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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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竞技场的房顶，向下俯瞰书院。能看到维护秩序的学生组织“圆木会”的成员正匆匆忙忙向这里赶来。
手腕上绑着的琴弦勒得有点紧，叶城扯了扯，扯松了。咻，弦又被人一下子收紧。
再扯。
又被收紧。
叶城转头，看向身边的琴琤。她和方才见到的时候不一样，简单的制服裙换成了做工繁复穿起来颇麻烦的礼服，头发却乱糟糟的，像是刚从什么仪式上逃出来。她还在笑，眼神却很冷淡，一句不吭地一个人在那生闷气，手上把玩着牵着叶城的琴弦。
叶城一拉。
“别扯了。”琴琤闷声说。
叶城就放下了手。
琴琤也没有再继续收紧琴弦了。她恶狠狠地瞪着从竞技场里进出的每一个人。
“肯定是故意的。”她说。
叶城：“？”
琴琤蹂躏着手里的丝弦：“有人想杀你。”
她冷笑：“李连松连这都看不出来。”
挑拨的琴声混在看台内，有人趁乱割裂看台。就算李连松没有整出那起闹剧，应该也会另起事端吧。
叶城：“应该不是。”
琴琤终于转头看他。她眼睛发红，像发狠的兔子，还是马上就要咬人一口的那种杀人兔。
叶城看到这样的她，愣了一下。他发自真心地微笑起来。
啪，琴琤又把捆在他手腕上的琴弦收紧了：“有什么好笑的。我不是教过你吗，要重视自己的性命。你再这样，年底考核我要给你不及格了。还是说，你觉得我很好笑？”
琴琤森然道：“你敢说是，我让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叶城想了想，说：“你相信我。”
琴琤：“嗯？就算突然夸我，也没用哦。”
叶城：“但对方不信。”
琴琤眨了眨眼，恍然：“他们在试探你能不能挡住那一击。想知道你是不是有所隐瞒。”
叶城点点头。
琴琤盯着他看了会儿，松开弦。她问：“发生了什么？你看起来不开心。”
竞技场里还吵吵嚷嚷的。风把声浪都吹得模糊不清。
房顶上只有他们俩。
能看到树冠近在身旁。麻雀啾啾，绕着屋顶的破洞散步，时不时低下头不知道啄着什么。
叶城是个不擅长表达自己想法的人。这不是因为他是个不坦率的人。问题在根本的地方。
他像个来自其他世界的访客，还不擅长使用这个世界的语言，因而笨拙地试着发出自己的声音。
叶城说：“我……和别人，都不一样。”
琴琤想了想：“特别不好吗？”
叶城垂下眼：“有一点……”他找不到合适的措辞，茫然里又有点委屈，像耷拉下耳朵的流浪狗狗。
琴琤笑了：“有一点孤单？”
叶城：“嗯。”
琴琤牵住叶城的手腕，轻轻摩挲他被琴弦勒红的地方，说：“你确实很特别啦。”
“不过是特别可爱。这不是什么坏事，对吧？”她眨了一下眼。
叶城抿了抿唇：“你也特别可爱。”
“总是学我的夸人词可不行。”琴琤摇了摇食指，“决定了。年末考核就是用你自己的话来夸我，怎么样？”
叶城：“……嗯。”
“真乖。”琴琤笑眯眯的。
她双手撑在屋顶上，仰起身子看向天空：“我也很特别。这一点上，和你很像也说不定。”
叶城：“嗯。”
琴琤笑，慢慢说道：“我五年前，不是去参加了五校交流赛吗。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其他的修行者。我发现我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每个人战斗着、活着的方式，好像都在告诉我，我是错误的。我是和周围人格格不入的异物。”琴琤说，“我一开始没有觉得难过。可是剑莲托跟我说，我应该难过，我不难过这件事才是最奇怪的。”
叶城认真地听着她说。
琴琤：“一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真正地觉得难过了。我听了这句话，才发现我和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
“是不是有点太绕了？”她轻松地笑着，叶城摇了摇头。
琴琤：“我就是想说，发现自己和其他人在根本的价值判断上是不同的——这件事，确实是很特别。可是没关系，至少我们是两个人，所以我不觉得孤单。”
“你呢，叶城。你会因为我在你的身边，而稍微觉得不那么孤单吗？”琴琤转过头看他。散乱的发丝在风中飞舞着，被阳光镀上金色。
叶城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琴琤噗地一下笑出声：“你怎么像小孩一样。我们不是在一起吗，现在此刻。”
叶城问：“以后呢？”
他安静地注视着琴琤。说着孩子气的问题，眼神里却是冰凉的坚定，像冰做的火焰无声无息地灼烧着。
琴琤一时哑口无言。没法在这双眼睛面前说谎。逃跑吗，将这个问题当做幼稚的发言轻轻地拂开？叶城一定不会追问。
可是，她从不逃避。
“之前我们聊过年龄的话题。”琴琤说，“你说自己应该比我年长一些，可是又不记得自己的岁数了。真是的，如果不是相信你，简直是在占我便宜，师兄。”
叶城学着她的样子，喊她：“师姐。”
“不是这样的啦。”琴琤噗嗤一笑，“不过也可以这么叫就是了。然后呢，我想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为我保密哦。”
叶城乖乖点头。
琴琤向楼下看了看，圆木会大概和竞技场场馆里的学生吵了起来，声音大得这边都能听清了。一个认识的师妹注意到她的视线，贱兮兮地笑着，在唇前竖了食指，暗示他们暂时不会来打扰琴琤二人。
“真是的。笨蛋。”琴琤哼了声，一弹指，琴弦嗡鸣，周围就被看不见的空灵的声音围了一道屏障，将外界的一切隔离了出去。
“我的年龄是十七岁零一个月。”琴琤深深地呼吸了一次。
她说：“我将在二十岁时死去。”
叶城的瞳孔收缩，他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只是紧紧地去攥住琴琤的手腕。
这片被“境”封锁的狭小空间，一瞬间仿佛成了冰天雪地。骨骼疼痛不已。
怎么试着说话，吐出的都是痛苦的叹息。
他的手心里，纤细的手腕传来的薄薄的温度，化不开雪。
琴琤微笑了。
她展开手臂，将叶城揽入怀中。
一个安慰的拥抱。
女孩子的骨架终归是纤细的。但是这样的琴琤的怀抱，却是坚定、有力、温暖的。她那双拨弦的手，此刻轻轻抚过叶城的背脊。
叶城用力抱紧琴琤。像是攥住他空白世界里唯一的事物。他的脑袋搁在琴琤纤弱的肩上，埋着头，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琴琤轻轻地放下了手。随机，叶城也从怀抱中抽身而出。
两人并肩坐着，风挟着凉意，从两人间的缝隙里贯穿而出。
“疾病？”叶城问。
“不是疾病。”琴琤咬着唇抿出笑意，“就像，嗯，像蝉的生命只有一朝暮一样。我的这具身体，她的使用年限只有二十年。”
她感叹着：“真是短暂啊。”
“所以！”琴琤拍了下手，清脆地“啪”的一声，“我不会那么轻易地死去！”
叶城一惊，怔怔地看着她。
“我要活下去！”琴琤大声说，“比谁都活得长久，和我喜欢的人们一起活下去！”
“你也是这么希望的吗？”琴琤偏了偏头，眼睛含着笑，看向叶城。
叶城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来拉钩吧。”琴琤伸出手。
“？”
琴琤说：“我向你发誓，我会找到能继续活下去的方式，我一定会活下去，我不会让你孤单一人。”
她黑色的眼睛澄澈一片，坚定不移。
琴琤觉得刚才的发言帅爆了，充满了男友气概。却看到叶城还是疑惑地盯着她。
然后叶城问：“拉钩？”
琴琤：“……”好吧，从这里开始不懂吗。
她举高手摸摸叶城的头，给他解释说：“很简单的。不同地区的习俗可能不一样，但是我们就做最简单的，小手指勾一下就可以了。违反约定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违反约定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叶城重复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琴琤。
琴琤笑了：“这就是所谓誓言的东西，我不会违反的，你就看好吧。”
叶城：“嗯。”
“那么拉钩。”琴琤再一次伸出手。
小指轻轻地勾住彼此。摇晃着，许下誓言。
在即将松开时，叶城突然勾紧了小指。他注视着两人的手，哑着声开口：
“向起源之神起誓。我不会让你死的。”
琴琤一愣，在字音落下的那一刻，下意识地抽回了手。
屏障的琴声还在低低的回响。叶城看着她。
很安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琴琤呼出口气。她伸直双腿，抻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开口：“你相信啊，起源之神的传说。”
叶城摇了摇头：“我没有……记忆。”他小声说，“我没有骗你。”
“嗯。”琴琤露出笑容，“我相信你。”
“起源之神……”她喃喃自语了一会儿，抬起头。
“我有很多事情不能告诉你，比如我身体会这样的原因。因为规则束缚着我。”琴琤说，“我不能告诉你，但是为了救我，来探索我的秘密吧，我许可了。”
“以及，因为答应了不会让你孤单一人，从今往后我会更加积极地探索你的秘密。你不会介意吧？”她眨了眨眼，狡黠一笑。
叶城点头。
琴琤满意地说：“那就让我们互相信赖地彼此隐瞒吧。”
话说得差不多了，琴琤撤掉了屏障。这才发现楼下居然已经打起来了，竞技场受到冲击，摇摇欲坠。
叶城站起身。却看到琴琤还坐在原地没动。
叶城：“？”
琴琤锤了锤发麻的腿，笑：“那个，叶城啊，教你一个常识。”
叶城：“嗯。”
“你知道书院的建筑，都是利用棋修的技术建立起来的吗？”琴琤说，“为了防止入侵者，建筑底部设立了棋盘，立下了规则。”
“破坏建筑者，被固定在原地的格子里，不能移动。”
叶城和琴琤对视了一下。两人同时转头，看向他们所在的屋顶。
刚才被琴琤打破的那个大洞，静悄悄地咧着大嘴。
难怪琴琤这一整章，都坐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