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照进现实啦》小羊爱大米

2、寻找

　　他是桐离的导师刘亦城，人称米线。五百年前，东华国还没有出台禁食活的生命体的法令时，刘亦城每次值班吃且只吃米线。吃得后来大家都不记得他原名了，就记得他叫米线。当然他喜欢吃米线倒不是因为米线好吃，而是因为门口胡同里的米线最便宜。
　　此时米线捏了一下肚子上的肉，问桐离他啥时候能瘦下来。
　　“面包会有的，瘦肉也会有的。”桐离回道。
　　“我怎么觉得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为师脸上、肚子上、腿上、和左心室主动脉前庭上的大肥肉都会陪伴着我，直到死亡……直到死亡我们也分不开。”
　　毕竟脂肪是永久细胞。
　　“那是您不想，您要是真想，终究是能瘦下来的。”
　　米线觉得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可能还是自己意志力不够坚定。他点点头，嘱咐桐离去看一个临终期的病人。
　　白桐离弯了一下腰，很有礼仪地鞠了一个躬，然后踏着熹微的晨光走进了VIP 8病房。
　　这个宽敞病房里有卧室、厨房、卫生间，还有有呼吸机、心电监护和自动的手术机器，设备齐全，随用随有。
　　病房的四周并没有墙也没有顶，因为建造师达曼说，墙会让人感到束缚。
　　所以白桐离一眼望去病房，就感觉在一个没有边境的葡萄庄园里，床边整齐地摆葡萄架，上面正结着跟一个个跟橄榄球一样大的新鲜葡萄，风一吹，让人感觉诗情画意。
　　纵然生着重病，依然要享受人生的乐趣嘛。
　　李清树坐在一个藤椅之上，抬头仰望着天空。他以前是帝国最厉害的天文学家，左眼晶体里装有球面射电望远镜，虽然身处在时钟座棒旋星系中，但他却能看到据天球三千万光年的银河系。他时常对桐离说，遥远的远方，有一个和天球一样有着生命的地球。
　　那里的人，一直在寻找除地球外的生命。
　　那里的人，一直在寻找天球。
　　白桐离在幼儿园太空地理教材里读过地球，但因为地球部分是选修课，她就没往大脑皮质记忆区拷这部分材料。
　　“那他们为什么要找我们？”白桐离眼睛看不到那么远，她除了看到由无数个形状、大小不等的冰块组成的天球光环，啥也看不见。
　　“可能是丢失了什么，所以才急于找回吧。”
　　哦。这样子啊。白桐离是不知道地球人到底丢了什么，在找什么，又找到了什么。毕竟相隔千万里。
　　李清树苍白的脸被初晨的阳光照着，绯红一片。他虽然处于肿瘤终末期，但东华国除了受过罪行的人，成年后的人的外形会永远保持在最年轻时候的状态。只见李清树身材高挑，背脊挺拔。目光炯炯，头发乌黑。
　　不过，他说话声音却是很低，像一杯快凉透的茶。
　　“远处的光，
　　将天空，
　　染的一片红晕。
　　我开始分不清，
　　这是朝阳，
　　还是落日。”
　　白桐离知道他为何如此感伤，李清树十分热爱这个世界，热爱研究天文哲学。可是马上就要离开所热爱的一切。所以很悲伤吧。
　　因为爱，所以痛。
　　想要无痛，就只能无爱。
　　但人活这一世，如果连爱都没有，和一块石头，又有什么区别。
　　白桐离从口袋里取出一只粉色石英表，指着上面的时针道：“现在八点零二分，这是朝阳。”
　　李清树偏过头来，看着白桐离认真的模样，无奈叹了口气，“我说的是心情，不是时间。”
　　白桐离尴尬一笑，这样子啊。她从口袋里取出测能仪，夹在李清树的左手指头上，然后系统就开始自动分析：心率：668次/分，心电图：房颤联合尖端扭转性室速，血小板5，左肺动脉栓塞，肝肾功能：肌酐1698……
　　看到这组数据，白桐离感觉头都大了。一方面，血栓该溶栓治疗吧，但是血小板只有5，一溶栓就出血。另一方面，血小板只有5，该补血小板，但一补充血小板病人就会栓塞加速死亡……

　　对于肿瘤终末期患者的这种状态，白桐离脑子里的治疗方案也就剩四个字：无能为力。但身为医生，再无能为力，也得尽力为之。
　　白桐离准备睁眼说瞎话，表示还有一线希望。但李清树已经不吃这套了，他缩回自己的手，摘下了自己食指上188克拉的不值钱钻戒丢在了地上，地面清洁系统自动将钻石识别为垃圾，将其分解为了尘埃。
　　接着李清树伸手将床上一朵被风刮落的梧桐花捡起，放在鼻尖嗅了一嗅，自顾自地说：“以前觉得花真可怜，朝开夕辞。我曾觉得死亡离我很遥远，可没想到自己也走到了这一步。五千年，和一天，好像也没有太大区别。”
　　五千年，也不过转瞬即逝。
　　“别这样啊，古代人还羡慕我们呢……”白桐离说到这里，挠了挠鼻子说，“我们不就是地球人所说的‘神仙’。”
　　李清树一听，不置可否。活五千年就是神仙了？一秒走十千里就是神仙了？能在天上飞地里走水里自由活动就是神仙了？不用吃东西也能通过周围任何物质自由合成营养物质就是神仙了？能自己分泌多巴胺自娱自乐就是神仙了？能任意改变容貌并且死之前都青春永驻就是神仙了？
　　“不死的才是神仙。这世上所有东西都会死。包括人的生命，包括空间，包括时间。”李清树斩钉截铁说，“这世上，根本没有神仙。”
　　白桐离尴尬咳了一声，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虽然李清树非常欣赏她，总说她是他见过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但不说话，又感觉很奇怪。白桐离想找话题，看着他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了，于是从白大褂口袋里取出把檀木梳：“要么？”
　　李清树摇了摇头，再好看的外貌也不过虚像而已，他并非在意皮相之人。
　　他现在只喜欢这干枯的梧桐花，于是继续摆弄自己的花，不过一个大男人摆弄着花终究与这庸俗的社会格格不入，他扭过头问白桐离：“你是不是觉得一个男人，手上拿着个梧桐花，很奇怪？”
　　白桐离摇摇头，笑着说：“不会啊，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喜欢就去做’，这件事，挺好的。”
　　不要去管合不合理。
　　不要去管合不合适。