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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番外二 梁宝珠 上 ...

  •   东越山上有座平安寨,是远近闻名的土匪窝。

      寨主梁宝珠,抢了山下周家大公子周韶商做压寨相公,听说如今还生下了孩子。一家人在这东越山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周家对此,竟也不闻不问,堪称崇安城一桩奇谈。

      刚出了月子的梁寨主,此刻正在后山一座坟包前,席地而坐。手中拿了两个竹筒,一个给自己,一个摆在墓碑下,边喝边慢悠悠地说话。

      墓碑算不上太旧,看起来距其主人入土为安,也就三四年的光景。碑上简单地刻了几个字:

      恩师不慈真人之墓。

      “师父,我要奶孩子,喝不得酒,只能拿水替了。好久没来跟你说话,还怪想你的。”

      梁宝珠举起手中竹筒饮一口,望着这座安静的墓碑,陷入了回忆。

      / / /

      第一次见到师父时,她还是崇安城里的小乞丐。

      自天盛朝末期,皇权式微,南北分裂对峙。北有梁朝勉强维持政权,却也是被外戚与宦官轮流把控。南方则连一个能够征服诸雄的地方势力也没有,长年同时存在着四五个小国家,彼此制衡。

      而后,原梁朝剑南节度使率先举兵谋反,打破了北方微妙的局势平衡。各地将领纷纷效仿,中原大地山河破碎,自立为王者无数,天下立时被战火笼罩。

      其中,尤以晋西节度使陈家最为势大。

      陈家反了朝廷后,自封晋王。这晋王爷膝下两子一女,皆是带兵英才。陈伯毅、陈仲仁、陈慈三人,联合麾下多位良将,征战南北,无往不克。终于在六年前,一统中原,结束了烽火连天的分裂割据。

      陈仲仁于金陵登基称帝,立国号为晋。

      晋朝初立,战乱带来的伤痛还未完全抚平。崇安城位于中原南方,历经多年战乱和权力更迭,早已是千疮百孔。

      梁宝珠甚至不记得自己今年究竟多大,父母是谁。反正城中像她这样的小乞丐多的是。饱一顿、饿一顿,今天晚上找个窝睡了,或许明天早上再也不会醒来。

      新任崇安知州,从前只是一个衙门主簿。这里原本自立为王的短命鬼,听人家叫他陛下才听了十几天,就被当今圣上的爱将冯睿摧枯拉朽地平了,另选当时的主簿崔富暂行知州之责。

      崔富独子崔祥,跋扈嚣张,正是十来岁人嫌狗厌的年纪,此时带着他的家丁在街上到处溜达。玩腻了那套吃喝嫖赌的往常消遣,他看见街边胡同里的小叫花子们,想出一个新的主意。

      家丁去隔壁包子铺买了一箩筐新出锅的大肉包子,放在街边。闻着香味的乞丐忍不住纷纷看过来,不停咽着口水。

      肥头大耳的崔祥骑坐在强壮家丁的肩膀上,笑起来满脸肉都在抖:

      “崔小爷今天高兴,赏你们吃肉包子。就一个要求,拿着包子,跑赢我的三条狗,包子就归你!”

      应声而出的是三条皮毛油光水滑的猎犬,每条都有半人高,呲着牙流着口水,对一箩筐包子不住低吠。

      见到这三条恶犬,原本想要靠近的小乞丐们,又全都萌生了退意。崔祥见没人敢挑战,顿觉无趣,指挥着家丁道:

      “怎么回事,这帮叫花子怎么胆这么小?你们,上去抓人来陪我玩!”

      几名膀大腰圆的家丁这就要上前,梁宝珠见今天这祖宗是不肯善罢甘休了,对着身边的小容低语几句,然后主动走出来:

      “我玩。”

      崔祥依旧坐在家丁肩头,让家丁找了个阴凉地方站着。包子被摆在巷口,三条恶犬的绳子即将解开,条条蓄势待发。

      梁宝珠走到箩筐前,两手分别拿起一个肉包子,对不远处的小容施了个眼色,小容轻轻点了点头。

      随着梁宝珠拿起包子开始疯跑,三条狗亦被撒开绳,离弦的箭一般追着梁宝珠而去。却见她才跑出去几步,竟然转回身,用力将左手的包子扔向了崔祥。

      包子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三条狗立刻疯了一样调转头,朝着主人就冲了过去。

      崔祥见自己的狗呲牙咧嘴地冲过来,一阵心慌,不住叫喊:“拦住、拦住这几个畜生!保护我!”

      恰在这时,旁边的小乞丐群拥上前,抢了箩筐里的包子,一哄而散,飞快消失在外面四通八达的小巷子中。家丁们忙着保护崔祥,顾不上管,等回过神,哪还有一点儿他们的影子。

      “好你个臭叫花子!敢耍我!追!就找刚才冒头那个女的!”

      / / /

      梁宝珠拿着手里另一个包子跑得像一阵风,小脸红扑扑的。她东躲西藏,仔细瞧了后面应当没人追上,这才开始吃手里的包子。

      突然,头顶传来一阵笑声。

      梁宝珠抬头一看,一个道姑装扮的人,手里拿着个破葫芦,正坐在树上看着自己:

      “还挺机灵的,你叫什么名字?”

      她一口咬掉近半个包子,嘴里嚼着,含糊地说:“宝珠,我记得小时候娘是这么叫我的。姓记不清了,不是梁就是刘,我自己做主姓梁了。”

      “宝珠……”道姑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一勾:“这么说,你我还真是有缘分,我小名,也叫宝珠。”

      “那你大名叫什么呀?”梁宝珠又是一口,包子被咬的还剩一小块。

      “大名啊,忘了。”道姑拿起破葫芦,往嘴里倒了一口:“我现在是出家人,法号不慈真人。”

      “不慈?”梁宝珠觉得这法号有点怪,出家人不都慈悲为怀吗?不慈也是出家人?

      但是她马上就顾不上这个奇怪的道姑了,天杀的崔祥竟然这么快就能找过来。

      梁宝珠看着眼前来势汹汹的家丁们,把剩下的包子全塞进嘴里,对着树上喊:“真人,分我一个树杈子行不行,我不想挨打啊!”

      不慈真人被她逗得开怀大笑,一个偏腿,从树上飞了下来,落地没有一点声响。梁宝珠待她落了地才发现,原来她后面还背了一个高高的长筒状的东西。

      崔祥看着这个从树上下来的中年女人,恶声恶气地说:“臭婆子,我要抓这个小叫花,不关你的事,识相的赶紧滚!”

      “巧了,我这人没有别的优点,就是不识相。”

      只见不慈身形一动,便冲进了家丁之中。梁宝珠完全看不清她是怎么走的,须臾之间,几个家丁已经全部被点穴定住,而坐在家丁肩膀上的崔祥,也被她捏着脖颈抓了下来。

      “我、我爹是崇安知州!你好大的胆子!”崔祥的声音抖个不停。

      不慈对着梁宝珠说:“小宝珠,去给我找块破布,这娃娃真吵。”

      梁宝珠刚刚都看傻了,此时被眼前女人一叫,这才回过神。她想了想,脱下了自己的袜子,递给她。

      崔祥面色立刻就变了,但不慈却高声大笑起来:“你真是太合我性情了!”说罢,接过袜子塞进他嘴里,拎着他就要走。

      “等等!”梁宝珠突然反应过来,跑到前面拦住两人,一下子跪在地上:“真人!你收我为徒吧,我想跟你学武功!”

      不慈看了看眼前跪着的小姑娘:由于长年食不果腹,女孩瘦高又单薄,浑身上下也没有几两肉。

      她叹了口气道:

      “你已经过了学武功的最佳年纪。现在才开始打基本功,今生都很难问鼎武学巅峰了。”

      “我不怕!我不想做武功盖世的大侠,只想做更好的梁宝珠!”

      听了这话,不慈挑挑眉,嘴角上扬:

      “做我徒弟,可很累的。”

      梁宝珠如何能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大喜过望,立刻对着不慈磕了个头:

      “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师徒二人带着嘴里塞了臭袜子的崔祥,渐行渐远,隐隐传来稚嫩童声与中年女声的对话。

      “师父,你刚刚那招好帅啊!我能学吗!”

      “那个啊,那个很难学的。你不要看它拉风,其实真遇到高手没什么用,只能在杂兵面前装装逼而已。”

      “可是师父,如果能在装逼阶段就把敌人吓回去,谁还知道我其实是个废柴呢?这不是兵不血刃吗?”

      “哦呦,为师觉得你很有学兵法的天赋啊。”

      ……

      / / /

      崇安知州府衙,崔富看着被人钉在门口的绑架信,怒火中烧。那信上的字迹狗爬一般,用词粗鄙:

      知州太黑,五五分成。老汪不服,绑你儿子。想他活命,拿钱来换。

      落款:汪家寨。

      “好你个汪大坨!你们汪家寨在东越山作威作福,本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把你惯出毛病了!”

      崔富对着身边主簿说:“去调集州内守兵,上东越山剿匪!”

      主簿面露难色:“大人,京里消息说,冯睿将军要替皇上来巡视崇安,已经出发,不日就到了。咱们这时候跟汪大坨撕破脸,要是他把之前的事情捅给冯将军,只怕……”

      “怕个屁!”崔富将那信揉成一团,狠狠掷到地上:“调足人马,剿了这帮大老粗还用一夜吗?要不是为留个敛财路子,你当我真对付不了他们?等全灭了口,看谁去告状!”

      / / /

      夜幕降临,梁宝珠跟着不慈来到东越山下,寻了间破屋子,打算今晚住在这里。

      崔祥本已被臭袜子熏晕,可是闻见烤山鸡的香气,又饿醒了。他睁开眼,环顾四周,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被这一老一少两个臭要饭的绑架了。

      梁宝珠看着山鸡在师父的巧手下逐渐散发出香气,馋得直咽口水。又发现崔祥似乎是醒了,便问不慈:

      “师父,我们要不要给他也吃点东西啊?”

      不慈扫了一眼角落的人,揪下烤熟的鸡腿递给梁宝珠:“你先吃,他脑满肠肥的,少吃一顿饿不死。”

      看着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捧过鸡腿啃得高兴,不慈笑道:

      “他这么欺负你们,你倒还记得给他东西吃?”

      梁宝珠小嘴鼓鼓囊囊,咀嚼了一会才说:

      “他是知州的儿子,身份尊贵,欺负我们也不会有人管的。乱世人命本来就贱,何况是我们这种叫花子的命。”

      这番话,让不慈深深皱起了眉头:

      “可如今,已经不是乱世了。晋国立,法度复。我朝哪一条律法写着,知州儿子就能横行霸道呢?”

      “嗨,师父,你还信这个呢?”梁宝珠不在意地挥挥满是油花的手:

      “晋国才几年,这天下都乱了七八十年了,谁知道哪天,晋又没了。别的不说,就咱们崇安,不知换了多少皇帝了!”

      啃完鸡腿,她又小声对着师父耳语:“师父,你知道吗,我听主簿小舅子在外面养的姘头说,崔知州跟山上的汪家寨是一伙的。他们土匪给知州交了保护费,所以抢东西才没人管的。”

      不慈扭下一只鸡翅膀,冷笑道:

      “知道啊,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他不管,我管。”

      “啊?你敢得罪知州啊?”

      道姑饱经风霜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豪气:“有何不敢?太阳之下一个理字。所有不遵法度之人,我都管得!”

      梁宝珠擦了擦嘴上的油,有些呆:

      “所以我们绑这个肥猪,是要威胁知州吗?”

      不慈见她把自己擦成个大花猫,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师父带你看看,什么叫,狗咬狗,一嘴毛。”

      / / /

      东越山上,汪家寨中,寨主汪大坨今晚不知为什么,老觉得后背有一股凉意。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到了半夜,门外果然传来了坏消息。

      “不、不好了,崔富那个老东西,带了兵、来剿我们了!”

      汪大坨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次奥,这个老匹夫,抽走我们一半分成,还来找事!我看他是做几天官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孩儿们,跟我杀出去,宰了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兵崽子!”

      来报信的山匪有些犹豫:“可崔富说,是咱们先背信弃义,绑了他儿子。”

      “谁绑了他儿子?我连他儿子是圆是扁都不清楚。”

      “我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不您还是先出去问问他,别伤了自己人。”

      汪大坨觉得兄弟说得很有道理,决定先出去摸清楚状况。刚穿好衣服,却发现不知何时,房梁上多了个人。

      不慈将葫芦里的酒一饮而尽,顺手砸向底下的土匪头子。汪大坨一个闪身避开,骂道:

      “你爷爷的,你个臭道姑怎么进来的,找事是不是!”

      房梁上的道姑飘然而下,手中一把九寸长的匕首,闪着寒光刺来:

      “可不就是来找事的,我瞧你鱼肉百姓的样子太讨厌,特来取你项上人头。”

      “哈!口气不小!”汪大坨抄起桌上的大刀,格开匕首,与来人激烈缠斗起来。

      匕首短而大刀长,有兵器之利,汪大坨一开始颇占上风。然而不多时,那道姑以匕首柄对他手腕一击,他顿觉胳膊酥麻,一个没握紧,大刀就被不慈抢了去。

      将抢来的大刀挽个花,抵住土匪头子的脖颈,不慈踩在他胸口问:

      “还有遗言吗?”

      汪大坨心有不甘:“我与你都没见过面,你到底为什么要杀我,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不慈讥讽一笑:“你生在乱世,空有一身武艺,然一不思投军报国,二不思行侠卫民,却在这山上为非作歹。似你这般不义之徒,人人得而诛之,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手起刀落,血溅满地。

      / / /

      冯睿自京城而来,奔波一路,天明时分终于入了崇安城。

      他没有急着进知州府衙,而是在城里先转了一圈,东家买碗米粉,西家挑根黄瓜,坐下来同清晨进城卖菜的小贩攀谈许久,直到日上三竿,才迈着四方步子来到衙门口。

      守门的官兵看了他的身份证明,连忙低头哈腰地将人请进了内堂,说知州崔富带人上山剿匪了,还未回来。

      茶喝了一杯又一杯,坐在内堂的冯睿,怎么想怎么觉得事有蹊跷。他再也坐不住,起身打算去东越山看看究竟。

      才走出衙门,却见对面墙头下坐着一个乞丐打扮的小女孩,一看见他立刻就站了起来,朝他招了招手。

      冯睿走上前,蹲下问她:

      “你找我?”

      小女孩回过身,将一直坐在屁股下那个四四方方的大盒子交给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这是我师父给你的。”

      冯睿拆了信,信上字迹很是粗犷随意,他看了却一下抓住身前小女孩的手:

      “你师父人在哪?”

      女孩摇摇头,扒开他的手,飞快地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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