操劳,以往战场上的旧伤时常发作。”冯睿想起京城里的九五至尊,短短几年便迅速衰老,又看看眼前人,鬼使神差地问出了潜藏心底的问题:

      “公主,您是不是,还在怪陛下?”

      “没什么好怪的。”不慈收好枪,站起身,对冯睿微微一笑,平静地说:“当时的形势,他不出手,大哥也要出手的。天下之主,总归只能有一个,他俩谁赢,于我而言,又有什么分别呢?”

      “那您为何不肯回京呢?”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道姑的眼角已经爬上细纹,轻闭的双眸,藏起了里面涌动的水光:“我们三个,一母同胞,并肩作战,戎马半生,到最后,却是这样一个结局。我没办法安心呆在那繁华的京都,享受一个长公主的富贵人生。”

      不慈睁开眼,对冯睿说:

      “回去转告他,守天下比打天下更难。我会在这山水之间,替爹娘、替大哥,看着他。这是无数人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江山一统,既然抢了,希望他真的能好好作为,还中原一片安宁。”

      / / /

      坐在后山坟包前的梁宝珠,拿起墓碑下的竹筒,往地上倒了些。又举起自己手里的竹筒饮一大口。

      “师父,你不知道,我当时在窗户后面都听傻了。街上随便抱了个大腿,谁能想到是堂堂长公主呢?你带我回了东越山之后,好长时间我都在想,这些到底是真的发生过,还是我当时太害怕了,自己瞎想的呢?”

      “直到,你去世之前,又拿出了那杆九曲枪。”

      不慈真人在东越山度过了平和的晚年。

      被她从崇安城里捡回来的小乞丐们,不但彻底告别缺衣少食,还学到了一身本领。他们给这个收留自己的地方起了新名字:平安寨。

      一个来了就会平平安安的地方。

      梁宝珠把这个名字讲给师父听,不慈听完,笑了:

      “好名字。平安寨,昭法度,安民心。”

      风烛残年的老人,饱受战场上遗留的旧伤折磨,终于在六十岁的时候,寿终正寝。

      临终前,她将自己的红缨九曲枪交到爱徒手中:

      “拿去……给冯睿吧……陈慈已死……这枪……该彻底封藏了……”

      梁宝珠拭去满脸的泪水,重重点头。改变她一生命运的恩师,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 / /

      带着师父的遗愿,梁宝珠去了京城。

      冯睿并没有收下师父的枪。上次见面还英姿勃发的青年将军,这次两鬓已然有了白发。他听闻陈慈的死讯,沉默良久,对梁宝珠说:

      “这是公主信物,你先留着。如今的天下,圣上并不满意,想来你在民间,能感觉到更多。等有朝一日,平安寨自愿被招安,这枪,再一起还回来吧。”

      枪没有还成,却认识了许多有趣的人。尤其是,她在掩护余向南与周冉晴一路北上过程中,由针锋相对到心有灵犀的,上将军未婚妻之堂兄,周韶商。

      纵然明里暗里有众多助力,经历重重突围,余向南与周冉晴,终究是先后亡故。

      收到消息的那天,梁宝珠心灰意冷,拎了两坛子酒,想来山下找这位周公子同醉浇愁,没想到,却看见他跪在祠堂挨打。

      周老爷持了家法,狠狠抽在周韶商背上,一边抽一边大骂:

      “你再说一次!”

      周韶商的背已经被血迹洇透了,却还是跪得笔直,不折不挠地说:

      “我要娶平安寨寨主梁宝珠为妻。”

      浸了水的鞭子带着风打在男人背上,发出一声闷响,周老爷气得发抖:

      “我们周家乃是书香世家,我把你当下一代家主培养,你、你要娶土匪!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圣人讲礼法,礼法为人心而设。我读圣贤书,不是为了做一个死守教条的愚人。平安寨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什么不能娶?”

      “你还敢顶嘴!”

      鞭子密集地抽下来,一下比一下重。一旁萎靡在地的夫人早就哭成了泪人:

      “老爷,不能打了,再打下去,大郎真的会被你打死的啊!”

      “你说!你还娶不娶!”

      周韶商喉头一阵腥甜,撑不住扑在地上,竟是吐出一口鲜血。但他旋即用袖子抹了嘴角,又坚持直起身子,声音比之前更大:

      “我要娶平安寨寨主梁宝珠为妻!”

      “我打死你这个逆子,也算给周家清理门户!”周老爷将鞭子高高扬起,使了十成十的力气。

      鞭子没有落下,平安寨寨主梁宝珠从天而降,一把将鞭尾抓在了手里。

      梁宝珠蹙眉瞧着跪在地上血迹斑斑的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嫁给你了?”

      周韶商眼前发黑,硬撑着吐出一句:

      “男子汉大丈夫,当然要先搞定家里人,再去向你表明心迹。然后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把你从东越山上接下来。”

      梁宝珠放声大笑:“有意思,你刚刚还说不拘礼法,这会儿怎么又在乎上明媒正娶了。来,让姐告诉你,江湖人两情相悦都是怎么做的。”

      言罢,她手上一用力,将鞭子彻底夺了过来,指着周老爷说:

      “我是土匪,我喜欢的人,便是抢,也要抢到手。”

      她朝周韶商努努嘴:“这人,我看上了。周家大公子,是我堂堂正正抢上山的压寨相公。你们不满意,只要有胆,随时可以来平安寨找我要说法!”

      鞭子被梁宝珠用力掷在地上,她搂着周韶商的腰,让他靠着自己,竟是大摇大摆从正门走了出去。护卫的家丁原本想拦,可被这女煞星凤眼一瞪,全没了胆气。

      周老爷看着这女土匪搂着儿子走出去,一口气上不来,当场气晕。

      / / /

      回想起当时周老头被气得胡子乱飞的情景,梁宝珠在师父墓前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将墓碑上的浮土都抹干净,笑吟吟地说:

      “师父,我有孩子了,等她再大些,我就带过来给你看。我闺女长得跟我一样好看。抢回来的相公还能做个现成先生,我教她练武,他教她读书,美得很。”

      “我想好了,等大壮长大了,就把你的枪传给她。她的大名就叫,梁执。”

      执手中尖枪,也执心中法度。

      “我的大当家啊!你怎么刚出月子就坐地上啊!”

      梁宝珠回头看,二当家小容正心急火燎地向自己跑来。她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浮土:

      “又不冷,不就是有点土吗。找我啥事?”

      “寨门口有人找,拿了咱们平安寨的信物,说是你朋友,叫阿竹。”

      “阿竹来了?快带我去。”

      两人一前一后,匆匆忙忙走了。

      / / /

      梁宝珠被带到寨中一间客房门前,只见屋里出出进进都是端着热水毛巾的人,里面还不时传出几声极为隐忍的呼痛。

      “这场景,有点眼熟啊,什么情况?”寨主一头雾水地看向身边人。

      容当家叹口气:“怀着身子的人还这么胡来,她倒在寨子门口的时候,羊水都破了。幸好照顾你的婆子还没走,这不进去给她接生了吗。这人到底谁啊?”

      “之前在京城夜探赵崇禹别苑时认识的,我们俩当时把别苑闹了个天翻地覆,还全身而退了。出来之后一高兴,就摆了把子。”

      “你这把姐妹,牛!”容当家冲她竖了个大拇指。

      恰在此时,屋里传出一阵婴儿的哭声。

      / / /

      梁宝珠进了屋,看孩子大人都已经收拾干净,安安稳稳躺在床上,便捡了个小凳子在床前坐了。

      被容当家赞为牛人的阿竹,此时一头的汗还未消尽,手指戳戳小婴儿软软的脸蛋,虚弱地笑了。

      梁宝珠冲孩子一抬下巴:“他爹呢?”

      笑容转瞬被落寞取代,阿竹低声道:

      “我不能去找他。”

      “沃去,陈世美啊!跟姐说,姐削他去!”

      阿竹一把拉住梁宝珠:“不是,他不知道。而且,我也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说到这,她费力起身,竟是在床上跪下了。

      “你这是干嘛!”梁宝珠忙要过来扶她,却被阿竹按住了双手:

      “宝珠,你曾说,我是阿竹,你是阿珠,我们有特别的缘分。这孩子,我不能带在身边,能不能求你,收养他,认你做娘。”

      梁宝珠回忆起当初在京城两人的交谈,不禁问道:“你还要去报仇?”

      阿竹面色苍白,言语却铿锵有力:“情义难两全,为全心中之义,纵然飞蛾扑火,九死不悔。”

      她目光停留在刚出生的婴儿脸上,眼角含泪:“但此生,我注定有负他爹,更对不起他。还望你,不要告诉他真相。”

      “希望他,此生能够随心而为,没有任何包袱重担,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番外二 梁宝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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