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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番外一 周冉晴 下 ...

  •   秋风渐起,天气一日凉过一日。

      青龙湖别苑中,如今算得上主子的只有那位未过门的将军夫人,因而守卫并不十分森严。唯有后院的一处四方建筑,门坚墙厚窗小,出口处站着两名持刀披甲的精兵。

      用过午膳,周冉晴带着小夏一路分花拂柳,行至别苑这处极不协调的四方建筑门前。

      兵卫拦住了欲上前的主仆二人:

      “周小姐,此处是暗牢,您进不得。”

      小夏一叉腰,杏眼圆瞪:“我家小姐马上就是你们将军的正妻了,整个园子都是她的,哪里去不得?”

      周冉晴拉了拉张牙舞爪的侍女,对兵卫微微一笑:

      “这贼人此前挟持了我,险些令我丧命。我咽不下这口气,要去看看他的惨样,也不行吗?”

      兵卫有些犹豫:“贼人凶狠,若是伤了小姐贵体……”

      “你陪我一起进去,从旁保护,不就行了吗?”

      年轻的少女笑靥如花,恍惚间兵卫看的心都漏跳了一拍。他想,若是全程有人陪同,或许也确实没什么,便打开门引了两人进来。

      暗牢中弥散着一股血腥和恶臭,闻起来令人作呕。唯一的犯人此刻蜷缩在墙角,被太师提审了三次之后,早已面目全非。

      周冉晴看着墙角蜷缩的人,觉得似乎有一只大手正在揉自己的心脏,揪来扯去,扯得她心慌。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隔着牢门对里面喊道:

      “你这可恶的贼人!睡什么睡,快醒来,瞧瞧我是谁!”

      那一团辨不出颜色的衣服之中,抬起一张脸,满是血污。脸的主人望了望门外的女子,嗤笑一声:

      “这不是赵大将军的未婚妻吗?怎么,一面之缘,竟对我念念不忘,还特地来这里看我吗?”

      原来,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周冉晴这样想着,有些失落。但她随即状似生气地将双手抓在牢门上,怒骂道:

      “好一个胆大包天之人!你先刺杀我夫君,又挟持我,真该将你剥皮抽筋才是!”

      站在一旁的守卫,见向来端庄贤淑的少女,此时真是气得狠了,不但两颊通红,甚至抓下自己腰间的香囊,朝着牢中贼人掷了过去。

      见她尤不解气,又要去解玉佩,兵卫连忙拦住她:

      “周小姐,您别砸了,当心伤了手。他已经被将军重刑拷打过了,您又骂又砸,也该解了气。这牢里阴暗腥臭,不是您呆的地方,咱们还是快走吧。”

      见牢中之人毫无反应,周冉晴手指抓在自己身侧的衣服上,指节因为用力微微发白。她望了望地上躺着的香囊,抿抿嘴,转身离开了。

      / / /

      原以为,偷偷送去的伤药,算是报了他当街帮忙和乱箭相救之恩。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打开香囊查看,到底自己已经尽心了。这不过是原定的人生轨迹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可随之而来的某个深夜,那个突然出现在自己床上的黑衣女子,手中轻抖着之前她放在香囊里的字条。

      “丸剂内服,粉末外敷?”女子抬眼,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

      周冉晴想要喊人,却见床上女子宛如一阵风动,还未看清身形,手已经捂住了她的嘴。

      “姑娘,你也想救地牢里的人吧?我是他的朋友,姓梁,我们也想救他。你帮我们一个忙,香囊和字条我都会毁掉,保证没有人知道你去给他送过药的事情。”

      周冉晴看着眼前人的眸子,担忧与真诚均不似作伪。她轻轻点头,示意女子将她放开,然后问:“什么忙?”

      “明日入夜之前,想办法让赵崇禹将这个东西喝下去。”梁姑娘从怀中掏出一包粉末:“放心,这个无色无味,混在任何酒水汤药里都可以,他一定尝不出来,日后也绝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周冉晴觉得自己的手有些抖,但她还是接过了这个药包:“我尽力。”

      “你若成功了,便在院子里支开一把伞,我会瞧见的。”梁姑娘说完,欲要离开。周冉晴见她转身,突然道:

      “我能知道,他的名字吗?”

      黑衣女子闻言,回过头,笑了笑:

      “他叫,余向南。”

      / / /

      后来发生的事情,迅猛地让她几乎来不及反应。

      赵崇禹看似甜蜜体贴,面对那碗下了药的安神茶,却固执地要她先尝一口。

      周冉晴心中冷笑:这位上将军不知与两位前妻有什么故事,连枕边人递过来的东西也带着重重戒心。但她并不害怕,温顺地喝了下去。

      这一生,长长短短又有什么意思。从赵崇禹对着她毫不留情地射出那致命一箭,她便知道,自己这段婚姻,最好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子了。

      饮下这一勺自己亲手加了料的安神茶,周冉晴觉得有种提前解脱的快感。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三纲五常,女训女戒。这一辈子,难道就不能自己做一回主吗?

      生不能,死总可以吧。

      与其乖巧活着,做两家权势平衡的纽带,还不如用这条命,换那个剑眉星目的男子一条生路。

      纵然,他连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

      纵然,他根本不记得长街上那一扶,也不会理解他的出现,对一个心如死水的人,是什么样的意义。

      可预想中的毒发身亡并没有到来。

      三更时分,她的心口开始被细密的痛楚包围。先是如千万针扎,而后越发激烈,及至天将明,已是惊涛骇浪般要将她撕裂。

      周冉晴已经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痛晕了过去。如果晕过去了,为什么还是能感受到心口的痛呢?

      大约是被这一夜的折磨弄出了幻觉,当她觉得心口又回到细密针扎的状态,呼吸也逐渐平稳之后,睁开眼,竟然看到了余向南的脸。

      额头的碎发汗湿了贴在脸上,黏腻难受,可她顾不得去擦,伸出手,想摸一摸这张梦中无数次出现的脸。

      伸出的手被他握住,带着上次从他手中拿过耳环时一样的温暖。这,竟然不是梦。

      “对不起,我不知道宝珠会去找你,更没想到你竟然也喝了那个药。生死十年忘的解法只有我娘知道,所以我只能把你劫出来带回我家。你放心,等解了毒我就会送你回来,一定赶得上你和赵崇禹择好的吉日完婚。”

      吉日完婚,周冉晴有些想笑,可是她太累了,说不出话。这所谓的生死十年忘,对他们武功深厚的江湖人,或许毒发一次只要两三日就可调息恢复,但对她这样的深闺女子,却是几近要命了。

      / / /

      一路往北的逃亡,并不像余向南想象的那么顺利。赵崇禹身居二品上将军,能够调动的资源甚众。打着未婚妻被掳走的幌子,他对余向南一行人可说是极力围剿。

      周冉晴试图说服余向南,不要再带着自己。她不会功夫,病病歪歪,又被贴了满城画像,几次三番因为她将众人暴露。只要将自己送回,赵崇禹便再没有调兵的理由了。

      但是余向南从没有正面回应过她,只是将那锋利的薄唇越抿越紧。

      而这次,两人被冲散落单。余向南护着她奋力突围,奈何敌众我寡,他应付前面的三人都自顾不暇,更是留意不到后面砍来的一刀。

      周冉晴没有犹豫,一把抱向他的背,护住他后心。

      这一刀真锋利啊,她觉得自己的背好像直接裂开了。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切肤之痛,与此相比,那毒药发作的针扎也好惊浪也好,显得都温柔多了。

      再次醒来,似乎是在一个废弃的茅屋。

      余向南坐在自己床边,双眼充血,看来是熬了很久的夜。见她醒来,他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颤抖:

      “你,你疼吗……”

      疼啊,特别疼。背上疼,喉咙也疼。手被你抓得太紧,也有点疼。

      周冉晴虚弱地笑了笑,出声是连自己也吓一跳的沙哑:“我竟然还没死吗……没想到命还挺大……”

      “你不该挡过来。我是习武之人,被砍一刀没什么,但是你受不了的。”

      “受不了……不是也受了吗……既活过来了……被砍一刀……好像也就这样而已……”

      她觉得自己过去的一个月,比出生十八年来都要精彩,便是立时死了,也没什么遗憾的。

      / / /

      在这山间破茅屋养了多久,周冉晴也记不得了。只是期间生死十年忘又发作了两三次,然而,有这一刀的体验做对比,倒也没多难熬了。

      不过,每当毒发,看着余向南一脸哭丧的样子,周冉晴都觉得挺有趣。因此当又是一月毒发之日,她靠在床榻上,竟还有力气取笑他:

      “余大侠,中毒的是我,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难受?你心疼我吗?”

      余向南看着破旧床榻上躺着的人,面色苍白毫无红润之意,宛如一朵霜花,脆弱易碎。自从在别苑劫持她出来,原本娇生惯养的小姐什么苦都受尽了,不但月月毒发受苦,背上伤口更是深可见骨。

      “你今日受的这些罪,都是我的过错。”

      周冉晴想说几句话宽慰他,却忽然打了个冷战,不住抖了起来。

      “你冷吗?今天是有点冷,好像快下雪了。”余向南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给她盖上。

      “不行,只穿单衣你会冻死的。”周冉晴上下牙齿直打颤,但坚持推开了他要给自己盖衣服的手,说道:“你要是真怕我冷,就到床上来抱抱我吧。”

      “啊?可是……可是你们中原女子,不是很看重名节清白,说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周冉晴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这种鬼话,都是中原男人编出来,约束他们的妻子,和那些未来可能会成为他们妻子的女子的,我向来觉得没什么道理。饿死怎么会事小呢?狗屁的名节,跟我的性命相比,一文不值。”

      余向南想,不知是不是之前跟梁宝珠这土匪呆久了,千金小姐竟也学会了粗鄙之语,可见人说孟母三迁还是很有道理,学坏真的太容易。

      然而接下来,周冉晴的动作,让余向南感觉到,他对这个女孩学坏的程度还是低估了。

      “我是书香世家的闺阁小姐,过往十八年,谨小慎微,规矩本分,从不敢做一丁点出格之事。”周冉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里满是落寞和自嘲。

      “原以为此生也就蹉跎在那深宅里了,可既然上天垂怜,让我遇见你,或许,我还有机会为自己真正活一次。”她一边说,一边竟开始解自己的衣带。

      “你说解完毒,要送我回去跟赵崇禹完婚。可这门婚事,他愿意,我爹愿意,偏偏我不愿意。”外衣褪去,里面是雪白的中衣。

      “我瞧,或许我们还没走到你家,便先被追击的人杀掉,也不必等到毒发了。既如此,何必在意什么狗屁的名节、礼仪。”中衣也被她揭开,露出里面红艳的一方肚兜。

      “你做什么!”余向南的脸涨红成一块猪肝,走上前一把将她要脱中衣的手按住。

      “你喜欢我吗?”周冉晴握住这双黝黑粗大的手,放在自己柔软的胸前,双目含情,凝视着眼前人。

      余向南觉得自己要被溺死在这脉脉的眼神之中了。他仅存的理智在大声提醒自己,不可以这样!可是,还有一个疯狂的声音在高声叫嚣:

      你报仇已经失败了!你是个废物!你过往的人生跟她一样,从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她说的没错,什么狗屁的名节、礼仪,那都算什么东西!她喜欢你,你也喜欢她!上啊,告诉她啊,别做个孬种!

      这厢余向南的天人交战,全部落在了周冉晴眼中。她看着那对星目里的挣扎和掩饰,心口的疼痛仿佛一下子都消散了,整个人飘到了半空。

      “你没有否认,就是喜欢了。那么,哪怕我们只做一夜夫妻,哪怕明天我就会死在万箭穿心之下,周冉晴,不悔,无怨。”

      最后一件红艳的肚兜也被她扯下,饱满的双瓣主动吻上那两片锋利的薄唇。余向南觉得,自己所有的理智防线,轰然倒塌。

      风吹一夜,大雪满山。

      天明时分,余向南拥着怀中人,觉得此生从未有过这样的欢喜快乐。

      周冉晴睁开眼,见余向南痴痴看着自己,嘴角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有些饿了,咱们出去寻点吃的吧。”

      雪下了一夜,破茅屋原是山谷中一处无人居住的弃屋,此时外面银装素裹,全无昨夜的肃杀和寒冷。

      望着这一山的雪白,周冉晴不禁轻声念起从前读过的诗:

      “幽居近谷西,乔木与山齐。野竹连池合,岩松映雪低。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样的景色,真美。”

      “你喜欢的话,等我带你回北海解了毒,我们就返回中原,住在这里。”

      “北海?你家住在海边?”

      余向南看着眼前女子惊喜的样子,把她往怀里搂了搂:

      “在海上,我家在北海天岛。你喜欢海吗?”

      周冉晴觉得,上天真的待她不薄。她双手环住余向南的脖子,呵气如兰:

      “喜欢,一直都很喜欢。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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